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城东街头冷寂, 春雪欲融未融, 夜风不比寒冬时温和。

    偏生徐晟被塞上马车时, 突发奇想拉着徐赫,没完没了说了一大堆话。

    阮时意静候松鹤楼边,耐不住酒意和寒意,头昏脑胀,瑟瑟发抖。

    若非今夜亲眼目睹, 她压根没留意, 长孙除了与人品端方的蓝豫立为友,还与数名纨绔子弟为伍,更学会一些歪门邪道、昏言悖语。

    是她纵容宠溺太过所致这下,真得好好管一管。

    阮时意暗自祈求这孩子别在醉话中泄露她的大秘密, 焦灼等待之际, 脑袋里不知不觉塞了一团云。

    蓝豫立送走自己的两名亲弟弟, 因放不下心, 折返而回。

    他见哥们仍向书画先生喋喋不休,而阮时意神情严肃之余又微微呆滞, 当即上前执礼,语气尽是自责。

    “阮姑娘,是我这做兄弟的一时疏忽, 没能劝住,给徐家添麻烦了明日定当上门谢罪。”

    阮时意与他在义善堂的筹办中相处熟络, 信得过他的为人, 温声道“是晟徐大公子不检点, 与你何干”

    蓝豫立察觉她眸光飘忽,疑心她不胜酒力,遂主动提出送徐晟回府,请“先生”多加照顾阮姑娘。

    未料半醉的徐晟置若罔闻,只顾与徐赫东拉西扯,滔滔不绝。

    徐赫似是被话题吸引,未有半分离开之意。

    余人耐着性子,又等了半盏茶时分。

    阮时意越发觉得两额酸涨,自觉难以支撑,忍不住把头靠在沉碧肩上,忿然催道“徐贪睡你再不走,我先回去了”

    气氛有须臾凝滞。

    徐赫暗叫不妙,往日在人前,他的妻只会尊他为“先生”,此番公然喊出调侃时的昵称怕是真喝多了。

    他尚未开口回应,马车内的徐晟喃喃问“谁谁是徐贪睡”

    徐赫硬着头皮答“我。”

    “噢功夫都考察过了”徐晟脸上泛红,神秘一笑,“加把劲儿,争取转正、转明啊”

    徐赫听得云里雾里,见蓝豫立走近,又叮对方立好生照顾徐晟。

    阮时意不耐烦,打断他的啰嗦“他俩是好哥们你担心什么况且,小甜糕办事,你放心“

    “”

    蓝豫立一脸茫然,哪来的小甜糕

    徐赫懒得解释,仓促辞别,奔回松鹤楼前,弯腰横抱起嘴巴不受控制的妻,大步往澜园走去。

    静影和沉碧见状,裹紧御寒外披,默契地放慢脚步。

    “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阮时意不过有点头重脚轻,飘飘如登仙,说话不大过脑子,不致烂醉如泥。

    “就你那喝多了的德性,别人不晓得,我还不清楚”

    徐赫无奈。

    他素知,阮时意并非滴酒不沾,往常喝点果酒、淡糯米酒等无妨,但一碰烈酒就完。

    初次见她的微醺,是在新婚之夜。

    她多喝了几杯,兴奋莫名,主动抱着他,絮絮叨叨夸了他一晚上。情话一句接一句,与平素的羞怯截然不同,严重耽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照今夜的表现看来,徐晟这孩子,是亲孙子没错了。

    酒量尚可,随祖父;酒品则极像祖母,酒劲一来,该说不该说的,均乱说一通。

    念及那家伙的醉后之言,徐赫笑意舒展。

    阮时意显然在想同一问题,用力睁大双眼“那傻小子都说了什么鬼话”

    徐赫莞尔“他问我,是否有心与你共度白首,让我不要怂。”

    阮时意顿时被气醒“别理他”

    “他呀一味夸,说徐家人择婿标准为他的祖父,还说他爷爷容貌如何英俊,如何能文能武,如何画遍天下无敌手,如何打遍京城无敌手,如何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如何完美得无可挑剔,是京城最耀眼夺目的青年公子我在想,真有这么一号人物我认识不”

    徐赫憋笑,两臂轻颤发抖。

    觉察两名丫头越走越慢,他低头附在阮时意耳边,笑问“你何时嫁给如此优秀的男子为何没介绍给我认识”

    阮时意自知早年顺口胡诌的谎言终究有被戳穿之日,但在此情形下遭他揭破,未免无措。

    压抑酒意与恼火,她转移话题“那孩子结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除小甜糕外,其他人得再作筛查”

    “勋贵子弟大多骄纵,只要人品不坏,无伤大雅之事,何须过分干涉难不成,每个孩子,都让你这般操心

    “不当初,我儿女管教更严,也操劳更多。毕竟,从出生到成人,不是吃饱睡好就会茁壮成长。你我读书也好,学画也罢,熏陶染习多年,才窥得一丝窍门;可为人父母不一样。

    “姻缘缘于情媒欲种,深情厚谊或许能让人白头到老,却未必能当上称职的好父母。若得深明大义的公婆父母指引,当然事半功倍。可依咱们家那会儿的境况,我连妯娌间的楷模也无,只能凭自己想法步步摸索,走过好多弯路,也犯过很多错”

    烈酒让她丧失了平日的克制,道出从不曾露于人前的心事。

    话说到一半,清泪滑落。

    “三郎,女儿的事,我很抱歉。”

    徐赫心痛如绞,柔声细语哄劝“明明是我的错你为何道歉我压根儿没陪他们长大,连让他们骄傲的探微先生之名,也是你和思彦给挣来的我、我其实心知肚明,不配做他们的父亲和祖父。”

    “可你确实是他们的父亲、祖父,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阮时意笑意苦涩,“与你重逢后,我确实对你存有戒备之心,甚至不愿你接触子孙。而今看来,是我太狭隘了。”

    “多说无益,顺其自然吧”徐赫软言劝道,“你若疲乏,先歇会儿马上到家了。”

    阮时意先一晚睡眠不佳,白天忙活一整日,此际头脑昏沉,干脆放弃所有挣扎,把脸埋在他肩头,闭目而歇。

    漫长过往的沉重负担,遥远将来的危机困惑,都抵不过绵绵不绝的睡意,和心意互通的暖融。

    持久默然,驱使徐赫拥紧她,迈开长腿,穿过浓稠夜色,飞奔回澜园。

    怀中可人儿,的确承受过太多不为人知的辛劳。

    以前,他一心认定,只要尽力待她好,多与她亲近,定能在撩拨与缠绵中让娇妻回心转意。

    果然,他太幼稚。

    寡居多年,她真正缺失的,绝非鱼水之欢,而是神魂相伴。

    所幸,他的觉悟为时未晚。

    长街寥落,行人匆匆。新月如钩,清光流泻于残雪,也幽幽照亮人心。

    在澜园仆役的窃笑注目下入屋,徐赫缓缓将妻子放于床榻上。

    阮时意娇颜泛红,半睁水眸流淌复杂情绪,如有爱怜,亦含悲悯。

    徐赫轻握她的手,极力忍住亲吻她唇瓣的冲动,温声道“阮阮,我明白,时光荏苒,你的心容纳得比我多,男欢女爱、郎情妾意已疏淡无痕。之前,一再违逆你的意愿,是我过份了。”

    “嗯”她因床塌温暖包裹,渐趋迷糊。

    眼看侍婢们进进出出,端来热水软巾,徐赫松手,悄声念叨。

    “往后,我一定收敛,尊重你。请你,别讨厌我。”

    至少,不要再说“离我远一点”。

    翌日,京中传遍,徐大公子因孝期内酗酒,连夜遭首辅父亲暴打一顿,且被勒令禁足,罚跪祖母牌位前。

    蓝大公子大清早登门道歉时,首辅大人正好出门,据称为此事专程上山,到“徐太夫人”坟前告罪。

    其余陪徐大公子饮酒作乐的世家子弟陆续赶来,全被徐大夫人周氏不客气请走,归家后难免受责罚。

    阮时意一觉睡到午时,对于昨夜的记忆已残缺不全。

    听闻徐明礼所为,她大致猜到其中一二。

    “暴打”多半是做做样子,如当父亲的不管不顾,开朝复议后,对父子二人的弹劾将如雪片飞来。

    但禁足罚跪,正好让那言行失当的家伙收心养性。

    至于“坟前告罪”云云,想必是徐明礼借此机会,与弟弟讨论京城地下城之事。

    自松鹤楼归来,被长孙纠缠了一日的徐赫,关起折兰苑大门,专注绘制图纸,几乎足不出院,对外则宣称潜心作画。

    阮时意每天抽空探视,只待上半柱香时分,视察图纸的复制,以及万山晴岚图的临摹。

    他们从未忘记,皇帝有心搜集全图。

    倘若真有一日,嘉元帝御笔一挥,下旨向徐家人“借画”阮时意定然不会让祖父题跋、留有标记的原版晴岚图落入人手。

    安全起见,徐赫决定未雨绸缪,先费心力复刻,以免来日措手不及。

    “阮姑娘”和“徐先生”若即若离、亲疏难辨的态度,使得澜园仆役惊讶惶惑,最终对此缄口不言。

    徐赫于大年初十清早低调离园。

    他留下晴岚图及未完成的复制品,将折兰苑雪晴图和镶嵌大珍珠的首饰图纸交予阮时意,又叮嘱阿六,收好灰袍子。

    阮时意起初不知“灰袍子”为何物。

    后见了折叠好的长衫方知,是他与徐晟切磋武艺时被割破的那一套。

    他不让缝制破裂处,留作纪念了。

    而新绘的折兰苑雪晴图,描绘的是大年初五那日,祖孙四人与阿六、双犬打雪仗的场景。

    笔法简略写意,亭台与花木均生动形象,人物也极具特点。

    徐赫把自己的侧影补进去,看不清面目,但能得他八分风姿。

    阮时意微笑赏画,细看画面欢乐祥和,独独他的身影暗藏孤寂,无端流露诀别意味

    她顿觉愕然。

    按理说,这幅小作,应由他保管留念才对

    为何赠予她

    流连于空荡荡的折兰园,阮时意后知后觉一事。

    自从二人离开地下城,那家伙竟未对她黏缠撩拨

    欸

    该不会“小三郎”被她一巴掌打蔫了,逼着他改走禁欲路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