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熟悉的绿皮火车是最后一次服役了,乔端阳镜子里的自己,三十年前这辆火车崭新的泛出冷光,现在保护也不错,不过那个时候的火车无论何时,都是热热闹闹的,没有现在的冷清寂静。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瘦的像个麻杆一样,又黑,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因为火车上的热闹的“人味儿”,脸色黑到跟个死人一样,吐了一路的苦水,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你把这节车厢都包了?”乔端阳看着身后的人,男人四十一朵花,五十也是不逞多让,衣着得体,身材保养的极好,就是网上说的那种事业有成的帅大叔类型了。

    。

    只是年轻的时候显得可爱亲和的小虎牙,现在看来有些幼稚了,他还没有开口便是笑:“三节车厢都买下来了,怕你受不了这个味道。”

    乔端阳觉得最近无端心里一股无名火,对这个表里不一人面兽心的丈夫难免火大:“你别假惺惺的,我更受不了夜总会女人身上劣质的香水味!”

    空气立刻凝固了,男人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立刻追问:“女人?我洁身自好了这么多年,你别泼我脏水啊,最近我都没有去什么夜总会,最近一次去还是和老张一起去应酬,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立刻去拉老张过来问!”

    乔端阳连连摆手,就是老张给她看的视频,千叮咛万嘱咐的千万不要让丈夫知道是他是泄的底,她都答应了,今天知青老友相聚,又一次看到丈夫年轻时候的白月光,她不由火上心头,不加思考就说了出来。

    然后觉得不对,是老张拉着他去应酬的?

    …………

    两夫妻同时陷入沉默,显然思考的是同一件事,这老张是何用意?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此时,老张摆着一张笑脸过来,“干啥呢,两口子在这里耗这么久。”

    如果说他们这一伙儿知青谁最和蔼可亲,那就只有老张了,他是真的见人三分笑,最喜欢与人为善,屠先生据说年轻时也很阳光,只是见到女孩子却是冷冷地。

    乔端阳看着老张敦厚的圆脸,说不出质问的话来,夫妻之间产生了误会,最大的问题还是夫妻本身,她准备回家之后再好好的跟他算账,白了自己的丈夫一眼,“说他白月光的事儿呢。”

    屠修和笑笑,“她就是这样,更年期到了。”

    乔端阳没有理丈夫说的更年期的事儿,因为她知道,的确是这样,她最近心里总有一股子无名火,上下乱窜,因为扫帚摆放的位置问题,她心里都会不得劲,在以往,这简直不敢想象,她自己是什么德行自己清楚。

    当年被自己妈压迫剥削成啥样了,都不知道反抗,要不是自己老公,她还是那个所有工资全部上交,为家里任劳任怨的傻妞。

    只是明知道不该如此,回到座位上看到丈夫的白月光,心梗还是梗的慌。

    她伸手拧了一把丈夫的大腿,小声的咬牙切齿,“你年轻时眼光真差!”

    屠修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掐的真熟练,疼也是真疼,“不可能,其实我年轻的时候看上的是你。”

    乔端阳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以前他们虽然是在一个地方下乡插队,可是两人却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乔端阳常常听到屠修和的名字,两人同在一个公社,却不在一个大队,只有在夏季双抢的时候,或者那些女孩子的嘴里,常常听到他的名字。

    她眼睛一瞪,微微惊喜了一瞬,然后现实地意识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就是一只实实在在的丑小鸭,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有钱了的大白鹅。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年轻时候的形象,实在难以说服自己,整个公社女知青的梦中情人会喜欢自己?恐怕眼风都不会扫一下吧?

    她嘴角出现隐秘的笑意,女人真是肤浅的生物,即便理性分析不可能的事情,感情上还是奇异的被安抚到。

    两人因为说悄悄话,靠的极近,这般耳鬓厮磨的一幕被其他人看到,有些人就红了眼眶,丁云用一贯无害的语气羡慕道:“你们两个的感情真好,都几十年了吧,当初谁也没有想到你们两个会走到一起。”

    谁都知道,丁云算是屠修和的绯闻女友,当初二人在知青点也算的上是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两人若不是因为回城断了,还真轮不上乔端阳什么事儿。

    传言这样说,事实上到底如何,大家说到底也是不太清楚的,可是身为绯闻的女主角,说出这样的话,难免让人联想翩翩,是不是这位初恋情人心有不甘?

    这把年纪了闹出桃色新闻的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屠修和正当壮年,四五十岁的年纪,事业有成,风度翩翩,这个事业有成,还不是普普通通的成就,在各种财富榜单上都赫赫有名的那种。

    尤其是屠修和又是所有女知青们的男神,少年时的小虎牙还有阳光的微笑迷倒一大片,这就非常惹男知青嫉恨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明里暗里,都看向了在场的三位主角身上。

    尤其是丁云的女儿,丁慧,年轻的脸上荡漾起十二分的热情,“屠叔叔,你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啊,常听我妈说你们当知青的时候,真是让人羡慕呢。”

    乔端阳在一旁冷哼出声,有什么好羡慕的?羡慕吃糠腌菜?羡慕他们放坝看水?羡慕他们下田插秧?就连历史书都说了那场轰轰烈烈的知青运动,是毫无益处的,是丝毫没有利国利民的。她心头火起,好不容易灭掉的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然而最基本的修养还在,她忍住了因为这姑娘挑起话头之后,兴奋的靠近而带来的一阵香风,屏住呼吸背靠椅背,闭上了眼睛,香水很好闻,是阿玛尼的经典款,怎么都不会出错的那种,可她和常人又不一样,天生灵敏的嗅觉,让她嗅出了用力过猛的味道。

    这个姑娘和她的母亲,真是如出一辙。

    闭上眼睛,却不妨碍大脑处理庞杂的嗅觉听觉带来的信息,她听自己的丈夫说道:“我们两个当知青的时候并不认识,当时我只是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我们都没有找对象,可能一直就在等一个机会彼此熟悉,后来回城了,她再铁路上当职工,我经常乘那辆车当倒爷,这么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就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乔端阳忍不住心里一甜,这说的差不多是事实,经过美化之后的事实,就像经过美颜相机之后的脸。她自觉两人相恋的过程实在没有那么美好,不过是两个将近三十岁还未婚娶的男女彼此的将就罢了,再加上她还有一点别人都没有的特殊的“小能力”,于两人的事业上大有帮助,所以两人才走到了一起。

    不然以屠修和身后狂蜂浪蝶的架势,能不能轮到自己采撷屠修和这朵花,还未可知。

    婚后屠修和待她真的没得说,名义上屠修和是大老板,可是大部分的资产,还有这些年置办下来的产业,都在她和女儿名下。她忍不住顺势将自己的头靠到了男人的肩膀上,伸手轻轻的揉捏她掐过的屠修和的大腿。

    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是太过情绪化了,有的时候冷静下来,自己都觉得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一个全身心都为自己敞开的丈夫能有什么鬼心思,那个视频……仔细想想,很有可能是借位拍摄,糊的跟锅底一样。

    回家得给老公炖汤滋补一下,以抵御这段时间她糟糕情绪带来的心灵伤害。

    乔端阳迷迷糊糊的想,火车上老旧的窗帘有节奏的一明一暗匀速切割着阳光,光线在她的眼皮上调皮的飞来飞去。

    本来只是想闭眼假寐的她真的昏昏沉沉有了睡意,梦里火车的吵闹声汇成一股洪流钻进她的耳朵,眼皮有种刺刺的疼,她耸了耸鼻子,一股污糟的味道进入她的鼻腔,顷刻便将她熏醒了。

    她还在心里纳闷呢,果然是见到故人之后想起了从前么,怎么就梦到七十年代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她刚当知青,心里满是委屈和不忿,本来以为父母亏欠她的,把她接回城里是为了补偿她,没有想到是城里街道大妈非得让每家出一个知青,“上山下乡”,乔母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去,适龄的还初中毕业的,也就是只有一直养在乡下的二女儿了。

    她动了动眼皮,立刻母亲那刺耳的嗓门响起:“就知道你这个丫头片子是装睡,你给我好好的,别哭丧着个脸,主席叫你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害你们嘛!”

    乔端阳看着近在咫尺的乔母,她的那张脸依旧年轻,只有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皮肤还是光洁的,火车上人声鼎沸,一切都特别的具有年代气息,她的邻座坐的是丁云,她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一脸骄傲。当年她十分的羡慕这种挎包,以至于形成一种心结,军绿挎包成了她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一般的存在。

    也有可能是背着挎包的丁云太骄傲了,她也想拥有这种骄傲,这种睥睨一切我是世界中心的感觉,以她自己的性格,背着爱马仕也没有这种骄傲自豪。

    所以这种制式的挎包成了她魂牵梦绕的存在。

    然后再看到,似乎也没有那么惊艳了,背带松松垮垮,包软踏踏的,不好看,一下子把她回忆附加的光环给抹去了。

    “这梦做的太逼真了。”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兴奋的,不舍的,激动的,忐忑的。

    窗外送别的家属,大多数都是不舍的。

    乔端阳回想起母亲说的话:“主席叫上山下乡能是害你们嘛”

    这说的是什么话,她狠狠的盯着母亲,心中酸甜苦辣咸一一闪过,母亲说起来没有什么坏心眼,谁不想自己的儿女都好过呢,就是太蠢了,心长偏了,又没有什么能力,让每个儿女都好,只能舍弃一些,她,就是被舍弃的一个,还是最先被舍弃的一个。

    可惜她很久之后才明白。

    不过是在梦里,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妈,你说的什么话,我就上上个月才从乡下到城里,不过是再回乡下,建设我们新农村,有啥不乐意的!离俺老家还近呢!”

    一车上的都是知识青年,自从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下乡之后,人们都用尽手段逃避这件事,工厂招工,高校招生,或者是赖在家里当一个“盲流”。

    乔端阳此话一出口,知青家属以及知青敏锐的神经立刻注意到这边,本来就是乡下的还下乡,莫不是搞了一个冒名顶替?

    有人就问了,“你们家找人替下乡的啊?”

    乔母双手烫着了似的乱挥,“啥啊,不是,不是,这是亲闺女,你们看,长的多像。街道查的那么严,谁敢顶替去啊。”

    不过她家也不占理,街道的李大妈说了她好几次了,叫从小养在乡下的女儿又当知青算是什么事儿啊?都不为国家着想,为广大农村输送人才的么?

    不过赵秀娥咬死了一条:“不就是一家出一个初高中毕业生吗,我家出了。”

    街道对这样的也没办法,好歹也算是听话了,就这么着吧。

    乔端阳看着母亲着急的脸,跃跃欲试,看来赵秀娥很不想让人知道哦。

    她摸了摸肚皮:“我饿了。”

    赵秀娥已经想走了,她买了月台票送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本来就对这个闺女没啥感情,老娘养大的,老娘又不太待见她,所谓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她想走了。

    “等到了知青点就好了,人家大队会给你吃的。”

    乔端阳捂着肚子:“我在乡下的时候,姥姥从来没有让我饿过肚子”

    赵秀娥的手恨不得伸进车厢里打人:“我去给你买!别说什么乡下不乡下了,丢人!”

    最后一句话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乔端阳露出胜利的微笑,在梦里我还能让你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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