一阵微风吹来，尖锐的带着夏意的蝉鸣响起，将裴慕言从回忆中惊醒。
怎么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了。裴慕言有些无奈的想，但是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裴慕言向楼下瞥了一眼，全副武装的年轻园丁还在继续他的工作，裴慕言突然有些恶趣味的想到，若是他向这位呼救，对方会帮助他的几率有多大。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罢了，且不说他对周辰晔那家伙的同样心生爱慕，即使没有这一点，遇上这种事情，他大概也无法心安理得的选择逃跑吧。
明明从来都是个靠谱的家伙，这一次却给了他一种无法放任不管的错觉。
这到底是周辰晔那混蛋神经纤细呢，还是他的心思过于细腻呢。
裴慕言忍俊不禁。
那混蛋要是能够快点清醒就好了，难得旷工，还不如来一场旅行，至少补偿下高考结束那一年他因为需要打工挣生活费不得不放弃的计划。
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他不用为了和陈雯结婚攒钱而发愁了。
弟弟也要念高中了，家里的负担大了些，奶奶也不是第一次提出要他多寄点钱回去了。
这些年也苦了陈雯跟着他这么个糟糕的穷小子了。裴慕言对陈雯的背叛没有任何怨恨，只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他也终于可以考虑换个工作了。
这么想着，裴慕言对脖子上的这枚项圈都没那么厌恶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被募得推开，周辰晔皱着眉头闯了进来，手上还拿着裴慕言的手机。
“林奇的电话。”周辰晔盯着裴慕言的眼睛，眼神中却是不加掩饰的担忧。“阿言，你外婆进医院了……”
银色的玛莎拉蒂从车库里形式而出，向着市立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正在修剪树叶的园丁若有所觉的抬头，阳光被他的帽子口罩以及眼睛遮挡的严严实实，随后他又低下头，继续他的工作。
无人注意到，他脚下的那片土壤较之周围颜色更深也更松软，如同几天前被新翻了一般。
裴慕言是在一个小时后见到林奇的，林奇是他外婆家邻居的孩子，比他还大上两岁。因为外婆家与林奇的父母关系不错，连带着他们的关系也还成。
最能体现华夏人口的地点除了春运火车站、假期旅游景点外，就是各市的大医院了。因为人流量的关系，周辰晔的车在距离医院不远处的红灯面前稍微堵了一下，结果自接到了林奇电话便一直沉默着的他的阿言就在堵车的那一小会儿，推开车门下车了！
周辰晔心惊肉跳的看着他的阿言快速跑过路口，瞬时扯下车钥匙也从副驾驶的位置下车追了过去，在走出没几步走到路口之时直接将钥匙并上刚从口袋里抽出的名片扔给了身旁最近的一个过路人。
“帮我停下车。”这么说着，也不管别人是否答应，周辰晔便飞快的向着裴慕言的方向追了过去。其实这辆车送出去也不算什么，不过因为车的户口在他名下，被偷还方便点，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就是个麻烦了。
拿到车钥匙和名片的年轻路人愣了愣，直到将车停到路边打通了名片上的助力的电话，他才犹豫着发现其实他可以拒绝的。
但是那个人的语气和表情实在难以拒绝啊，刚满十八岁前两日才高考完毕的路人抽搐着嘴角，总觉得拒绝的话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站在不远处总算将道路疏通的交警却靠了过来。
他敲了敲车窗，又推了推帽檐，露出一个帅气十足但在某路人眼中无异于恶魔的笑容。
“驾照给我看一下。”
……
等到周辰晔追上裴慕言的时候，后者差一点被一辆电动车撞倒，周辰晔慌张的拉住他才没造成裴慕言受伤。
“冷静点！”周辰晔皱着眉头，几乎要违背他的教养当街发怒了，然而一对上裴慕言的眼睛，就什么火气也不剩下了。
“会没事的。”周辰晔叹口气，拉住了他的阿言的手腕。“现在跟我走。”
来到神经科所在科室楼下的裴慕言第一眼就见到了焦急等待他们的林奇。
“林奇哥。”见到林奇裴慕言几乎是瞬间冲到了他的面前，担忧和焦急溢于言表。
林奇下意识的向后看了一眼，见到周辰晔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放松了几分。他向来莫名惧怕这位气场极强大的裴慕言的好朋友，若非此次情况特殊，他早就避开与后者见面的机会了。
“慕言。”似是想到了楼上的情况，林奇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要有心理准备，你舅舅他们……好像不愿意在病危通知上签字。”
裴慕言的舅舅与小姨的确不愿意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
神经科的重症室在大楼第十层，大楼来来往往的病患与家属很多，几台电梯即使有专门的乘务人员维持秩序依旧十分拥挤，心里焦急的裴慕言是和周辰晔通过安全通道的楼梯上的第十层。林奇在简单的告诉裴慕言老人的情况之后就与他们在大楼外分手了，他在老人突发脑溢血的时候主动提出帮忙开车送老人来医院就已经仁至义尽，之所以还在医院磨蹭这么久，只是为了等待裴慕言罢了。
裴慕言刚走出第十层楼道的出口，就远远的听到来自大舅妈阴阳怪调的声音。“这老不死的这么多年不是偏心偏到咯吱窝里去了么，怎么，有病了就想起大儿子了？反正这次我们家不可能出一分钱的。”
随着大舅妈的声音响起，小舅妈也不甘示弱的讽刺起来，声音尖锐想必很快又要吵架。裴慕言循着两人的声音看过去，大舅坐在医院地上低着头不住叹气，小舅拉着小舅妈不让她与她的嫂子吵起来。
小姨局促不安的站在小姨夫身旁，她向来是个很没有主见的女子，即使外公在世的时候存在感也不强烈。
裴慕言看到自己的母亲满脸疲惫的靠在墙边，父亲与江妤江卓他们都不在。医院里病患、家属、护士来来往往的，谁都一脸见怪不怪的冷漠表情。
“慕……言，你来了？”站在中央的大舅妈第一个发现裴慕言的身影，她虽然这么打招呼，眼神却是不住地瞟向裴慕言身后的周辰晔，连音量都不自主的放轻了许多。
“舅妈，舅舅，妈，小姨。”裴慕言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位中年发福微胖表情有些市侩的舅妈，只是打了招呼，便走到了大舅妈身后的走廊加床位前。
华夏人口众多，老龄化严重，这样的大医院自然人满为患。即使是外婆这样的重症病人也得等待新床位空出来才能补进病房。
老人睡在走廊的病床上，闭着眼睛，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单薄到即使盖着被子也觉得瘦小。
这是他的外婆啊。
这是会给他讲故事，烧红烧肉的外婆啊。
裴慕言面无表情的看着，但是仅仅是这么看着，看起来就很难过。
周辰晔环顾四周，所以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的避开眼睛，就连裴慕言的舅舅也没有例外。
听那位林奇说，他的阿言的外婆情况虽然危险却还是有很大可能性苏醒的，只是即使苏醒了也会影响未来生活。
脑溢血嘛，俗称中风，大病一场之后还能保留自理能力少之又少。现在全民医保，这种大病进入医院治疗的开销其实并不是很大的负担，但是接下来的护理工作才是重中之重。
他的阿言的舅妈们不愿意继续治疗也是正常的。他们此刻争论的焦点也集中在此。
阿言的大舅舅自他的阿言的外公离世后一直对他的父母偏心小儿子有怨言，即使他从未开口并且默认了父母的那套房子被他弟弟拿走。至于他的阿言的小舅舅……最喜欢的小儿子说不定是最不孝顺的家伙。
周辰晔不置可否的想着，目光瞥向他的阿言的小姨妈，后者被他的视线惊得抖了抖，不自觉的抓住了她老公的右手。而他的阿言的小姨夫则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的阿言的小姨妈向来是个很听话的人，想来这次她也会听从自己老公的话吧。
周辰晔最后看向了他的阿言的母亲，对于这位女士，周辰晔是十分感激的，虽然同是对于她的注意力多集中在她的小儿子身上十分不满，也无损于周辰晔对她的感激。
他的阿言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小有名气的美女，即使现在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也依稀可以看出曾经风华。阿言的母亲很显然与她的哥哥与弟弟的想法相反，只可惜她的决定并不可以代表她个人，还需要要代表她身后的一家人。
至少她的婆婆一定不能接受她做出这种把家都倒贴给娘家的决定的。
“阿言啊，你看你舅舅去年还伤了腰……我们……”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裴慕言的大舅妈，她有太多理由不去管她的这位婆婆了，并且光明正大腰杆挺拔。可惜一对上裴慕言毫无波动的眼睛，她表情灿灿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最终她飞快的瞥了一眼周辰晔，闭上了嘴。
“至少别在这里说，外婆都能听到的。”半响之后，裴慕言终于开口。
“辰晔。”
裴慕言低着头喊了一句，声音稍有些沙哑，带着谁都能听出来的犹豫。
裴慕言握紧右手，指甲嵌进手掌中也毫无所觉。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依靠谁。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什么都做不到。
“你可以借……”裴慕言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开口，却被周辰晔直接打断了。
“你们把字签了，外婆交给阿言和我就好。”
裴慕言听到周辰晔轻描淡写这么说着，握住了他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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