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林远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回想起今日种种。
显然靖尧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这样也好,起码他与陈逸能够过安稳的日子了。
只是这地方不能再久留,明日便让云儿收拾行李吧。
吱呀。
随着房门被打开,陈逸端着碗糖水进来了。
“娘子来喝碗绿豆汤再睡,消消暑。”
“嗯。”
林远坐起身,由着陈逸一勺一勺的喂他吃食。
“甜不甜?我特地加了娘子喜欢的花蜜。”
“……相公,明日我们回天玄山庄吧,娘几日前写信来说想我们了。”
“嗯,听娘子的,等会我让云儿去收拾。”
“好。”
一碗绿豆汤很快便见底了,但喂完的陈逸却没有出去,而是踌躇着,显然有话想说。今天下午他因为不放心林远一人,所以偷偷跑去房顶蹲着探听林远他们说话,听完后满肚子的问题想问。
可他憋了许久,就只憋出一句,“娘子,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靖尧?”
林远冷淡的反问,“你觉得呢。”
“他与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而我们才相处几年,而且这几年我还经常在外面……还有今天下午,你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就像、就像在怀念什么,你是不是……”
“我想睡了,今夜你睡书房吧。”说罢,林远不再理会陈逸,转身躺下,面对墙壁闭上眼睛。
其实今天下午他的心何尝不乱,他确实还爱着‘靖尧’,或者说这个爱早已被时间打磨着,成为了他的本能和习惯,但是是哪一个‘靖尧’,他分不清了。
陈逸站在窗前,握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挣扎半响还是没有打算出去,潜意识告诉他,在出现问题后不能走,一走问题就会变得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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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他曾经问过他想要什么。
他说,他要做一代贤臣,让靖国走向繁荣昌盛。
……
靖尧的一生一直活在‘身不由己’里。
他的母后是靖国皇后,他又是嫡长子,从出生开始,太子的头衔就落在了他头上。
小时候,他父皇告诉他作为东宫太子应该负起什么责任,他的母后告诉他应该如何讨好父皇,借助外戚培养势力。他的太傅告诉他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他身上担负着许多人的期望,却没有一人问过他想不想做这个太子。
他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他身边的伴读,林远。
然而林远也希望他能成王。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出路,身为太子,以后不论他哪个皇弟登基,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更何况林远一开始就被他父皇强塞进他的阵营,如果未来登位的是他的皇弟,那么林远不仅抱负难以施展,怕也没有生存的可能。
他敢用自己的命来赌,却不敢用林远的,他输不起。
但他自知自己没有治国之才,也不喜尔虞我诈,所以朝堂之事大多交给了林远和他母后来周旋处理,他更多的只是做一个傀儡,随他们摆布。
既然他所求之事注定难以实现,那么能完成自己心爱之人的愿望也好。
……
很快的,他顺利登基了。
登基前夕,他忐忑的问了林远一个问题,问他愿不愿意入宫。
如果林远愿意,他这辈子会好好待他、敬他、重他,一生只爱他一人。
如果林远不愿,他会封他为监国,命人记入史册,成就那贤臣之名。
他做好了被林远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林远同意了。
于是在登基当日,他不顾朝臣的反对,以皇后之礼迎娶林远为妃,更将掌管六宫的凤印交给了林远。
他母后信任林远,对此毫无异议。
如果一切都停止在这一刻,他相信他与林远是幸福的。
可惜时间还是一点一点的前行着。
当了皇上的他,与从前并无不同。
朝堂上的一切都不用他操心,林远早已为他安排好了所有事情,而下了朝,无关紧要的奏折会被筛选,到达他案上的只有寥寥数本重要的奏折,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解决,之后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根据林远的安排与一群不认识的女子谈天说地,营造恩宠的假象。
所有的爱都应该是自私的,但他的林远无私到会将他拱手让人,劝他多留宿于其他女子宫中,为皇室开枝散叶。
他不怕担上昏君的骂名,也不怕独宠林远被大臣上书劝谏,但林远告诉他,他不愿,他想要他成为贤明的君王,成为天下的典范,受万民爱戴,为靖国开创繁荣盛世。
可他只想与林远一人相执白首。
或许一开始,有些东西就错了。
………………
面对林远,他妥协了。
他原本就是想着用自己的一生来成就林远所愿,但因着林远同意入宫,让他误以为林远所求与他一样。
林远一直没变,是他变了,变得贪心了。
……
但他从没想过他与林远之间会出现间隙,还是为了一个人。
他的四弟。
他承认,四弟于他有些不同,无关情爱,只是对方是他在宫里为数不多能够聊天之人,更何况他四弟双腿还是因他而废。
四弟从小聪慧,又与他是同母嫡子,在皇位竞争中比三皇弟更具威胁,若不是无心皇位,怕也活不了那么久,但以防万一,林远还是向他四弟下了毒。
皇家无父子,何况兄弟。
林远的解释他接受,毕竟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的皇位更加稳固,但内心里多少还是会愧疚,会难受,会不忍。
或许他天生就不适合皇家。
他与林远的第一次争吵是在床上,当时对方的器.物还在他身体里,他却听到了让他十分难堪的问题。
他喊的远,自是他林远的远。
但林远不信他。
更提出要他亲手杀了他四弟的要求。
于四弟他本就有愧,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但这选择仿佛做实了他喜欢四弟的谣言。
林远命人闭宫,不再理会他的朝堂与后宫。
林远在逼他。
但这次他没有服软。
为了四弟,更是为了林远。
他一直都知道这些年来林远的辛苦,林远为了保护他,替他挡下了许多龌龊的、沾满了鲜血的事情。
林远说这是他作为臣子的职责。
但他知道,如果他称职的担负起作为皇上的责任,林远何须如此辛苦。
是时候,由他保护他了。
…………
他下令将离国都最远的封地分给四弟,且无诏不能回宫。
他处决了林远曾经说不能动,却屡次使计暗害林远的皇后和妃子,惹来朝堂震动。
然后为了平息,他开恩科选有才之士,企图架空那些借着世家之名在朝堂上对他指手画脚的人。
他做了很多,却忘了,林远也是世家之人,即使林远父亲告老还乡,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是会让林远的权利受到影响。
……
林远命人打开宫门了。
他第一时间赶去,他想要告诉他,虽然这段日子他处理朝堂之事磕磕绊绊,但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以后,他不会再让林远受到委屈,林远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为了他,为了朝廷而辛苦,如果林远还是想当朝臣,他会努力想一个后宫之人也能入仕的方法。
但林远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皇上好计谋,借助我之手上位后,要开始收回权利了,要不要臣帮你。
他想解释,但林远不再信他。
……
那之后,他很迷茫,他开始看不清林远想要什么。
之前林远权倾朝野,执掌后宫,他以为这是林远想要的,但他很少见到林远笑。后来他以为是权利的重担让林远喘不过气,所以他想接过,可结果,林远开始恨他。
他应该怎么做?
难道要放林远出宫,此后两人只做君臣?
林远说一切太晚了。
………………
后来,他大概知道林远想要什么了。
林远联系旧部,想将还是婴儿的六皇子扶上帝位,然后做背后的摄政王。
他知道后心里舒了口气。
只要林远想要的,他都会给,他不怕林远提出过分的要求,就怕林远一声不吭,让他猜。
偏偏他还怎么都猜不透。
叛军冲入皇宫当夜,他命人放弃抵抗,双手奉上玉玺和诏书。
林远递给了他一杯毒酒,他喝下,之后的几十年都只能一动不动的在床上度过。
他被下令关入冷宫,身边只有一个侍者伺候,每年林远都会来看他一次,在他床前告诉他他又如何派人折磨了他的四弟,折磨了他的儿子,搅乱朝堂。
林远说要将他所在意的东西尽数毁去,但他所在意的,从来就只有林远一人。
可林远总是不信他。
……
白驹过隙,时间匆匆走过了四十载。
他与林远双鬓开始花白,林远再来时渐渐不再说这些事情,而是只安静的坐一会,天明时离去。
他常常想,如果一切能回到幼时该多好,或者,如果他没有将林远纳入后宫该多好,这样对方就能拥有名臣之名,被后世歌颂,不用再与他相互折磨。
不过折磨着,他们也算是另一种白头偕老了。
……
后来,大限将至。
在他弥留之时,林远问他可曾后悔。
他笑了。
他从不后悔爱过林远。
只是后悔自己生的太笨,总是不知道林远想要什么,然后徒惹他生气。
………………
若有下一世,他希望他不生在帝王家,可以与林远过着简单的生活,即使粗茶淡饭,只要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足矣。
只是,不知道下一世林远还要不要他。
…………………………
………………
…………
陈逸看着背对着他的人,脱鞋上床,从后面紧紧将林远搂进怀里,掩去了眼角的湿润。
当初他重生到陈逸的躯壳里时,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些回到林远身边,这一世无论是何种身份,他都要留在林远身边,助他,帮他,守护他一生一世。
但他没想到林远竟会选择与他远走天涯,远离朝堂。
这是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这些年他一直害怕林远有上一世的记忆,更害怕林远认出他就是上一世的靖尧。所以即使成亲后他也不敢太过靠近对方,甚至时常借着外出的由头避开,然后偷偷躲在山上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但现在有更让他害怕的事。
如果林远还喜欢‘靖尧’怎么办,今天下午的那个‘靖尧’没有经历过他们上辈子经历的事情,而林远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完全可以掌控一切。
但他不想再失去林远。
“娘子,是为夫错了,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他是一国太子,而我只是山野莽夫,怎么都比不过。所以才会不确定我们的感情,你别生气好不好,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别气坏了身子。”
“……”
“我答应你,以后我不出去了,只留在家陪你好不好。”
“……你不是喜欢闯荡江湖么?”
“江湖哪里有娘子好看,而且还是娘子更重要些。”纵使被发现便发现吧,这一世他怎么都不会离开林远了。如果林远喜欢‘靖尧’,那么他就是靖尧,如果林远不喜欢,那么他就是陈逸。
林远被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本来还想用言语刺一下,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他与他互相折磨了一世,都累了,这一世还是安安稳稳的过吧。
“如果不喜欢你,当初我也不会毅然决然的抛下一切与你离开。”当初林远与陈逸相见时,虽然陈逸特地隐藏了自己的行为习惯,但眼神不会骗人。林远冥冥中感觉到陈逸与上一世的靖尧是同一人,但却不能完全确认,后来和人私奔后,几次试探都被躲过,陈逸更是常常借口跑出去,试探也就渐渐放下了,而今日,遇到这个‘靖尧’后,林远说出上一世的故事,在试‘靖尧’,也在试陈逸,结果果然是同一个人,连蹭人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娘子说真的?”
林远抽出那伸进他里衣的手,“……你还是隔三个月出去一趟吧,你太蠢了,我怕呆久了我也会被传染。”
陈逸掰过林远的脸,亲了上去。
“娘子才舍不得。”
……………一辆车划过…………………
林远轻.喘着,看着顶上绣着的鸳鸯帘帐,想起一件事。
“听说药王谷里有可让男子孕子的药,你去找来吧,然后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这样我就可以带你回家见爹了,不然我总不能一直躲着。”这几年为了躲避他爹的追捕,他都很少出门了,一直待着也有些闷。
而一说到岳父,陈逸莫名感觉有些心虚,连续两世拐了对方的儿子,好像有些不道德。“额,我生娃之后你爹真的肯接受我么?这次我去京城给你爹送礼物的时候他还扬言要打断我的腿。”
“你去见我爹了?”
“嗯,我见你有些闷闷不乐的,以为是想岳父了……不过我刚和岳父说我就是拐走你儿子的男人,岳父就立马召集侍卫追杀我了。”
他能想象到爹气胡子瞪眼的样子。“……相公,下次我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吧。”
“好,都听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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