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暖阳烘烤着卷翘重檐,玉楼金殿,层台耸翠,琉璃瓦错落出粼粼波光,红墙上斜枝的白玉兰被风扫落,掩映一方湛蓝的天。
这是苏杳杳重生以后第一次进宫,望着前头高耸的宫墙,心里难免涌出些许隔世之感,以及物是人非的沉重。
她上辈子一个接一个送走他们,这辈子又重新与他们相遇。只有她还记得所有人,所有事,他们却不再认识她。
“闺女,你别紧张。”苏承业见她表情不对,只以为她是害怕,摸了摸她的后脑,出声安抚道:“待会你少说话,有爹陪着你,不会让人觉出什么的。”
苏杳杳冲他笑了笑,颔首压下心头思绪,随着苏承业抬脚踏入重重朱门。
汉白玉阶扶摇,日晷上的光影一暗,从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原来是苏将军,许久不见。”
苏承业回首望了一眼,转身行礼,“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沈珏腰系玉带,穿了身月白色衣袍,下摆以青丝细线着墨般铺陈出一幅锦绣山河,斜飞的眼,凌厉的五官,黑发以碧玉冠束,好一副翩翩公子形象。
他勾了勾薄唇,躬腰伸手虚扶,缓缓开口道:“将军务须多礼,身子可大安了?”
苏承业顺势起身:“有劳殿下关心,下官已经无碍。”
苏杳杳不着痕迹错了一步,心里暗呸一声,装又装不像,皮笑肉不笑。
“想必这位便是苏大小姐吧,久闻盛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沈珏笑看着苏杳杳,暗自打量。
三千青丝留仙髻挽,白玉簇花坠金簪,烟蓝色的并蒂百合月裙,束以提花如意挂珠绦,肩若削成腰若约束,神态楚楚,倒是个温柔娴静的好模样。
只是此种女子,聪慧伶俐,生得极美,偏偏是最好控制的,这般也算入了他的眼。
苏承业斜跨了半步,挡住沈珏审视的目光,视线落到他的脸上,开口道:“小女生性暴躁,武功极高,前些日子还打了齐王殿下与清泽,实在当不得王爷这声谬赞。”
沈珏一愣,对上苏承业不善的眼。
他什么意思!?打了人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是在警告自己,连齐王都能被打,他更有可能吗?
“明明是个顽劣性子,非要装什么风度翩翩。”苏承业对着他叹气:“唉……简直画虎不成反类犬!”
沈珏:……,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袍。
“王爷见谅,下官不通文墨,风度翩翩……是这么形容没错吧?”苏承业还在继续叹气,“也不知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苏杳杳般遮在他身后,抿唇憋着笑。而沈珏的脸已经黑成了一团,因为说起脑子有问题时,苏承业还冲着他点了点头。
好半晌,沈珏咬牙才硬咽下一口闷气,“时辰不早了,苏将军还是请吧。”
苏承业笑得一脸耿直,丝毫没有怼人后的自觉:“呵呵,那下官便不多叨扰王爷了,先行一步,告辞。”
言罢便拉着苏杳杳大步跨上白玉阶。
头顶的暖阳在沈恪脚下打出一道灰影,他盯着父女两远去的背影,阴鸷的目光中闪过势在必得。
勤政殿外早有穿着绯色蟒袍的长侍恭候,瞧见二人便迎了上来,“苏大人请留步。”
苏承业拱了拱手,“郑公公,有何要事?”
苏杳杳弯了弯眼睛,心下已猜着两分。这郑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此番前来定是受了太后的命令,要先一步召见她。
果不其然,郑公公笑着开口:“太后娘娘早听闻苏小姐聪慧果敢,秀外慧中,颇为赏识。得知苏小姐今日受诏觐见,特命杂家在此等候。”
苏承业沉吟片刻,“公公稍候,容我先行向皇上禀告一番。”
“皇上已在殿内等候大将军多时。”郑公公脸上笑意不减,躬了躬身:“福寿宫也已备好茶点,太后娘娘等着呢。”
苏承业顿了顿,这般看来,皇上定是已应允了,“如此,小女头次进宫,若有何不妥之处,便劳公公多加照拂了。”
“将军客气,这是自然。”郑公公笑意盈然,引手一指:“苏小姐请随杂家来。”
石子长街内寂静无声,九重宫阙将夹道上轻微的步伐声放大,随着郑公公拐过一道朱墙,便是大片姹紫嫣红。
圃中早秋的菊绽得正茂,丝毫不见瑟瑟秋意,有一美人临花提篮,素手轻摘。
苏杳杳打眼瞧了一下,就认出了她。
都尉林沛成的千金,林时菁。
林沛成与苏承业不太对付,这林时菁便与苏杳杳不对付,既冲动又无脑,自诩才貌双姝,上辈子进宫后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连带着林家也落败。
正想着,林时菁的声音便遥遥传了过来:“哟~这不是最近声名远播的苏大小姐吗?”
苏杳杳心里大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学她:“哟~这不是艳绝人寰的菁美人吗?”
“哟~哪能比得上苏小姐你啊。”林时菁提着花篮缓缓走近,笑里藏着利刃。
她生得是美,家世也不错,但在苏杳杳面前,总会被压一头。
京中贵女向来爱攀比,论家世、论才情容貌、衣着打扮,她是样样俱佳。反观苏杳杳呢,崇武轻文,最是粗鲁不过,除了一张好皮相,凭什么能与自己齐名,还不是仗着她有个好爹!
“见过菁美人。”苏杳杳屈膝行了一礼。
林时菁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这苏杳杳最近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外头的人夸上了天不说,还得皇上召见,若是她一朝进宫,自己岂不是这辈子都没了出头之日。
她拉长了声音说:“哟~当不得苏小姐一礼,起来吧。”
苏杳杳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菁美人,能不能与你商量件事?”
林时菁撇了她一眼,“说吧。”
苏杳杳正了正神,无比认真:“下次说话,不要哟、哟、哟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唱戏呢。”
郑公公抿着嘴暗笑,心道这苏小姐果真有趣,正要领着人继续往福寿宫走,便听林时菁大喊了声:“站住!”
“你什么意思?”她眯了眯眼。
苏杳杳转身,福了一福,“只是小小建议,不成敬意。”
“建议?你也配!”林时菁咬牙切齿,又忽尔一笑:“妹妹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姐姐我好歹也是美人位份,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出言不逊,即便你日后能进宫,凭你这般粗鄙不堪,下贱……”
苏杳杳正要张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冷冷道:“既然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不如将舌头剪了。”
苏杳杳循声望去,一簇绿水秋波旁,沈恪单手撑着额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穿着烟蓝灰的暗纹锦袍,袖口衣领以金丝滚边,竟与她今日衣着十分相配。
林时菁僵着脖子扭头,神情陡变,“齐王殿下。”
沈恪眼神未挪半分,直看向苏杳杳,声音带着些许愠怒:“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这会哑巴了?”
苏杳杳倏然展颜,点漆似的眼眸似缀上了星河,有小鹿开始乱撞,她舔了一下唇,柔声唤“沈……殿下。”
沈恪瞥见她的动作,指尖一颤,稍稍扭开头。
又来一个人护着!林时菁心中不服,且将声音放柔:“殿下是何意?”
“听不懂人话。”沈恪声音一凛,目光带上厌恶。
旁边的宫女小幅度拉了拉林时菁的衣袖,她跺了跺脚,提上篮子飞快离开。便是连郑公公都稍稍蹲下身子,往菊花丛后藏了藏。
人一走,苏杳杳就颇为自觉地凑到沈恪身边,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他的,脸上笑得愈发开心。
沈恪不自然地挪了挪手,问:“你来这里作甚?”
苍翠树影中,苏杳杳弯下腰,猝然间的四目相对。
她含笑的眉眼逆着光,簪子上垂下的小朵玉兰花珠在耳旁来回摇晃,掀起心湖涟漪泛涛。
“我们今天穿得很配呢……”她低声似耳语,“你知道吗……亲完你后,我昨晚想你想的一夜没睡。”
沈恪心跳滞了一息,望着她好半晌没动,透过薄薄的脂粉,瞧见两团淡淡的乌青。
“你......”
苏杳杳又问:“你有梦到我吗?”
“没有。”沈恪侧首望向一旁。
苏杳杳忍住想去摸他耳尖的手,“梦见我做了什么?”
“说了没有!”沈恪耳尖渐红,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郑公公躲在花丛中,眼神不停在二人身上偷摸巡视,拉长了耳朵还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待听得沈恪稍带恼怒的声音响起,这才猫着腰跑来,恭敬开口:“老奴见过齐王殿下,苏小姐是奉太后之命,到福寿宫觐见。”
沈恪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善,“那就走吧。”
宁远上前,伸手欲去推轮椅,忽然又将手默默收回,他在苏杳杳的眼中看到了威胁。
郑公公听不到,可他听得到。
什么亲你之后......
什么想你想了一整晚.......
两人都这样了!
“大......大小姐,请。”他让开一步。
苏杳杳握上把手,笑眯眯地说:“多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