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姐,请回避一下。”
被那声诡异的尖叫吸引到那扇门前的人不仅有我,还有三四个身着统一制服的女仆。为首的那位年纪最大,也是她直勾勾地盯住我,拦在了那扇门前,用礼貌却冷漠的声音对我劝退。
其实令我穿过走廊站在这里的并不是好奇心,而是身体无意识的机械运动。所以此刻我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抗拒,和她对视了三秒,我便妥协地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少女从楼梯口传来的声音在凝重的空气中掷地有声,刚刚洗完澡的宫崎麻美甚至没来得及吹干头发,便穿着浴袍站在了那里。她的目光越过我,定定地落在那位像是女仆总管的人的身上。
“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你们先下去吧。”
“可是……”
那人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领着其他女仆冲我鞠躬致意,从走廊另一侧的楼梯退了下去。
我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那头的宫崎已经渐行渐近。我犹豫着向身后的那扇门看了一眼,主动说,“我……先去楼下等你。”
“不用。”宫崎无所谓地笑了起来,浑圆的眸子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微微发亮。她转过头看向身后那尊做摆设用的法老像,声音凌冽得像是碎裂的玻璃。
“可能你真的不能想象……在这个家顶着宫崎这个姓氏,究竟要承受多少东西。”
说着,她冷笑一声,在我面前推开了那扇神秘的房门。
我知道我此刻是应该回避的,但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经看清了门内的状况:这是一间过分宽敞的卧室,灯光十分明亮,陈设也像这座宫崎馆内的任何一间房间一样精致。
真正令我移不开眼的,是那个静静坐在落地窗前的女人。
听见开门的响动,她也没有任何动静,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浅金色的长发宛如缎子般铺满了她整个笔直的背脊,她的长裙裙摆在地上垂落成好看的褶皱,像是盛开在湖面上的白莲。
“妈。”
宫崎的这一声唤,令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不禁想起方才吸引我走上楼来的理由——那张放在客厅壁炉上的宫崎家康和一个酷似忍足的女人的合影。我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果然是我多心了。
宫崎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听得清楚分明。然而,那个被呼唤的女人却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连肩膀都没有起伏,宛如一尊没有生命实感的雕像。
宫崎却没有半点惊讶,她将门又推开了些,形式化地敲了敲,径直走了进去。她在女人身边站定,然后缓缓蹲下,试图用仰视的姿态看清女人的眼。
“妈。”
她又喊了一声。
正在我隐隐担心的时候,下一秒,那个女人犹如被摁下了开关的机器人,缓缓向右下方转过头。远在门口的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知道,她应该是在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但我万万没料到的是,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抬高了手,狠狠一巴掌落在了宫崎的脸上。
啪——!
我整个人都懵了,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尖叫起来。
这一巴掌令宫崎整个头都偏向了一边,她并没有感到惊讶,即便母亲又开始近乎歇斯底里地冲她喊叫,“你去死吧!算我求求你了!和你的姐姐一起去死好不好!”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宫崎缓缓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又冷静地冲那女人告别,最后走到我面前关上了门,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淡定从容。
现在我可以十分确定,那个只活在传说中的宫崎家康的夫人,哪怕是大女儿的葬礼都没有公开露面的神秘至极的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是,究竟是多大的仇恨,能让一个母亲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能够说出这种绝情到近乎瘆人的话来?
宫崎麻美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盯着我,却像是自言自语。
“看吧,我的痛苦并不是无病呻吟。”
2.
宫崎麻美躺在床上发呆已经很久了。
我靠在落地窗边,眺望被月光浸染的瞳瞳树影。林海披着一层银色的皮草,在风中翻滚起伏。我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可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因为我没有真正经历过她的生活,说什么都显得轻浮且虚伪。
她领着我走进她的房间时,先拉开了左侧的试衣间,又拉开了右侧的鞋帽间——简直是坐落在银座的国际奢侈品店的复刻规模,可以说是所有女人的梦寐以求。
“衣服?包包?鞋子?口红?我一样都不缺。我不仅不缺,那些女生捧着时尚杂志望眼欲穿的东西我全都唾手可得。今天在国际时装周上发布的新品collection,第二天就能坐上飞机空运到我的衣柜里。我从来不羡慕公主,因为我活得就像个公主。”
说这些时,她又变回了那个骄傲跋扈的宫崎麻美。尽管素面朝天,却依旧意气风发,挑起眉眼时有着所向披靡的美丽和自信。
“我真的很漂亮。”她看着那面顶天立地的落地镜,纤长的手指缓缓滑过自己的脸,“我看不起别人,我经常觉得我好像什么都不缺,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们都该对我羡慕得发疯。”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觉得可能我一旦随便说些什么,她的眼泪就要忍不住掉下来了。
就这么沉默着,我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竟然是迹部景吾。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床上的宫崎,犹豫了一下,将通话声音调到最小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里?”
开门见山的质问令我愣了一愣,我呆呆地“哈啊”了一声,才迟疑着告诉他,我在宫崎馆。
我的话音刚落,便感觉电话那头的气氛变得更为僵硬。我甚至可以想象到迹部景吾深锁眉头的样子,因为我知道,如果他突然一言不发,一定是因为生气了。
可我问心无愧,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值得惹他发火的事情。所以我选择陪着他一起沉默,直到他再度发声质问我,“你在宫崎馆干什么?”
“陪宫崎麻美回家。”我如实回答。
“你什么时候和她走得这么近了?”
想到对方是迹部景吾,而我现在又和宫崎麻美处在一个空间里,我实在不想将前因后果解释得太清楚。所以我只能压低声音有些尴尬地说,“具体的我也不方便和你说太多……反正我只是陪她回家顺便多坐了一会儿而已。”
这句不负责任的话一说完,我就知道我可能真的完了。果然,迹部冷笑了一声,直接一言不发地收了线。
我收起电话,并不确定宫崎麻美有没有听见手机那头迹部的声音,因为她一直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句话都没有说。
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我觉得是时候动身告辞了。大半夜从荒郊野岭赶回去我本就有点心里发毛,况且也快到电车停运时间了,再不走怕是要赶不上末班车。
就在这时,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我看了眼依旧一动不动的宫崎,决定走去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缝。直到在门缝后看见了刚才那位女仆的脸,我才放心地将门完全拉开。
她冲我鞠了一躬,“小姐,有人在楼下等您,说是来接您回去的。”
等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又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
“是迹部家的大少爷。”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向宫崎。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在我跟着女仆走出房间时讥诮地笑了一声,“柏木真言,我真羡慕你。”
她下床向我走来,靠在门边静静地盯住我,猫儿似的眸子微微有些发亮。她忽然伸手抚上我的脸,我浑身一颤,却没有推开她。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漂亮。”她歪了歪头,轻声说,“我一直在想,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只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甩了我一耳光。”
她忽然笑起来,笑声活泼泼的,容颜如蔷薇般张扬。
“再见了,柏木真言。”
3.
砰。
甩上车门,发动引擎,自始至终迹部都板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的外套被甩在后座上,白衬衫后心的汗迹还没有干透,大概是一路风急火燎赶来的。虽然有些感动,但我实在捉摸不透他如此紧张的理由。
为了调节气氛,我有些尴尬地哈哈一笑,“毕竟不是美国,迹部少爷您还是小心点儿,要是被查了影响多不好。”
他还是没有理我,从身侧的角度看去,他的眼睛藏在头发的阴影里,鼻梁到下颚的线条锋利得像是一把刀。
又喊了他几声,确认他并没有想搭理我的念头,我索性作罢,摊在副驾驶座侧头去看窗外糊成一团的夜色。这里离都心圈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沿途连路灯都没有几盏。偶尔在余光里飞闪两下,宛如赶路的萤火虫。
“以后千万不要轻易地说讨厌一个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嘛,这么理解也没有问题。”
我也不在乎迹部在不在听,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全当自言自语。
“宫崎麻美其实挺可怜的……虽然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吧,可是大家族的孩子真的一定要活得这么累吗。不说别的,婚姻捆绑是我最不能接受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柏木真言。”
“……嗯?”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稍稍松了口气。不料迹部却说,“如果本大爷不在,你最好给我离宫崎远一点。”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问,“为什么?”
迹部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也的确不擅长开玩笑。但他一本正经甚至过分生硬的语气实在是令人受不了。
“宫崎的那些烂摊子你管不了,最好也不要和这个女人有不必要的牵扯。”
我一头雾水,“我没想管啊。”
“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送她回家?你很闲?”
“我……”
“就这么想做好人?啊嗯?需不需要本大爷铺个红毯给你颁个奖? ”
我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迹部冷笑一声,“怎么,有问题吗?”
“是,没问题。”他这番莫名其妙的嘲讽终于把我的火气挑了起来,怒极反笑,“是我错了,你迹部景吾是什么人啊,全世界都该绕着你转,你想干嘛就干嘛啊谁能管得着你?”
“够了!”
一个猛地急刹车,若不是系着安全带,我怕是会被惯性直接甩出去。迹部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转过头来看我时眉头皱成死结。
“你给我下去。”
我迎着他的目光狠狠瞪了回去,眉角一挑,当机立断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甩上车门的一瞬间,引擎的发动声便倏地响了起来。黑色的宾利车毫不犹豫地沿着公路直行出去,消失在前方的夜色里。
我在原地愣了很久,下意识拖着双腿朝着宾利车行驶的方向走去。事实上这也是我能确定的唯一的方向,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身在哪里。别说是车站,公路边甚至连个路标都没有。
我一摸口袋,心底一凉。
完了,手机还落在迹部的车上了。
“不是这么倒霉吧……”
我闭着眼咒了好一会儿迹部景吾那个王八蛋,却也只能认命地沿着唯一确定的方向继续前进。
事实上,比起生气,此刻我心中更多的是委屈。迹部和宫崎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再怎么说勉强也能算个单向旧情人的关系。那他为什么这么反感我和宫崎的单独接触?
如果说他对宫崎算不上讨厌,那他的反常就更加难以解释了。
我想的有些头痛,索性将注意力从他的身上转移开,专心看着眼前的路一步一步地走起来。我只能期望再走一会儿眼前就会出现指路牌或是休息站之类的救命稻草,尽管现在看来简直是做梦。
“哇,迹部景吾你玩我的吧!!”
就在这时,我听见轮胎滚过马路的声音渐行渐近,一束车灯从我身后笔直地打来。我惊喜地挥起双臂,试图让车主看见我的存在,结果却被对方无视得很彻底。
我终于崩溃了,绝望地只想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但理智令我杜绝了这个念头,只有不停往前走,说不定还能走出一线希望来。
我只是难以置信,迹部他竟然真的放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岭自己跑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当笔直的公路拐了两个弯,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况且今天穿的带跟的皮鞋本就有些打脚。
我没有带手表的习惯,没了手机根本无从得知现在的时间。偶尔驶过车辆的公路安静得吓人,树林里间或响起的乌鸦啼鸣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我终于还是有些害怕地迈开了步子。每迈出一步脚后跟的创口就和皮鞋擦出尖锐的痛感,我索性将鞋脱下,赤脚在沥青路面上行走。
身体一疲惫,大脑便容易放空,思维漫无目的地游弋起来,难以落上实点。
我想起了宫崎麻美,想起了忍足侑士,想起了迹部景吾……他们身上都有着相同的影子,那是绝不该出现在一个正常十七岁少年身上的姿态。
我又不由怀念起曾经在神奈川的时光,那些少年们或许欢笑,或许哭泣,白衣衬衫却始终明媚,那才是青春应有的灿烂模样。
可能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来到这里,宛如爱丽丝落入了未知。我本不该和所谓的真相和危险狭路相逢,可一切的一切就宛如倾倒的多米诺骨牌,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收拾。
又一束车光打来,可我实在太累了,真的没有力气再一次尝试跳动着挥舞手臂期待好心人来救我了。我垂着眼继续向前走,却不料,那辆车竟精准地停在了我的身侧。
我一抬眼,整个人便落入了那人的怀抱。
那是大地的木质香和矿石香气,铺天盖地地向我的世界涌了过来。
我知道他是谁,也隐约预感到了他的出现。尽管这一次,他来的真的,太慢了。
他单手托住我的后背,下巴用力地抵在我的肩上,微地感到有些疼痛,像是他的一个惩罚。我赌气地歪着头撞他,“混蛋,你为什么不能来得快一点,你知不知道我的脚真的好痛啊。”
“你……”迹部从我颈侧抬起头,微恼地皱起眉,“你这家伙究竟能不能听话?”
我吐了吐舌头,火气没来由得就消了。
“本大爷再说最后一遍,不要和宫崎麻美有单独接触,听见了没有?”
我忍不住笑他,“我和宫崎麻美的性取向都挺正常的啊。”
“……”
迹部眉角一抽,抿起的嘴角仿佛在预示着下一秒的爆发。他闭了闭眼,握住我左肩的手猛地把我摁在了身后的车门上。
“喂——”
抱怨顷刻间消弭无声。
迹部将我圈在车门和他的怀抱间,俯身在我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大地男香如电影里快进了一阵的潮起潮落,倏忽铺天盖地,又倏忽全数褪去。宛如他的吻,深重却点到即止。
末了,他惩罚似的咬了我的下唇,用力加深。
“究竟要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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