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异回城的时候已经很迟了, 将降赶上了城门关闭。
“公子”正在廊下点灯的阿梅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公子回来了”
已经到这个时间了, 阿梅阿珠都以为颜异今日不回来了这也不奇怪, 颜异能够在城中那座小院留宿,在红溪
庄园那边留宿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说实在的, 见证公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阿梅和阿珠既难过, 又有些隐隐的高兴。难过的原因很简单, 她们的一
颗芳心都寄托在了颜异身上, 眼见得他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交往过密, 她们的心都碎了
至于隐隐的高兴,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阿珠阿梅看来,那位刘女郎可以说是十分轻佻了既没有秉告家中亲长, 就与自家公子交往起来了这
也就罢了,虽说礼法渐渐严密,可此时到底还有上古遗风,男女之间发乎于情的很多。
关键是这还是得有个度, 所谓止乎礼啊
这么隔三差五就约出去一趟, 甚至还有过在外过夜的事情阿珠阿梅尚未经过人事,是黄花大闺女没错,但
是做贴身婢女的都会受调教, 更何况她们当初被送到颜异身边的时候就是带着某种任务的, 这方面就更加清楚
了。
在她们想来, 都在外过夜了, 那必然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不然的话何必在外过夜呢
这个话是很有道理但也仅仅是有道理而已,谁能想到颜异和陈嫣两个确实是纯谈恋爱呢最亲密不过的时候
也只是额间相触,至于更进一步的,那是没有的
然而在阿珠阿梅两人眼中,两人俨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了她们心中是为此高兴的,因为这种表现让她们下意
识地看轻了那个刘女郎。
颜氏不可能让这种女郎成为未来的家主夫人公子若真是尊重对方,也不可能如此做,他应该禀告家中老爷夫
人,上门提亲,妥妥贴贴将人娶进门才是如今这样,只会让阿珠阿梅觉得其中另有一番可能
其实阿珠阿梅也知道,就算没有这刘女郎,也会有别的女郎,总之公子的妻子不会是她们。但是即使是是
这样,她们也是有自己的心机的她们几乎本能地不想要一个太过出色的少夫人。
公子的妻子本来就占据了正妻的位置,比其余婢妾高了不止一筹。若是再出色一些,在方方面面都将婢妾压倒,其他人还怎么出头呢
两人亲眼见过刘女郎之后自惭形秽之余,对刘女郎的防备也达到了最高点既是因为情敌的
关系,也是因为单纯一个女人的身份。
颜异只是点了点头,便裹挟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他虽然不在家,但想着他随时要回来的,所以正屋里的炭
盆一直烧着没断。一进去,就觉得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阿梅随着进来了,替他解去披风“公子一路风寒,要饮些暖汤么”
其实这就是夸张了,桑弘羊一路都是坐车回来的,车子的保暖性能称不上号,但总比外头吹冷风强。他又有
一个提炉,穿的也暖,实在称不上多冷。
颜异摇了摇头“不必”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所以指了指外面“我一人在书房即可。”
阿梅脸一下有些红了,支支吾吾退了出去之后,书房里就只剩下颜异一个人了。
他从书架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东西。一朵干枯的不像样子的花、一个
小小的金玲铛、一个络子、几封帛书信件,现在又添了一件,正是白日玩竹牌的时候陈嫣和他换的小金雀。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颜异又将匣子给关上了,依旧放回原处他的书房不比别处,很多东西
都很重要,而且他很有可能随时取用,所以平常只允许阿珠阿梅进来打扫,东西的位置是绝对不许乱动的。
又过了两三日,这次是颜异约陈嫣出来见面大冬天的,外面乱跑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约在了两个人的秘密基
地,也就是那所小小图书馆。
约的其实是晌午,但颜异才用了饔食就过来了,提前了不少时间。
以至于陈嫣来的时候惊讶道“是我来迟了么”
陈嫣今日和往日格外不同一些,以至于颜异一见她就怔住了陈嫣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骑装,飒爽又艳
丽,眉梢 眼角都是一股精气神,那种勃勃向上的生气仿佛是一轮初升的红日,看一眼都害怕被灼伤。
但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再一看外头,没有马车,陈嫣自己骑了一匹白色骏马。红衣佳人、白马如云,站在那里就是不可不看的风
景。
赴约了”
陈嫣说的很自然,仿佛这就是一件小事而已硬要说的话,这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此时民风剽悍,庶民女
子泼辣强势的多,贵族女子也不全是温温柔柔的其中有一些性格、爱好特别一些,会骑马打猎也不是没有。
特别是北地,说是汉家土地,实际上存在大量的草场,人们过的是半游牧生活,骑马打猎也算是那儿女子的
但这依旧改变不了绝大多数的女郎并不如此的事实。
事实上,在风气越来越保守的现在,女子,特别是贵族女子,她们已经越来越强调温婉贤淑了。至于不那么
温婉贤淑的一面,当然是要藏起来的啊
但陈嫣说的坦坦荡荡,她的额头勒着一个勒子,中间是一颗水滴状的红宝石,说话时候漾来漾去,越发显得
她眉目灵动,眼中水光盈盈。
颜异低头看了一眼,陈嫣手上的马鞭还没有放下,手上裹着一双红色皮质手套此时并没有手套,不过颜
异也不是为了看手套。他看的是陈嫣身上由里到外的英姿飒爽。
仿佛是一簇小火苗,一跳一跳的。
陈嫣嗒嗒嗒的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将马鞭撂到牵马的马夫手里“好生照看白霜,它不乐意与其他
的马呆在一处,呆在一处时是要咬人的对了,喂最好的精料”
马夫自然是连忙答应。
说话间陈嫣走到了屋子里,牙齿咬住了一只手套,露出一只手来,然后这只手摘了另一只手 不一样,这和平常的含光很不一样颜异意识到了。
平常的含光虽然也不同于时下一般的女郎,她是敢想敢干,很有自己性格的但总的来说,她的喜好等方面
却没有这么出格,之前吃火锅、玩竹牌就已经很是迥异了,现在又是自己骑马打猎
正如陈嫣之前和桑弘羊说的,她和颜异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进行的都是一些很高雅的活动风花雪月那一套完
全不染尘俗的模样。
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陈嫣摘下叼在嘴边的手套,笑着道“冬日骑马也很有意思,不过子恒骑术一般就这还偏喜爱骑猎,原来在
家的时候,还常常被宋姐姐笑话宋姐姐是我一个友人。”
话头打开之后就收不住了,陈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刚刚那马叫白霜,是不是很好看我以前还有一匹
“怎么换了”颜异看她绕到一扇屏风后面换下靴子,眼中神色意味不明。
“唔怎么说呢”陈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那是我舅舅赠我的,我用那匹马学会了骑马其实学骑马并
不是越好的马越好,重要的是温顺,而许多骏马可称不上温顺。”
“不过我舅舅甚爱我,从来给我最好的当时舅舅家的从姐从兄,谁都羡慕我,追日那样的马儿谁不爱呢”
确实是如此,这个时候的人爱马,就和后世的人爱车是一样的。
当时全天下都找不出几匹来的骏马直接给了陈嫣当作学骑马的坐骑,知道的恐怕都觉得那是在暴殄天物。
“后来后来我离开了家,走的匆忙,追日也没有带走。”陈嫣缓缓地说着,“我已两三年不见追日了。”
陈嫣有些怀念起来,既是在怀念那匹马儿,也是在怀念和那匹马有关的所有,包括舅舅、未央宫、上林苑,
长安许许多多的人。
不过陈嫣很快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笑着道“白霜也是骏马,但让相马人来看肯定是大不如追日的不过我
喜欢它,众多马儿中一眼见它就再也挪不动目光了,想来这也是要讲缘分的,有的时候并不是越好的马就越喜
欢。”
陈嫣自己在北方就有马场,其主要并不是为了做生意,主要是为了培育优良马种。其中每年也会送一些好马
来给陈嫣,陈嫣一个人用不了那许多好马,也可以用来送人当时白霜就是其中之一。
颜异并不是相马的高手,但这个时代的贵族男子会相马,就如同后世的有钱人能分辨一辆车的血统高低
一样,都是比较基础的技能。所以他能看出,刚刚那匹白色骏马已然是宝马。
下,白霜的脾气就坏的多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白霜,喜欢这种事果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陈嫣这时已经换好了室内穿的软鞋,身上飒爽气散了些。但是衣服首饰带来的感觉可以脱去,由内向外散发
的气质却不能变化。颜异的感觉没有错,陈嫣这几日确实变化颇大。
这主要还是因为桑弘羊,桑弘羊不来的时候陈嫣要么自娱自乐,要么和小哥哥玩儿。一个人是疯不起来的,
简单来说,这是陈嫣的另外一面。
颜异是一个善于观察、善于思考的人,所以判断出陈嫣是因为桑弘羊来到的关系才如此,这对于他来说并不
难。
陈嫣换好鞋之后不住地低头去看那双鞋,那是一双红色绣花鞋,而且还是新做的,鞋头部分有一个可以活动
的穗子,穗子尾巴还沾到了地上。得亏是室内穿的,她所处的室内要么是木制地面,要么是光洁的砖地,都擦
的纤尘不染。
穗子鲜红色,一动一动颇有趣味,让她忍不住有碰一碰的冲动。
颜异就这样看着陈嫣有一会儿,忽然道“桑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陈嫣惊讶地抬起头来,她是真没想到颜异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主要是颜异太没有好奇心了,明明她身上迷雾重
重,他却一句都没有问过好像她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根本不需要再去追究来历。
她以为颜异之前没有多问,之后依旧会是那个样子的
这倒是有些奇了,话说之前两人人见面,她也只看到了桑弘羊针对颜异,并没有看出颜异对桑弘羊有什么好奇
心呐
“子恒么”陈嫣含含糊糊嘟哝了句颜异听不清的,这才接着道“子恒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从小就
聪明,喜好算学我与他是一起长大的,那时我才七八岁呢后来我和他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
还得称呼你这颜氏嫡系做师兄呢”
瞅了瞅颜异,陈嫣低声道“颜师兄”
颜异侧过了脸,敛了敛眉目,道“不算”
“嗯”陈嫣不明白了。
如果从严格意义上来分,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确实当不得一声师兄。甚至陈嫣自称儒门子弟这一点也很有问
题,毕竟不能说老师是儒生,学生就是儒生了,具体可以参考韩非子和李斯这对师兄弟,他们师从荀子。荀子
可是儒家大拿,结果教出的两个学生还不时成了法家
颜异此前并没有和陈嫣聊到过她的师承,但就他的感觉来说,他并不觉得陈嫣是儒家子弟。事实上,他觉得
她应该是有很多老师的那种就算没有很多老师,也有很多长辈教导过她
陈嫣的学术水平先不论,但确实显示出了博采众家的大家气魄
任何一家的经典她都有基础,更难得的是有自己的思考和观点在里面,很多年长她很多的人都没能做到这一
点呢。
至于桑弘羊,短暂接触,按照道理来说他不能这样直接判断对方是不是儒家子弟。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对
方不是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陈嫣和桑弘羊确实很难称得上儒家子弟。
陈嫣捂住嘴笑了起来“的确是这样,我大概算是个杂家反正喜欢的就多钻研一些身为女子,有很多不好
的地方,但偶尔也有一些好处。做学问的时候可以随着喜欢来,而不会有人非得定下个框框。”
“至于子恒,他该是个法家罢”又回忆起了小时候,“他少时就想拜入法家门下,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才拜了后来这位老师。”
颜异拧起了眉头“你与桑公子”
陈嫣或许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足够敏锐,能够体察到一个人的心。但在刚刚一瞬间,她确实完全t到了颜异的
未尽之意。连忙摇头“不不不,你想错了我与子恒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会呀
颜异默然不语他其实知道,这世间男女并不是相爱就会在一起。不在一起的理由只要一个就够了,而若是要
在一起,却得各方面都合适但再想想眼前这女郎的行事作风,他得承认,若是她的话,确实说得起这样的
话。
陈嫣见他反应,这才觉得真得好好解释一下自己和桑弘羊的关系。想了想道“我与子恒之间的关系并非一
般的朋友我与他有共同的事业,一起奋斗多年,我们其实是相依为命的。”
“我们似兄弟姐妹,似朋友,似师生,似父母子女我能把自己的命交给子恒,反之,子恒也能将他的性命交
付给我”陈嫣这话说的没有一点儿迟疑,堪称掷地有声。
颜异也肃然起敬起来此时的人还有重义气轻生死的倾向,伯牙子期的故事能传为美谈,其中也有这种因素的
影响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这在此时的人看来并不是某种不可触摸的情怀,而是切实存在的。
现代社会很少有人能在穷途末路时将自己身后的所有事情,包括一家老小托付给一个朋友,但在这时的人看
来却是正常操作。
陈嫣这样说她与桑弘羊的关系,虽然颜异并不能完全理解全部,但大概的意思是明白的。
陈嫣见颜异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懂她的,眼睛里也涌起一层笑意其实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至少不可能这
么快理解因为这件事里有一个会干扰判断的因素,陈嫣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
都9102年了,还有人会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有纯正的友谊,更何况是两千多年前的西汉呢。
一个女子,只要和父兄之外的男人多说几句话,都会被怀疑作风有问题,进而联想到桃色新闻人们对于男女之间的关系似乎就只有这个联想了
陈嫣和桑弘羊之间是那样亲密和默契,有这种怀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事实上,在不夜县的时候,不少不知
底细的中高层就是这样揣摩她和桑弘羊的。陈嫣也没有解释,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越描越黑,索性他们两人之
她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日后这些人都会明白,她和桑弘羊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明白也不要紧,人这
一生又不是为了别人活的。
陈嫣说了很多和桑弘羊少时的事情。
“子恒看起来洒脱大度,实则是一个极小气的人。他的东西,若是被其他人碰过了他再也不要的掌控
陈嫣指了指自己“所以子恒的性子实际上是很不讨喜的,如我,被他当作自己人”其实她就是被他当
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他的坏性子就有些应验在我身上了他总想掌控我呢”
颜异听到这里的时候真的惊讶了,毕竟这听起来真的很糟糕。没有谁会喜欢另一个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他了
解陈嫣的性格,她应该是最厌烦这个的了很难想象,这样两个人还能做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陈嫣洒然一笑“我自然能忍他,因我也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其实子恒也很辛苦,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自
己不可理喻,想要控制自己不那样做。”
“宋姐姐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宋姐姐,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因为是个女孩子的关系,总比子恒一个男子方便一
些。于是我们变得很亲密,甚至能做一些不能和子恒一起做的事,那时子恒恨死宋姐姐了。”
“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很不好,也是少年时结下了梁子”
“前几日他待你有些古怪,其实也是这种心思在作怪,事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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