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道长愣了一愣,明白过来,就想骂人:你记得凶手的笑,难道还想让大家一个一个笑给你看?!
可简正清不待他开口,便行到静安师太面前,低眉敛目恳求道:“请师太笑一笑。”
静安师太:“……”
静安师太也并不全然相信简正清这排查方法,此时见简正清选择她做突破,心中有些不悦,可见到简广云横死的尸体,还是一声叹息,朝简正清扯动了下嘴角。简正清一直盯着她的眼,此时便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多谢师太。”又转去了圆觉大师身前。
圆觉大师摇摇头,却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简正清凝视他,半响也躬身施礼:“多谢大师。”再转回了玄清道长身前。
玄清道长:“……”
玄清道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简正清似乎戒备绷紧了身体,仿佛对他很是怀疑。玄清道长脸色有些难看,可圆觉大师都同意了简正清这“排查”,他却不好不配合,便将头扭向一旁,逼自己露出了一个笑。
这回,简正清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可许久,他还是后退一步,再次躬身:“冒犯了。”
这道歉倒是很真诚。玄清道长心中舒坦了些,可简正清心情却愈发沉重:他本以为那黑衣人功力如此高深,十之八九便是这三位掌门之一,现下看来,却是他判断错误。简正清目光在院外集聚的三派弟子上扫过,抿紧了唇:那到底是谁?如此深藏不露,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简广云的尸体随后被抬了出去,三家弟子逐一进屋,配合排查。稳妥起见,苍云的弟子同时四下搜寻。一夜忙碌,众人毫无收获,天空泛白时,最后一个武当弟子退下,简正清坐在椅中,不发一语。
静安师太是第一个配合简正清的,也算是间接促成了这荒诞的排查,此时便质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你记得他的笑?为何没有找到凶手?”
简正清垂头闭眼,手不自觉握住剑柄:“是我大意。凶手不仅会缩骨……还会易容。”
这是基于假侍女得出的合理推测,却也意味着这次排查毫无用处,现下留在苍云的三大门派所有门人——包括屋里的三位掌门——依旧有嫌疑。
这便是承认一无所获了。静安师太有心想训斥简正清,可忆起简正清埋头跪在简广云身边的情景,还是咽下了话,改而朝圆觉大师道:“罢了。圆觉,不如……我们去看看广云。”
圆觉大师点点头,却是道:“且等等。”他望向简正清:“正清,既是暂时排查完毕,那你可不可以和我们说说,昨夜到底怎么回事?傍晚时分我才去找过广云,那时他还好好的……为何两个时辰后,他便死在了你屋里?”
简正清握住剑柄的手指收紧。彼时黑衣人说过的话此时再度在脑海闪过,简正清胸口钝痛,却终是做了决定:他不怕真相大白后背上弑师罪名,可他怕陆子意再不原谅他。
简广云道:“师父是亥时末来找我的,想与我商谈婚事。他希望将我和简灵的婚事,提前到九天后举行。”这些都是实话,圆觉大师他们便是去找简灵询问,也不会出错。真情的悲伤与假意的伪装混在一起,简正清心中苦闷翻涌,手指撑住额头,手掌挡住了大半张脸:“话说到一半,师父突然朝窗外喝了声‘谁’,说屋外有人。我没有多想,跑出去查探,却没有见到人影。正想去院外看看,却听见窗户一声响!竟是有人破窗而入……”
说到此处,简正清声音颤抖:“我急急奔回房,便见到师父倒在地上,一个黑衣人朝着他胸口重重一掌!那人见我回来,眼角皱纹堆起,竟还露出了一个笑。我冲上去和他拼命,他却虚幻一招跳窗而出。我再追回院中,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圆觉大师又叹一声:“这么说来,广云的死,与你并没有关系?”
简正清不知道圆觉大师这么问,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恶劣的人,即便在欺瞒重要之事,心中却只有痛苦愧疚而无恐慌,他的思绪清晰,仿佛灵魂的某部分已经剥离了身体,狼心狗肺地冷静。
“不……与我有关。”简正清哽咽摇头作答,声音嘶哑,一字一句都承载着悔意:“我应该更谨慎。师父受伤,我不该抛下他出外查看,给了歹人可乘之机……是我害死他的……”
最后那句“是我害死他的”出口,简正清胸口胀痛,终是眼眶一热,克制不住流下泪来。他闷头用衣袖擦干水迹,便感觉圆觉大师朝他行来。
圆觉大师站在他身旁,宽厚的手掌放在他肩膀:“正清,不要责怪自己。广云的死,与你毫无关系。我刚刚就见你状态不对……”他顿了顿:“复仇固然重要,可莫要因为悲愤入了魔障。便是为了你师父,为了苍云,你也要调整好自己。”
简正清身体微震,缓缓抬头,与圆觉大师对望。圆觉大师面目慈悲,目光怜悯,仿佛能包容世间苍生的种种苦难。简正清忽然产生了立于佛祖之前的错觉,仿佛他这一身罪恶,也终可以被揭过,被原谅。半响他站起身,之前那些挥之不去的晦暗与冷厉终于散去,躬身深深作揖:“多谢大师点拨。”
追查凶手之事最终也没有进展,简正清陪着简灵,在简广云棺前长跪不起。
苍云山遭遇大变,陆家庄这边,陆子意也遇到了大变动。这夜,他照常去后山找殷衍学习心法,可打开石门,却见到锁链寸断,石洞一角赫然一个深洞,被困于此处的殷衍已没了踪影。
陆子意立在门口,一时默然。他早有预料单凭毒药难以困住殷衍,也已经在思考补全之法,可殷衍逃脱得如此之快,还是让他猝不及防。
陆子意行到洞边蹲下,感受到了流动的风。很显然,这是一条通往山外的通道。殷衍没可能在一天之内挖出这条密道,那他定是与暗部的手下取得了联系。这也意味着陆子意再没法追捕殷衍。近日他虽设法填充了陆家庄的战力,但其中大半还是各门派的弟子,简正清带苍云弟子离开后,守备已是捉襟见肘,现下江湖风波四起,保陆家庄安然无恙是重中之重,陆子意不能浪费人手与暗部抗衡。
可殷家心法六道口诀,他才学到第三道,筋脉也只通了三四成。陆子意有些遗憾,却并不过分介意:此生能修复筋脉恢复武功,已经足够让他惊喜,往后能继续学习心法固然好,便是没有心法助他快速恢复顶峰,他也愿意脚踏实地重新再练一次。
让陆子意耿耿于怀的是另一件事:殷衍经此一段时日,对他有了防备,此番逃离犹如恶虎归山,往后他再想囚禁这人,怕是难上加难。
——他到底还是没看住这祸害,让他重回了武林。上一世这人手上罪孽无数,却不知这一世,又要有多少无辜之人受难……
月色不佳,陆子意出山洞后,朝山下行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绕去了一条岔道。这岔道行了不多久便杂草丛生,陆子意索性运起轻功在山林间飞奔,最后停在了一棵遒劲的松树下。
松树下有一块大石,陆子意搬走大石,扒开底下的泥土,挖出了一个小油纸包。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个黑色瓷瓶。瓷瓶里装的,便是殷衍的十二颗解药。
是的,十二颗。陆子意当初到底藏了一着。他给殷衍喂得毒药名唤“解忧”,中毒者接下来十二个月每月都会毒发一次,毒发时全身绞痛,吐血不止。这毒药越往后毒性越大,头一两个月不服用解药,或许还能凭借功力高深强撑过去,到后几个月不服用解药,却是必死无疑。
陆子意摸着瓷瓶,心中估算:这解药,他是扔几颗呢?磨殷衍几次,能让他重新变为废人又不至死?
思来想去,陆子意倒了五颗解药出来,决定先扔五颗。他盖上瓷瓶盖子,正想将手中解药碾碎,却忽觉身后一阵劲风!
陆子意脸色微变,电光火石间,提气纵身一跃!人是躲开了,手腕却被一黑色东西缠住!刺痛传来,陆子意定睛一看,脸色立时难看!堪堪扭头,果然见到一熟悉身影朝他飞扑而来!
陆子意暗骂一声,于树枝上借力,空中灵活一个翻身,抬脚便踢!
——殷衍!这人既是逃走了,怎可能这么快又回来!
殷衍闪身避开,手腕一抖!黑色的荆棘鞭便将陆子意扯得一个踉跄!也是这一瞬的功夫,陆子意手中的瓷瓶便被他抢到了手里。
交手不过须臾。两人同时落地,殷衍掐住陆子意手腕,扣紧他的命脉:“给我。”
陆子意被掐得生痛,却死死攥着五颗解药不撒手,嘴上还不饶人:“哟,殷大护法不亏是魔教第一隐卫,这鬼鬼祟祟的功夫,江湖上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殷衍手上加力:“给我。”
这力道是真大,陆子意痛得脸色都有片刻扭曲,可缓过劲来,却是咧嘴一笑:“不给,你剁了我啊。”
殷衍看他片刻,身形一闪站去陆子意背后,将他禁锢在自己胸前。然后他拿起陆子意的手,一根一根掰开陆子意的手指头。
陆子意顽强抗争了三根手指,终是溃败放弃。殷衍将已被捏成小碎块的解药倒回瓷瓶中收起,这才松开他。
陆子意转身,面无表情看殷衍。男人换了身干净青蓝色长袍,头发也已经清洗过,看得出逃离后还挺从容,那眸色在暗夜之中,愈发显得幽深:“子意,解药我也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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