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さなちゃん,久しぶり。(小真,好久不见)”
似曾相识的语气和嗓音都直指一个人,但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已经熟稔到可以随意直呼其名的地步。
我转过身,看向身后穿着白衬衫和褐色长裤的少年,以及紧随其后的,同我装扮相同的短发少女。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中规中矩地道,“好久不见,忍足君。”
他身后的少女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个遍,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敌意,“侑士,你的朋友吗?”
“是的。”忍足答得毫不犹豫,几步走上前,揽着我的肩向旁边挪了一点,保证了斑马线的畅通无阻。
在他修长的手臂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落在我的蝴蝶骨上的一瞬间,我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很明显,对面女生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忍足偏偏还要暧昧地加上一句,“是很好的朋友呢。”
女生终于不再多说什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拎起书包转身离去。
等她的身影频频回顾着消失在街角,我终于明白了忍足的用意。与此同时,他将搭在我肩上的右臂撤离,高举过顶,“抱歉,吓到柏木桑了吗?”
我淡淡地翻了他一眼,“吓到了你会赔偿我的精神损失吗?”
“我不介意。不过,”忍足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深邃的钴蓝色眸子忽闪过一抹促狭之色,“你似乎并不需要。”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我这才发现手中的甜筒早已开始融化,黏得我满手都是。我嫌恶地将化成液体的冰激凌丢进垃圾桶,心疼地埋怨,“这都得怪你吧。”
忍足递给我一条黑色的手帕,凉薄的蚕丝质感。我摆摆手没有去接,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快餐店,“我去洗一下就好了。”
等我洗完手走出店外,少年居然双手抄兜倚着玻璃等在那里。见到我,他直起身子,递来一罐冰镇的可口可乐,“这样就不会化了。”
我大方地接过来,不忘玩笑道,“让我名誉尽毁,以为拿罐可乐就能打发我么?”
“那么橡树甜点还是松露冰激凌?可惜附近应该买不到。”
我哈哈一笑,随口道,“你就欠着吧。”
重新走回方才的十字路口,他突然问我,“不过我倒是很惊讶,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冰帝。是交流生吗?”
我将吸管吸出空洞的回声,云淡风轻地道,“怎么可能。是转学啦,转学。”
他没有看我,薄薄的唇角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高一的第二学期突然转学?从神奈川到东京?”
“嗯,怎么说呢。我是被劝退的。”
“为什么?”
绿灯亮起,我们颇有默契地同时提步前行。和他并肩走着,我一本正经地答道,“因为校园暴力事件。”
他的步子恰到好处地停了一下,在人流如梭穿行的斑马线中间。我亦停下脚步,回身望他。逆着夕光的他的眸子是全无机质光泽的深深深蓝,深到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掩埋。就像当初,他将那条挂坠递给我时,眼色深邃而深沉,令人想不通,猜不透。
我呼吸一窒,然后盈盈一笑。
“骗你的。”
“我知道。”
没有诧异,没有恼怒,依旧是含混着慵懒笑意的语气。
我同他在马路拐角分道扬镳,地铁站需要左拐,而他要去的711便利店直行即可。
“其实我也是要坐地铁回家的呢。不过今天实在不赶巧,下次有机会说不定还能碰到。”说着,他像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想好参加哪个社团了吗?”
“社团?”
“你们班长没说吗?社团活动是算学分的,学分不够可是毕不了业的。”
我皱起眉,“以前在立海大可没那么多奇怪的规矩。”
“你今晚可以去官网了解一下冰帝的社团情况,不过第一学期的时候各个社团都已经满员了,你现在要入社可是相当麻烦呢。”他耸耸肩,笑意又更深了些,“不然就进学生会吧,找迹部。”
2.
Atobe。
第二天,我终于见到了这个我在一天之内听了三遍的姓氏的主人。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以手支颐,视线下垂专注于桌面上摊开的德文原版书。熹微的晨光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精致华贵的金边,另他整个人看上去就犹如一尊希腊神庙内的神祇雕塑。
我在与他相隔了一条过道的座位上坐下,木椅与地板的摩擦声惊动了他,他抬起视线,懒懒地向我望来。
那双银灰的眸子,有着北欧神话中火神洛基的张扬,有着荷马史诗中象征人性的俄刻阿洛斯的包容,甚至还含混了希腊神话中水仙少年那斯索斯的自负和骄傲。
这样的少年,比起少女们寄托美好幻想的王子,更像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君王。
他挑了挑眉,问我,“转校生?”
我点头,莫名有些局促。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出于礼貌,向他伸出了手。
“柏木真言,请多指教。”
他垂眼看了我的手一会儿,没有说话,却伸手同我的握了握。他的手有着修长的骨骼和匀称的骨节,皮肤细腻,青色的脉络里流淌着倨傲和高贵的因子。
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他合上那本厚厚的德文原版书,转而取出抽屉里的平板电脑阅读今日的财经新闻。
后来忍足告诉我,那本书是由诺贝尔奖得主赫尔曼创作的《在轮下》,是一部控诉德国旧教育体制,呼吁追求自我和精神放逐的作品。
晦涩的主题,高深的含义。我好奇地问忍足,“他看得懂德文?”
“就算你用网络电子词典把那些德文译成前言不搭后语的希腊文,他都能手动用日文写一篇可以发表到日本文摘上的万字读后感。”
从那一刻我就知道,迹部景吾,注定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3.
午休的时候,我将各个社团的部长挨个找了个遍,正如忍足所料,得到的答复都是:“对不起,我们社已经满员了。”
我仔细阅读了一遍学生手册,社团活动在学分中占了很大的比重,而补学分只有参加志愿活动一条路可走。可是我并不想为了学分问题浪费自己宝贵的周末假期。
“不然就进学生会吧,找迹部。”
愣神间,我突然想起忍足的建议,不由用余光悄悄打量左边的迹部,他却突然站了起来,把我硬生生吓了一大跳。
察觉到我微变的脸色,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欲言又止,“怎么?”
我挠了挠脸颊,迅速将自己面临的窘况简明扼要地对他说明了一番,最后嬉皮笑脸地询问是否可以加入学生会。
他没说话,手腕掖着那本《在轮下》的右手抄在校裤口袋里,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了头,有些不耐地看向我,“你还跟个木头一样坐在那里干什么?”
“哈啊?”
“还想求本大爷加入学生会的话,就给我快点跟上。”
一切都顺利得有悖常理,我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了上去。
阳光穿透落地窗,被窗棂折出的影子斜斜地交割褐色的地板。空气中腾起原木和壁画油彩的厚重香气。风沿笔直的走廊吹向楼梯口,带着夏季罕有的清凉扬起我的裙裾。
迹部突然说,“没过多久就是文化祭了,学生会正好缺人手。”
我看着目不斜视的他,灿烂的笑容顿时在脸上开了花,“是,迹部会长。”
他走下楼梯,淡淡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学生会办公室在图书馆的顶楼,四面皆是玻璃,内部是清一色的原木色系。书架、唱片机、茶几和办公桌都是典型的MUJI风格。比起办公室,这里倒更像是一座玻璃花房,或者露天咖啡馆。
迹部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笔记本,让我根据桌面上的文件自行了解学生会的近期任务,然后便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继续阅读那本在我眼中犹如天书的名著。
那以后的许多天,我都重复着这样的工作,因而我也有幸得知,每天抽一部分时间待在这间办公室是迹部长期以来的习惯。
办公室很大,我们各据一方,互不打扰。他会在唱片机里放一张瓦格纳的CD,然后煮一壶牙买加蓝山咖啡。柜橱里关于咖啡的瓶瓶罐罐中唯独没有伴侣和方糖,也许贵族总对纯正的东西情有独钟。
尽管对那些权威的财经杂志不感冒,但我对这位邻桌的坊间传言却有所耳闻。虽然迹部财阀没有发表官方声明,但迹部景吾已是亲族会内部认定的财阀继承人。等他成年后,掌握实权继承家族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
但此刻的他仍习惯坐在那张专用的手工编织沙发上,或读一些高深的名著,或拿着手机或平板电脑浏览新闻,或翻阅档案处理学生会的事务。我曾经好奇地问过,为什么在办公室见不到学生会的其他成员?
迹部给的解释十分通俗易懂:因为太吵。所以你安静一点,不然你绝不会是第一个被本大爷赶出去的女人。
从那以后,我决定再也不主动向他搭话,以免自讨没趣。
4.
随着太阳直射点的南移,漫长得不像话的白昼终于有了缩短的趋势。夏季过分旺盛的精力渐渐消失殆尽,困乏的普遍现象再度出现在了这个萧索的季节。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我正低头放下洗手时卷起的袖口,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在喊,“给我站住。”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回过头去,还来不及反应,右脸颊就被人狠狠扇了一记。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抽懵了,后知后觉地捂住脸的同时,也迅速凭着她娇艳嘴唇上涂抹的娇兰唇彩认出了眼前的少女:大财阀宫崎家的小女儿,传闻中仗着家里有钱便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女人,一天到晚把自己幻想成迹部女友的妄想症患者。
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清纯的白莲花。若要追究起来,我可是曾经因校园暴力事件被开除校籍的不良少女。女生间的种种心机一眼便能勘破。
所以,当她趾高气昂地问我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的时候,我只是理了理被她扇乱的额发,然后缓缓笑了起来,“当然知道啊,迹部夫人。”
她被我的嘲讽气得浑身发抖,“你知道我是谁么?”
“当然了。”我笑意盈盈,“不仅如此,我还知道迹部君现在是单身。”
显然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从没受过这种气,二话不说抬起手掌又要向我脸上抽。我挥开她的手腕,哼了一声,然后高高扬起自己的手臂。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巴掌下去会产生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所以我的此番举动也只不过是对她的恐吓罢了。
出乎预料的是,就在这时,有人牢牢地扣住了我高昂的手腕。
少年优雅地笑着,关西腔一如初见时暧昧低沉,“漂亮的小姐可不适合露出这种凶恶的表情呢。”
宫崎悄悄地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又不可一世地扬起了下巴,“请忍足君不要插手这件事,给心怀天鹅梦的丑小鸭一点血教训可是相当有必要的。”
“嗯?那可怎么办呢。”
忍足略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忽然欺身而下,在宫崎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然后,我看见少女那双漂亮的杏仁眼中,震惊的神色犹如巨大的蘑菇云,陡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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