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影一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醒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守在殿外等待公主，无意听到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和公主的对话。
新皇说：“皇姐，如今我已继承大统，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你自己的大事了？”
他心里发紧，公主……要选驸马了吗？
接着听到公主笑了一声，用轻松的语气说：“怎么，当上皇帝就嫌皇姐了，想立马把皇姐嫁出去？”
“皇姐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何况皇家公主哪有嫁出去的说法，嫁了人，皇姐也还是皇家的公主。”
新皇温声说：“皇姐的心思我虽不敢说看得很清楚，但也明了一二，皇姐不是那在乎权势家世的人，我想为你挑一个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驸马……”
公主打断他的话，说：“我还不想嫁人。”
“哪有女子不嫁人呢。”新皇继续说了下去，“皇姐，我前几日晋升了你的影卫队长，如今他也是三品护卫，他对你忠心耿耿，你对他信任有加，你看他当你的驸马如何？”
即便是在梦里，再次听到这些，影一依然忍不住浑身紧绷。
如何？自然不如何，他什么身份，公主什么身份？
新皇提议他做驸马，简直就是在侮辱公主。
他不为自己身份低微难堪，却为公主感到愤怒不值，没有公主这些年尽心相互，新皇根本不可能顺利登基。
如今事成，新皇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推开公主吗？
要不是那是新皇，影一一定会忍不住冲进去杀了他。
然而让他觉得可耻的是，他心底隐藏最深的情感因新皇的话冒出了头，他竟然隐隐期待公主的回答，紧张地屏住呼吸。
然后他听到公主急急起身的声音，甚至不慎带倒了板凳。
他稍一想就能想到她生气的模样。
她直呼新皇姓名，严肃地说：“叶珏，我不嫁人。你也不必嫌我，今天我便搬去公主府。”
新皇道歉：“皇姐，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开心一点。”
公主放缓语气和新皇说了几句，影一听出她其实压着火气。
等出了宫殿，公主快步往外走，脸色是他从没见过的难看。
影一急急想追上去，想安抚公主，想去请太医。
因为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公主当天会搬去公主府，晚上就会犯心疾，之后缠绵病榻大半月，最后药石无医，薨。
即便知道只是梦，他也想改变一切。
可他不管多努力，最后也只能看着公主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
“公主！”他想喊，却喊不出来，无力又绝望。
“公……主……”
*
叶瑶看影一像是梦魇了，轻声喊他：“影一，醒醒。”
影一浑身一震，刷地睁开眼，目光直直看向叶瑶，眼底各种情绪翻涌，绝望、惊惧、难过……不待叶瑶看清，就恢复沉静。
“公主。”你还活着真好。
叶瑶看着他，问：“梦到我了？”
影一移开视线，微微垂眸，说：“梦到公主去世的时候。”
叶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新皇叶珏登基不久，系统就判定她的任务完成了，但当时她并没有选择直接脱离任务世界，而是让系统宽限她一个月，她想好好和那个世界告个别。
可没想到，叶珏竟然想让影一当她的驸马。
她一个活不过一个月的人，选谁当驸马都是坑人。到时圣旨一下、婚期一定，她没到婚期就咽了气，准驸马还不知道要面临多大的压力。
所以她果断拒绝。
只是她一着急一生气，竟然就犯了心疾，在任务世界最后大半个月，她真的是什么苦药都吃了，其实系统可以随时帮她灵魂脱离，可她却还是舍不得，总觉得有太多事没交代完，最后是真的等到身体死亡才离开。
她尽了最大努力活到最后，可对陪伴她多年的人来说，看到她死亡，肯定依然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
想到这，她看向影一，把早就想问出口的问题问了出来：“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影一说：“我死后，再睁开眼就变成了顾明飞。”
叶瑶心里一颤：“你怎么死的？”
影一搁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僵，不自觉蜷缩起来。
他视线落在输液瓶上，平静说：“寿终正寝。如公主所愿，皇上给了我十分荣宠，我仕途顺利，娶得贤妻，最后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娶得贤妻、儿孙满堂……叶瑶只觉心脏抽疼了一下。
这确实是她离开任务世界前的心愿之一，还在病重时，让自责愧疚的皇帝叶珏保证以后会好好对她手底下的人。
她也不是多圣母，只是影一从小到大受了很多苦，她喜欢且怜惜他，真心希望他后半辈子不要再过得那么辛苦，她注定不能陪着他，便希望有别的人好好待他。
现在知道心愿达成，她却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你过得好……那就好。”
影一十分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对叶瑶撒谎，违背了影卫的原则，心里压力非常大，压根就不敢去看叶瑶，也就没有发现叶瑶脸上的笑容多么虚假。
公主看重生命，对殉葬这事反感至极，当初先皇去世，有老臣提议让后宫无子妃嫔及服侍先皇的内侍殉葬，公主就发了火，私下还把那几个老臣都骂了一顿。
如果让公主知道他自愿殉葬……他不敢想公主会多么生气。
公主为了他们这些属下，病重之时还向新皇讨恩典、只希望他们过得好，他实在不敢告诉她实情。
就这样吧，让公主以为他过得像她期待的一样，以宽她心。
两人各怀心思，都没说话，一时间病房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瑶收拾好情绪，问他：“你现在有顾明飞的所有记忆吗？之前我听王医生说你失忆了？”
王医生当时说的十分感慨：“他连自己都不记得，却单单记得你，还跑去学校找你，可真是……”
影一见她主动转移话题，暗松口气，如实相告：“脑海里有一些零碎的画面，很散。不过如果我顺着某个画面或某个名字努力想，能想到更详细一些的信息。”
叶瑶恍然，他多半是从顾明飞的记忆中看到了她的名字，接着想起她的相貌，认定她就是公主后，就直接去找她了。
影一说：“这个世界和大庆朝很不一样。”
“那肯定，大庆朝和现代的社会发展水平差一千多年。”叶瑶解释，“不过大庆朝并不是这个世界历史书上记载的任何朝代，应该属于别的时空。”
影一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
叶瑶说：“你不用想那么多，现在最关键的是先适应这个时代，我会帮你。对了，未免让人觉得奇怪，以后我不叫你影一了，直接叫你顾明飞。”
影一说：“怎么称呼都行，我还是你的影卫。”
叶瑶摇头：“现代是和平年代，人人平等，我不需要影卫。”
影一执拗地看着她：“我曾已灵魂起誓，誓死保护公主——别说你不是公主，我只知道，我是对着你起誓的。”
叶瑶无可辩驳，确实如此，影一是她穿过去后，从宫外带回来的孤儿，他起誓的对象，确实是她。
影一继续说：“如果公主不再需要影卫，那么我只能引颈自刎。”
他说的认真，叶瑶要被气笑了，竟然连自杀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她咬牙道：“长本事了，连以死相逼都学会了？”
他听出她已是气极，有些不安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明艳的脸。
他说：“我不敢逼公主。可我的使命就是保护公主，如果公主不需要我保护，我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叶瑶心瞬间一软，转念却想到她离开任务世界后，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她当然知道那怪不得谁，可一时说不清的火气突然就涌上来，她没好气道：“这个世界没有公主！你就当你的公主死了，你是自由的、不用被人驱使，你可以想过什么生活就过什么生活，娶妻生子、快快活活！”
影一愣愣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惊痛，他呐呐地说：“你活着。”
叶瑶被他这种像是小狗被遗弃般可怜的眼神一看，火气瞬间消散，心里真的软的一塌糊涂。
她倾身，伸手手捂着他的眼睛，心里有点挫败，故意恶狠狠地说：“你想继续保护我，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掌心有睫毛刷过的触感，叶瑶觉得手心痒，心里也痒。
他说：“好，我好好养伤。”
十分听话的样子。
叶瑶暗暗深呼吸，恢复冷静，移开手：“那我先给你说说这世界的基本情况。”
叶瑶从大的社会制度讲起，重点普及法律知识，提醒影一——现在该叫顾明飞了，杀人犯法、伤人犯法，一定不要动不动就想着用杀人或伤人解决问题。
她是真的担心影一会犯罪，要去吃牢饭。
因为影一在大庆朝的日常搁现代，可以说天天都在犯法。
他处理事情的方法和逻辑，和一般人很不相同。
顾明飞听完，说：“也就是说，只要不被警察抓到就没事？”
“我没这个意思！”叶瑶头疼，“我是说，你不要做违法的事。现代科技是你想象不到的先进，犯了法想逃之夭夭没可能。”
顾明飞：“哦。”
叶瑶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还想继续进行法律教育，病房门被推开。
弟控顾明阳大步进屋，眼眶发红，只看得见病床上的顾明飞：“明飞，哥来看你了。”
叶瑶听到他这饱含深情的语气，打了一个激灵。
顾明阳有多在乎顾明飞上辈子她就知道了，因着顾明飞的死，顾明阳不知道给她带来多少麻烦。
她现在倒没有向顾明阳报复的想法，只担心影一会不会露馅——尽管一般人绝不会想到顾明飞的身体里换了个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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