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东西提回家之后,又再次下楼去了邮局,把那本学生证邮去了中城高中,但愿能在那孩子发现自己证件丢了之前邮寄到他手里。
冰箱一下子满当了起来,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口袋又瘪下去一半,维蒂希倚着冰箱门叹气,然后把在路上买的报纸抽过来,意图从上面找到一则有用的招聘信息。
晚上快九点钟的时候,她听见楼道里隐约有开门声,大概是邻居的金发帅哥回来了。
报纸最后都被她扔进了垃圾桶里,因为上头并没有任何她所需要的东西,电子科技时代,传统媒体早就被人们置之一隅,它的顾客除了那些保持了一辈子读报习惯的老人之外,读者恐怕所剩无几。
她需要网络——不过那都是明天的事了,维蒂希这样想着,侧身拉过毛毯闭上了眼睛。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维蒂希缓缓睁开眼睛。
夜里忽然起风了。
阳台的窗户似乎忘了关严实,插销碰上窗框,“叮当”一声轻响。
青白色的窗帘流苏缝隙里漏进来些许月光,冷霜一般铺在地上,在被夜风吹皱,几点大而散乱的光斑被投射在窗户对面的墙壁上。
然而光斑内忽有虚化人影一晃而过。
维蒂希无声起身,双膝着地,弯腰隐去身形,一路沿着床沿膝行至厨房,环视了一圈之后毫不犹豫的拿了案板上的菜刀,然后起身贴着墙壁回到了卧室门口。
卧室里依旧静寂如死,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她微微侧首,看见窗帘上冉冉青烟般升起一缥黑影,在窗帘的褶皱上像是黑色流水,蜿蜒不尽。
她迈出去一步,光脚踩着木质地板砖,几近无声。
但是窗帘上弥漫的影子忽然微有停滞,而后纸张似的猛然向后一折,窗框叮然一声长响,回音缭绕里那影子因为主人的迅速动作而开始乱晃。
维蒂希进卧室,踩着床铺一个借力直接跃到了阳台门边,她扯开窗帘,隔着依旧紧闭的阳台门,一扇敞开的窗扇在夜风之中晃悠出轻微的弧线。
阳台无人。
她拧开门把手,慢慢的走到那扇开着的窗户前。
天穹一线墨色,星罗云布,夜风鼓荡微有簌响,她目之所及有远处街上行道树的梢头,耸立的屋顶水箱,电线上倒挂着一只眼睛通红的蝙蝠,唯独不见方才的悄然闯入者。
维蒂希沿着窗台下望,也只看见一截绵延的水管,楼下的住户的卧室灯还亮着,阳台上有点细碎的响动。
她把菜刀叼在嘴里,抬脚跨上窗台,顺着水管爬下去落在了二楼阳台的外窗沿上,再慢慢往阳台的另一边挪过去。
她刚落下第三步,就有重物落下的“噗通”一声,巷子里垃圾桶骤然倒翻在地,一只黑猫长声嘶鸣,绵长而凄厉,维蒂希松开了二楼的阳台防盗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为了缓冲就势一滚,她起身抬头,一个人的背影正在两边公寓夹窄逼仄的巷子里越来越模糊,维蒂希毫不停滞的,手腕一转将菜刀投掷了过去——那道亮银色的金属化作一道光芒,瞬间割裂夜幕,抵达背影中心。
可是前面那人的反应似乎比光还要迅捷几分。
他转身抬手,一把攫住了横空劈来的菜刀。
而不算柔软的金属刀具在他手里就像是一张薄脆的纸张般,被轻易弯折,揉皱,最终变成一个银色的圆团,“叮啷”一声跌在地上,滚入墙角的垃圾堆。
他的指尖,似乎有比菜刀还锋锐百倍的寒芒一闪。
维蒂希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那人也二话不说转身就开始跑,两个人飞驰的身影连接成一道离弦之箭矢,像破晓的风,冲撞开将近的黎明的天色。
楼顶瓦砾的碎裂声,铁皮楼梯被疾速踩动的沉闷重响,“咚咚咚”一声一声就像是扣在城市脉搏上的鼓点,还有风声,春天刚生出的新芽还做着葳蕤繁茂的梦,而那梦境转瞬就被利剑一般的风声惊碎,昏晦的夜色之中淋淋漓漓像是下了一场碧绿的雨。
雨里接连着横穿过去两个飞速奔跑的人。
新绿模糊了他们的身影,亦或者是夜色?从某处房顶边缘翻身而下的时候维蒂希纵身借力,一脚蹬在水箱的梯栏上,侧身出腿横扫,比今夜任何一阵寒风都猛烈而迅疾的,狠狠撞在了前头那人的肩膀上。
不知道是谁的骨骼“咔吧”一声脆响。
不论是率先出手的维蒂希还是被她击中的深夜闯入者,都在同一时刻之内做出了自己的反应动作,对方转身突肘,维蒂希双臂交叉成十字在面前格住了他的攻击,两人一触即分。
这个时候维蒂希才得以看清他的身形和模样。
高大,且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感,即使他的穿着看上去邋遢落魄。他戴了一顶鸭舌帽几乎遮去面容,只能看见胡子拉碴的下巴,而左边的袖管里垂下的手指在月光下反射出金属独有的冰冷色泽。
维蒂希不得不皱起眉头。
身后忽然一声重响,她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刚才被她追着的男人拽过的水箱栏杆断裂在地,而她再次转回去时,楼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慢慢从楼顶爬下来,走了几步觉得脚底刺痛,低头才察觉奔跑过程中拖鞋早就甩掉,而她这一路都是光脚跋涉过来的,双脚鲜血淋漓,满是脏污,犹如刚走过荆棘丛。
幸好此时正值半夜,靠着墙根坐了一会,她从垃圾桶里找到几张还算干净的报纸包裹住自己的脚,才起身慢慢走到巷子口,辨认了路标和方向之后一瘸一拐走回了家。
她没有追出去很远,回到家之后墙上的钟表刚刚走过近半圈,扔掉了沾血的报纸,她把脚伸到水龙头下冲洗,冰凉的水流冲击在满是创伤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但是疼痛过后就只剩下钝钝的冰冷,感觉神经在这一刻似乎休眠,而最后,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麻木,就像是窗外的天色,混沌的找不出一丝轨迹。
即使她的房子里缺了各种食物和日用品,可是唯独不缺的一样,就是医药箱。
清洗掉伤口内壁的灰尘污垢,取出玻璃渣和其余细小杂物这项工作耗时很长,在这一段时间里她正好可以思索,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他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她有信心离开伦敦之后的日子里不暴露行迹,因为她甚至连固定的电子产品都不使用,银行账户也都不是自己的,房子才租了不到一个星期,这人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一个有着金属手臂,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极度卓绝的杀手,他是谁?
维蒂希觉得她需要在今年春天,第一次叨扰伦敦绅士了。
……
翌日早晨七点钟,她就下楼去给哈利打电话。
公用电话亭在街口,她本来应该走远一点,可是因为脚上还缠着纱布不方便,她只好选择就近位置。
她靠着电话亭的玻璃壁,注目着红日在一片清冷濛白的雾气中升起。那些砖红的墙壁,生锈的楼梯栏杆,沉默屹立着的橡木水箱,还有早春枝头的新绿,都在曦光中清晰了起来,同时,电话听筒里哈利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早上好,但愿我没有打扰到你休息。”维蒂希说。
哈利鼻音有点重:“如果你打这个电话是为了打扰我休息,那么恭喜你如愿了。”
维蒂希讶然:“你真的还没起床?”
“很奇怪吗,我又不是机器人。”
“不奇怪,我倒是有点好奇你昨晚干什么去了,”阳光逐渐明亮至炫目,维蒂希不得不换了个方向站着,收回了自己远眺的目光,“我昨晚几乎没有睡觉,这个时候都起床了。”
“外勤任务刚回来,不得不说你很会挑时间……”哈利打了个呵欠,“那么你呢,彻夜不眠?”
维蒂希低声向他讲述了昨天晚上的经历,然后道:“……他很厉害,速度快到惊人,如果单凭肉体力量搏击,我可能不是对手。”
“他是冲你来的吗?”哈利问。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维蒂希道,“我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杀意,他肯定也在避免和我正面交锋,而且我并不觉得还有人知道我的行迹。”
电话里有一瞬间的停顿,哈利似乎在思考,维蒂希听见他的呼吸声。
“要我过来吗?”他问。
维蒂希忽然笑了起来:“我是有多差劲,让你这么担心?”
“听着,”哈利的语气严肃了几分,“变种人和人类之间的隔膜……难以消除,就算我是个特工有时候也帮不上你什么——抛却这些事情不说,在我看来,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她长叹,良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会帮你查清楚那个有着金属手臂的杀手。”
“谢谢。”
“还有什——”
“先别挂电话,”维蒂希抢先道,“我想和你多聊几句。”
“你想聊什么?”
“随便……”
哈利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回到美国能变得会说话一点,看来我错了。”
“我每天都在努力的没话找话,”维蒂希也笑道,“昨天早上我还邀请了我的邻居来做客,他倒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看样子你过的不错?”
“忽略那个金属手臂家伙的话——你呢?”
哈利道:“洛克希昨天忽然问起来你——”
“不会吧,我只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始终不相信你说你是钟点工的鬼话,我只好告诉她你是我侄女,热爱恶作剧。”
“哈哈哈哈你好啊,哈利叔叔?”
“你好小维蒂,”哈利似乎打开了电视,有BBC播报的声音透过电话模糊的传递过来,他道,“我又看到你的朋友上电视了,今年第二次。”
维蒂希刚要回答他,一抬头看见她的邻居,那个金发帅哥正从街口走回来,他看见她了,维蒂希对他挥了挥手,一时间忘记了要回答什么。
“那就是到此为止吧,”哈利又打了个呵欠,“我得去睡觉了,这该死的时差……”
“好吧,再见。”她说完又恶质的补了一句,“——哈利叔叔。”
而哈利波澜不惊的回答她:“再见,小维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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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晨跑回来,刚走到街口,一眼看见他的新邻居站在公用电话亭下,然后她抬起头,朝自己挥了挥手,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于是他向着她走了过去。
邻居随后挂掉了电话,走出电话亭:“早上好?”
“早上好。”史蒂夫挑眉,心道这年头还用公共电话的人可不多了,这玩意早就成了街头装饰。
“你是去晨跑了吗?”她问。
史蒂夫笑道:“是……常年的习惯,想改也改不了。”
“好习惯,”邻居赞同道,说着和他一起往楼上走,她走在前面,史蒂夫这才发现她脚腕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纱布,一直缠绕到脚掌位置。
上楼到门口之后,她边掏钥匙边道:“我们昨天说好了的,你来我家坐坐,请问中午有时间吗?”
“当然。”
“再好不过了,等我做好了午饭就来叫你。”
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关上防盗门。
史蒂夫在原地站了一会,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都邀请登门做客了,可是他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不禁懊恼的拍了拍脑袋,觉得托尼说的对,他最近记性是不太好……
可是没过十分钟,邻居就敲响了他家的门。
史蒂夫觉得有点奇怪,谁做饭能这么快?而且现在明显还不是午饭的点。
结果他开门,年轻女人一脸为难的表情:“……能不能,把你家菜刀借我用一下?”
……
维蒂希也是内心很崩溃。
因为昨晚那个金属手臂的闯入者,她唯一的菜刀此刻正躺在公寓后头的小巷子垃圾堆里思考刀生,而她又不能用手切开蔬菜,于是只好跑去借一把。
金发帅哥一看就是那种非常好说话的老好人,他点了点头之后进去厨房拎了一把菜刀出来,递给维蒂希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将刀柄朝着维蒂希,而刀刃向着自己。
她默然的接过了那把刀。
说了声“谢谢”转身要走之际,却忽然道:“要不你现在就跟我过去好了,我马上做好饭了。”
金发帅哥似乎有点愕然,但是还是非常好说话的点了点头,跟着她过去了。
维蒂希指了指沙发:“请坐,请坐……”
话没说完发现手里执着的还是一把菜刀,赶紧收回手来,笑容讪讪:“你先坐一下,我去切菜!”
说完就闪身躲进了厨房。
史蒂夫摇头,心想这姑娘一定是头一次一个人住,人际交往都不太会,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放心的下的。
他弯腰坐在了沙发上,打量着这间曾经属于盖比太太,而现在已然换了主人的房子——他以前帮盖比太太修盥洗室灯管的时候来过,可是现在看上去这屋子除过少了盖比太太一些私人物品之外家具呈设没有任何变化。
连窗台上那盆宽叶吊篮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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