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灯花爆了几下, 惊醒了沉思中的颜异。
窗外北风呼呼地刮,撞到玻璃窗上, 声音有些闷玻璃窗如今在长安等大城市流行, 这两年其他地方也开始兴办起了玻璃厂。不过考虑到消费水平等问题, 只有大城市才会办。至于大城市以外的地方,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般都只有地方上的有钱土豪, 专门从大城市采购回来。考虑到玻璃板在运输上本就很麻烦, 运费比卖价还要贵了不过在地方上, 玻璃板就由轻奢变成了真正的奢侈品,定位不一样,土豪总能接受价格的。
陈嫣在东莞县城买下的小院虽然是临时的,但在打理这里的时候可没有一点点应付将就的意思。别说陈嫣自己盯着这里,就算她没有盯着这里,手下的人也会办的妥妥贴贴。
玻璃窗什么的, 只能说是很普通的安排当初打理红溪山庄的时候就用上了玻璃板, 因为玻璃板这种东西是有损耗的, 所以红溪山庄本就存着一些切割成块的玻璃。
这处小宅院的细心之处当然不只是这里了。
陈嫣将这里弄成了一个小图书馆,但本意并不是那个意思所以在防潮防火这些上面做了处理外, 更重要的将这里弄得舒适又妥帖。
所以一反此时流行的审美与装修,重点是人性化、舒适这样的有软软的抱枕、软木的地板、火墙、火炕, 有随时可以烤东西吃、煮热饮的炉子,存了各种各样的食物书籍按照特定的规律摆放整齐, 还有游戏间, 里面放着各种休闲之物一切都是陈嫣上辈子想象过的样子。
她曾经想过, 可以一个人生活,有一间特别大的房间,里面放满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书、零食、手机、游戏如果还有一个偶尔回来拜访的、说得来的朋友,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是很认真装点这里的,这种用心体现出来,让人一眼能够看出有的时候有没有用心其实是佷容易看出来的。如果没有人在这上面花心思,即使用了最好的东西,最多的时间,一样冷冰冰的。而如果用了心思,细节肯定不一样。
颜异一开始来这里并不多,但随着来的次数变多,频率也越来越高。
这大概是一种习惯的养成吧。
有的时候他还会留宿这里虽然主要是图书馆,但也不是没有休息间一样的地方。平常过来时如果累了、乏了,也可以在休息间小睡,榻不大,房间也很小,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陈嫣和颜异异来说确实只能是小睡之所了。
但两人又不是特别挑剔的,如颜异,他在游学时也不可能处处精细,有的时候甚至要自己动手做很多事。在暖呼呼的休息间里留宿,有的吃有的喝,甚至这里还一直有人看着小厨房,要热水沐浴都可以,有什么不能留宿的
所以颜异在第一次读书入神,错过了时间,见天都黑了,便留宿了。有一就有二,后面次数便多了起来。
倒是陈嫣,她住在红溪山庄,那都是城外了。她很注意关城门的时间,身边的人也会提醒她,倒是没有留宿这种事。
“公子,可要沐浴”小僮仆注意到了颜异的走神,以为他是暂时不想读书了。
说实话,小僮仆也不知道自家这位公子是怎么了和那位女郎常常在此处相见虽然不是约好的,但也算是幽会了。小僮仆也知道,青年男女暗生情愫,春日上巳节前后踏青同游的好多呢,这种事说出格的确出格,可要说真的发生了,似乎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种事就算传了出去影响更大的其实是女郎那边,而看那位刘女郎的样子,虽然不了解是什么来头,但小僮仆就是莫名地觉得不会有什么事。
然而幽会归幽会,自家公子却没有和刘女郎真的有什么无媒苟合的事小僮仆想了想,大概是自家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吧。就算情难自禁,也不至于做出那样的事。
如今他也习惯了公子留宿在这处小院,不得不说,刘女郎真是一个极会享受的人即使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也收拾的很好。不算奢华,但每一处细节都让人更舒服。
颜异因为小僮仆的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冬日里不必每日沐浴,他昨日才沐浴过。而且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在这处小院沐浴留宿归留宿,可是沐浴这种格外私密的事情总觉有些不合适。
虽然中间出了一会儿神,注意力到底还是重新回到了竹简上。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声响,似乎是开门声。
“女郎怎么来了”前面看门的奴仆惊讶地发现敲门的是陈嫣身边的婢女,而婢女身后的马车,正在下车的不是陈嫣又是谁
冬日是很冷的,呼出一口气都是白的。婢女原地跺了跺脚,语气有些急促地道“翁主来城中看了看,走的迟了,城门已闭,今日在小宅应付应付怎么,有什么不方便的”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哪样,就只有婢女她们一行人自己知道了。
陈嫣平常除了来这里看书,,其实很少进城,主要是进城也没什么看头。东莞县不穷,可到底只是一个地方县城而已,能繁华到哪里去甚至不如后世一个小镇的样子陈嫣也不可能没事在这里闲逛。
今日是有事,既然打算在东莞县搞投资,必然要考察一下这里。这种事交给手下的人做也可以,但陈嫣在红溪山庄呆烦闷了,于是出来看看就看看呗,也有散心的意思。
她这一趟出来,先是考察这里的商业情况,又看看哪里适合办作坊。等到忙完,也差不多是天快擦黑了大冬天的,天黑的早。
急急忙忙出了城,不知道怎么的,陈嫣想到了她在城里的小小据点。
本来只是忽然想起的、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罢了,但有些事就是这样的,越是抗拒,就越让人挂心。她想的当然是不要想,就当没有这件事,赶快回红溪山庄,洗漱之后钻进她暖和的被窝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反复地想。
“回城”她没头没尾地吩咐车夫将马车往回赶。
她简直要疯了
一辆马车回山庄,告诉山庄上下,她今天不回去了。另一辆马车调转了车头,往县城赶。幸亏出城并不远,总算在关城门的最后一刻入了城,这个时候基本上也天黑了。
除非是那位颜公子也在
她之前就担心那位公子也在她阻止不了翁主的决定,只能希望今天颜异没有在这里留宿。谁能想到就这么巧,正好就在
陶孺儿摸不准陈嫣今天怎么突然要过来,甚至要留宿,但她本能地觉得,不应该如此太出格了就算陈嫣并不是普通女子,也最好不要如此。
她视陈嫣为恩人,对她忠心耿耿,是真心为她好的。
陈嫣批了一领雪白的狐狸皮披风,毛皮丰厚却不臃肿,下了马车,道“怎么,公子也在”
“是”负责这边的奴仆赶紧道,然而又说不出别的什么。
陈嫣也没有多说什么,抬脚便往院中走。
颜异这边是听到了外面开门的动静了的,不不过他没有往陈嫣身上想。
这所城中小院虽然平常没有主人,但却是随时等着主人过来的,所以平常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也不差。一些存货消耗完毕了也会有人过来补充或许就是送东西的马车呢。
却没有想到不一会儿,有人推开了图书室这边的门。一瞬间寒风吹了进来,因为屋子里本身很暖和,有火炕,也有炉子,这一阵突然而至的寒风倒是不冷,反而带来冷冽的清新空气,让原本昏昏欲睡的氛围清醒起来。
门口坐着的小僮仆瞠目结舌“刘女郎”有点儿不敢相信
披着白狐狸披风的少女带着一身寒气,踏雪而来。今天是圆月,再加上又下了雪,从他的角度来看,外面竟然还要比室内更亮一点。这种清冷的光洒在少女身后,仿佛整个人裹了起来。
她不是世间人,而是雪中仙。
随时要羽化而登仙去。
汉时重巫鬼,重神仙,多得是各种成仙的传闻。颜异自己是儒门子弟,从小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但看着门口的女郎,忽然就想起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了。
“我也在”颜异依旧看着陈嫣,只是目光从一开始的怔然,变成了温和。眨了两下眼睛,道“这就要走了”
既然陈嫣来了,这个时间点必然是要留宿的,虽然他们两人各有休息间,但她再留在这里就不太好了。
这个时候还不到宵禁时,他正好赶得及回去。
陈嫣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此时回去恐怕撞上宵禁”
才说了这一句陈嫣就觉得没意思了,先不说宵禁的时间对方比她清楚的的多,就算对方不知道,又或者确实会撞上宵禁她又是真的因为宵禁才说这话的吗
顿了顿,陈嫣状似无意地道“秉烛夜游,赏雪观花拜月,正是佳时昭明,留下来吧。”
昭明是颜异的字,陈嫣虽然知道,但很少去叫。
“敢不从命。”颜异似乎一瞬间就明白了陈嫣的意思,眼睛里的神色更温和了,仿佛揉碎了漫天星光,有了星光盈盈。包容了陈嫣突然的出格想法,完全顺从了她的意思。
门被重新关上了,陈嫣摘下披风,旁边婢女拿了下去。婢女,或者小僮仆,每个人眼观鼻鼻观心,保持了沉默,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陈嫣在门口换了室内的软鞋,走了过去。看到了书桌上的书籍,是一部道原,这是黄老学派重要经典,传说中黄帝所作。至于是不是,这就众说纷纭了。
颜异是儒门子弟没错,不过黄老自从开国就流行了起来,一向是政坛主流,其他诸子百家子弟了解了解也不算奇怪。更何况黄帝名下的几本著作都是讲治国的,有志于此的学子确实该学学。
而颜异,身为复圣嫡传,这个年纪就出来从政了,必然是实干派。不介意学派,读读黄老之学的书籍再正常不过。
颜异依旧站着,比陈嫣高了不少,这时正好能看到陈嫣的头顶他知道陈嫣并不是温婉的性格,她有主意又独立,但又不是强悍,和时下女郎截然不同。此时陈嫣如此却显得非常温婉,让他心中更软。
“未曾。”颜异轻轻地道。
陈嫣低着头去看那一部道原,旁边还有颜异新做的笔记显得她真的对这个很有兴趣一样
其实她听很多人讲过道原了,这种特殊的时刻,是不可能有什么兴趣的。
“昭明继续做功课罢”说了之后见颜异依旧不动,只是看她。陈嫣忽然起了玩心,伸手去拉颜异宽大的衣袖。
力气并不大,但随着陈嫣用力,颜异真的随她走了几步,最终站回了书案后。
陈嫣吃吃地笑了起来“呀昭明好乖啊”
声音压的很低,就好像是含在嘴里说出来的。颜异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说什么,依旧只是看着陈嫣,只是耳朵偷偷地红了一点点。
陈嫣双手按在了颜异的肩上“你用功罢我准备准备,一会儿赏雪观花拜月”
只是微微用力而已,颜异顺着她的力气重新坐了下来。
颜异重新开始读书,陈嫣则是左右看了看,吩咐人准备呆会儿院中赏雪观花的事情,院子里有两株冬梅,正好最近开花了。虽然不是什么名品,但经过修剪之后姿态很好看,也有可观之处。
下人去准备去了,陈嫣左右看看,打开了一旁立着的青铜香炉,里面香料还没有燃尽,不过也差不多了。想了想,她打开了自己的香囊,里面放了一些合香,撒了进去,不一会儿新的香气就散了出来。
陈嫣自己夏天不爱让人薰衣服,嫌不清爽,但冬天天却没有这个毛病香香的也不错啊这香气正是她平常熏衣服的香气她冬天肯用香,却有自己的规矩,同一时段内只用一种香,怕用的香多了,味道变杂,反而不好。
颜异眉头动了动,显然是注意到香气的变化了。陈嫣笑着坐在他对面。伸出手撩起袖子给他看“新换的澄香,好不容易合出来的,昭明觉得味道佳吗”
这种香气很特别,甜甜软软里面又带了一丝清冽。被忽然而至的香气扑了一脸,饶是颜异向来专心,也没办法读书了。不过他也没有因此有什么不满怎么可能不满呢。
他只是看着陈嫣“甚佳。”
说完这话自顾自地走开了。
颜异只是笑笑,显然已经清楚了少女心思,便继续低下头读书,仿佛很认真的样子。
陈嫣抿了抿嘴唇,见颜异这个样子,轻轻哼了一声。又看了看四周,让人拿了一把剪刀来。
图书室内点的很亮堂这是陈嫣的吩咐,晚上如果有人读书,是决不让吝惜灯油蜡烛的之前她送了很多蜡烛到这边来,此时正好用上了。
但此时的人很少有用蜡烛的应该说接近于无,所以婢女也没想过还有这种活儿。
陈嫣看到了,也没有吩咐别人去做,而是自己跪坐在灯台旁,一个一个地剪灯花室内放了很多灯台,但大多集中在书案附近,陈嫣在这里剪灯花,自然离颜异就近了。
一开始陈嫣还只是没事找事做,但这种活儿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做,就不由自主认真了起来,不一会儿就专注了进去。
颜异抬起头看陈嫣的时候,她根本没意识到颜异正在看她,依旧在认真修剪灯烛。
颜异也注意到了,陈嫣修剪过的灯烛都比之前亮堂了一些。
这种细琐的活一般都有人做,根本轮不到陈嫣来。陈嫣忽然做这个,颜异一时根本分不开神。
灯光下看美人,昏黄的烛光洒在人脸上,原本脸上的雪白没有了,仿佛是古时留下的帛画。时间长了,泛出古旧的黄色,是另外一种动人。
喉咙滚了滚,颜异低着头,伸手拉了拉陈嫣的衣袖“不用做这些,让别人做。”
陈嫣并没有t到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就快做完了了,是扰到到你做功课了么唔挡着烛光了”
陈嫣调整了一下角度她本来就不会伺候人,剪灯花的时候当然不会注意到要绕到烛光另一边,免得遮挡到颜异。
颜异却摇了摇头,手依旧拉着陈嫣的衣袖。
他知道这个年轻女郎并没有意识到,意识到她自己有多么珍贵。像她这样的女郎,无论做什么都是很贵很贵的她给他剪灯花,拨亮一室灯火,这在她自己看来只是小事,甚至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有的是人愿意为了她笑一笑就奉上价值连城的宝物颜异只是很少和女郎们接触而已,但他不傻知道什么样的女郎受人喜欢。
而她现在,什么都不要,为了别人剪灯花这种动人已经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了。
陈嫣并没有用力挣开的意思,所以袖子依旧留在了颜异手中。好一会儿,她扯了扯袖子,发现还是挣不开。
她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大概是少女心作祟,就是忍不住装模作样。抬起头,期期艾艾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怎么扯着袖子呢不用功了吗书还未读完呢”
看到颜异眼睛里了然的笑意,陈嫣睁大了眼睛,整整齐齐的一口米粒牙轻轻咬住了嘴唇她才不要就这样认输呢
小小的手在颜异手中动了动,颜异松开手,但对方并没有很快离开,而是轻轻挠了挠。
看到颜异的神色总算变了,陈嫣乘胜追击,离颜异更近了。非常装模作样地道“公子莫要与婢妾玩闹”
仿佛是大家公子与身边伺候的婢女一样大家公子与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大多是有暧昧关系的,这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一般来说,家中主母这样安排,必然就是默许的。
就像阿珠阿梅,被安排到了颜异身边,颜异也清楚自己母亲的意思。
但颜异从来自持,没有与婢女玩闹过,所以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完全是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在家时也有胆子大的婢女有过暗示,然而他都只作看不见来着。
此时陈嫣如此装模作样,颜异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袖子下这次总算牢牢抓住了陈嫣的手。
“玩闹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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