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宜臻有千言万语未道尽, 却不知该如何与卫珩说的时候,车轱辘已经滚过青石地砖, 绕过幽暗狭窄的巷子, 很快到了轩雅居前。
茶楼已经阖了门,楼前小院里挂着两盏漂亮的五角灯, 夜风送来春杏草木香,还有此起彼伏的蝉鸣。
长夜寂寥, 月色清幽,无意间的一道风影, 都能挑起人的诗性。
宜臻微微掀了车帘,望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想:倘若她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倘若她是男儿, 就不必整日被禁在四四方方的府邸里,连在京城走一走就要求了长辈的应允。
倘若她是男儿,就可以山川大河,天南地北,洒然恣意。
如同卫珩一样。
卫珩已经率先下了车,冲车内敛着眉目不知在思索什么的小姑娘伸出手:“愣着做什么, 再晚些酒都要凉了。”
少年的手十分漂亮。
手指修长,根骨的形状极好看,掌心的纹路清晰平顺, 一瞧就是个有福之人。
是这么些年来,宜臻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手。
她收回思绪,扶着他的手臂, 踩下了马车。
“今日我们只饮酒么?”
“你若要吃菜,也随你。”
......好。
这回话乍一听,确实没什么毛病。
就是噎人的紧。
宜臻又问:“都有些谁呢?”
“季连赫,燕瑛华,你老师的儿子也在。”
“我老师的儿子?你是说林呈吗?我记着他是被他本家大爷接回去了,可是在本家过的不好了?”
“倒也不是,只是他大爷忧心瑨县地僻,寻不到好的夫子教导他,便将他托付给了我。”
“那他日后便是都在京城了是不是?”
“倒也不会,他毕竟祖籍是瑨县的,日后再怎么,也要回去科考。”
不知为何。
不知是今日夜色太美,还是风太温柔,卫珩竟然表现出了一副难得的好脾性。
一句一句答着小姑娘的话,语气是柔的,面上瞧不见半丝不耐。
宜臻不知为何。
但她觉得这份温柔如履薄冰,好似即将病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又好似刽子手落刀前的怜悯和同情。
让她战战兢兢,让她小心翼翼。
她垂下眼眸,低声道:“哦,也是,他祖籍确实不是京城的......那你呢?”
“我如何?”
“你此番上京,也是为了春闱科考的么?”
“算是罢,还有一些旁的杂事要处理。”停顿了片刻,他又道,“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儿得办。”
“其实你若是不那么中意的话,也不必非要守着这桩婚约的。”
少女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毫无征兆,没头没尾,与前言全然不相连,仿佛只是一句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但里头的内容,便是淡定如卫珩,都听得难得怔了一怔。
她终于抬起眼,静静地凝视着他。
以一种无所畏惧的,胆大妄为的,又小心翼翼的姿态。
他们早就已经步入了茶楼内,大堂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桌椅都收起了,灯却还点着。
看的出来,应是金掌柜早关了门,特地腾出空来给他们的。
也因为空无一人,整个大堂安静的很,甚至可以听见楼上隐隐传来的谈笑声。
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约莫就是季连赫他们了罢。
但是宜臻空不出一点儿心思放在那上头。
此刻,她仰着脑袋,心在胸口里忐忑地跳着,眼不带眨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她说不出来此刻心里头的想法与情绪是什么。
她甚至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是期盼卫珩答她“好,那便退婚”还是“我中意你,我从不曾想过要退婚”。
她能看见少年怔仲了片刻,而后微微蹙起眉,面上神情一下就褪去了几分懒散。
她能看见对方垂下眼眸瞅她,因为眼瞳子是极浅的琥珀灰,视线落在人身上时,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淡。
她能看见他薄唇微启,似乎是要说什么。
“我并不是要故意冒犯你的意思。”
那一瞬,心忽然剧烈跳了一下,不知为何,宜臻很忽然变得很着急,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若不中意、不欢喜的话,为了祖辈的恩情和承诺去守着这桩婚事,其实并不必要的。”
“你母亲临去前,给了我一只镯子和一只玉牌......她虽把东西给了我,却也只是暂时交由我保管,若是将来你寻到喜爱的姑娘,她也希望我能把东西转交给那个姑娘。”
“我答应她了。因为你外祖救过我祖父,你救过我,这样大的两份恩情,足够我为你做任何事儿,更何况只是保管两件首饰呢。”
“.......我说这些,是想你千万不要觉得,取消婚约就是违背了你母亲和外祖的遗愿。他们打心底里,都是盼望着你好的,你若是能寻到喜爱的姑娘,或是并不喜爱我,就千万别勉强自己。”
整个大堂寂静了好一会儿。
宜臻是真的鼓起勇气,破罐子破摔地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她其实心里头难过的很。
因为如果让她自己选的话,倘若将来一定要嫁给一个人,她情愿嫁给卫珩。
不,千情万愿嫁给卫珩。
虽然,她年纪尚小,并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喜欢不喜欢自己的未婚夫。
但在落水之前,每当她想起嫁人,心里头都是高兴的。
她晓得卫珩不会害她,不会利用她,不会拘着她。
是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头,人品最最可信不过的。
从小到大,与她有关的所有人里,母亲是最爱她的,但卫珩是对她最好的。
正因为卫珩对她最好,救过她那么几回,轻描淡写的从不要酬劳和回报,她才不能仗着长辈们订下的一个婚约就坑害卫珩。
就算取消了婚约,她相信凭卫珩的本事,也一定能寻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法子,保全彼此两家的名声。
少女说了一大堆,想了一大串,见对方还是面色平淡,没有丝毫反应,忍不住不安起来:“其实我心里头还想......”
“你心里头想?”
卫珩终于开口了。
挑着眉,视线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微嘲,“我怎不知你心里头还想了这么多?”
宜臻一愣。
她觉得卫珩这个态度,应该是在骂自己吧。
可是平白地为何就要骂起她来?她这般善解人意,不是应该爱都爱不过来的吗?
她仰着脑袋,眨了一下眼睛,极其乖巧:“你说话就好好说,不要骂我。”
“......我没有骂你。”
对上那双溜圆又无辜的眼睛,卫珩满腔的怒气一下被她浇下去大半,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恨铁不成钢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爹盼望你心思多放在正道上,不要成日里琢磨那些没影儿的事儿。”
“我爹?”
卫小爷没答她,直接换了个话题:“我问你,你听谁说,我有了中意的,欢喜的姑娘的?”
“没听说。”
少年眯起眼睛瞅着她。
“真的没听说呀。是我自己想的,我想倘若你日后有了中意的,欢喜的姑娘......”
“祝宜臻。”他打断她说到一半的话,面色冷静,“我这么多年教你的道理,你都没听见耳朵里是不是?”
“......”
当然听进耳朵了。
他说不吃亏是福,不要什么都一味傻乎乎地往外给,捡了芝麻丢西瓜。
他说但凡做任何决定前,都要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考虑,不然有时候你贴心百般地替人受了委屈,对方也未必领情。
他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订下的婚事,他没资格退。
他说自己如今已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宜臻都记得。
可是怎么办呢。
“我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害你罢。”
小姑娘认真地望着他,“小时候,你救过我的命。那时候,你把抢来的饭菜都给我吃,自己饿着,那样冷那样累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把我丢在山里喂狼。如今长大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但是吃亏和让你过的更好,我情愿自己吃亏。”
卫珩救过她。
蒲辰也救过她。
蒲辰的相救让她觉得恶心讥讽,卫珩哥哥带着她逃离庄子的事儿,她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甚至连当时他说了什么话,是个什么动作,都记得一清二楚。
宜臻有时候想,自己一定是心悦卫珩的罢。
喜爱的不行了的那种。
不然怎么关乎他的事情,她都记得那样清晰。
小姑娘低下头,睫毛盖住大半眼睛,鼻子吸了吸。
忍住泪意。
可怜的紧。
卫珩一句谴责也无法再说出口。
他再次叹了口气:“你什么都能,就是不该瞎琢磨你大爷的心思。”
“......我没有大爷。”
“怎么,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还当不得你的大爷是不是?”
宜臻有时候是真的闹不懂,卫珩一个江南人士,怎么说起话来,倒像是在京城长大的纨绔似的。
而且这会子,夜色越发暗了下去。
他们已经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好久。
楼上的劝酒声都已经安静了三度。
说不准等不到宜臻上去,其他人就已经喝的醉醺醺,各自都要3了。
唯一陪着她耗的卫珩嗓音微沉:“人生在世,能活百年已算久,我若是不想要什么,天王老子也逼不得我。我若是想要什么东西,极想要这样东西,”
他顿了顿,视线微抬,眼神里带几分不羁,“砸锅卖铁我也要买回来、抢回来、骗回来,或者干脆毁了,让谁都拿不到手里。”
小姑娘怔愣愣地望着她。
“可你毕竟不是个东西。”
少年语气平淡,“所以我不能全凭自己心意,你若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你。我怕你不愿意,总想着待你再好些,说不准你就愿意了。”
“之前,话是我没有说清,对不住。”
也不用对不住的。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做错什么。
就是或许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
比如她不是个东西这种话,乍一出口的时候,还是有点儿伤小姑娘的心。
但“怕你不愿意,总想着待你再好些,说不准你就愿意了”这句话,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宜臻敛着眉目,沉思了许久。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来,对着少年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哩?”
没头没尾。
没脸没皮。
没羞没躁。
惊世骇俗!
倘若祝老太太在这儿的话,想必都要被这个孙女儿的话给气死了。
但是宜臻觉得自己连那样的话都问了出口,卫珩还认真答了,那问一句和问两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如趁着今夜月色温柔,胆大妄为地全都问明白了。
“这件事儿从来都不由我定。”他说,“我从未打算过我要什么时候娶,要问你想要什么时候嫁,或是你母亲打算什么时候应允。”
“若是你今日就应下来了,那我明日就可抬着聘礼去你府上下定。”
“那可是我,我......”
“你不必着急。”
他忽地扬了扬唇,语调懒散,“你既然已经这样与我说了,我已经很明白你是如何想的。事情我这边会安排下去,等你及了笄,你府上就碍不着你了。”
“我本是想,等一切安定以后再做打算,我做的事儿并不如何安稳,你跟着我,多少都不安全。但我如今一想,这样的局势,你又呆在那样的府里,未必就比跟着我安全到哪儿去,倒不如我亲自看着了。”
“你今日能主动与我这样提,我很高兴。多谢你。”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明明是夜里,明明这话是用来称赞兰亭,但不知为何,宜臻就是从少年的神情里瞧见了这几个字。
她张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是脑子里因为卫珩的回答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实在找不出一根清楚明白的线来。
“卫珩小儿,你可叫我好等!”
——正好这时,楼上传来一个豪爽的大笑声。
宜臻一抬头,就看见季连赫正趴在栏杆处,冲他们招着手,“酒都热了第二回了,你们总算是来了,快上来,我们方才说到了太子的这次变法,卫珩,你懂得多,你来与我们说说!”
原本凝滞的氛围总算是解开了。
小姑娘又失落,又仿佛松了一口气。
上楼时,她正盯着脚底板下的台阶瞅,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在卫珩与季连赫的谈话上,忽然就感到耳畔游过一丝温热又熟悉的气息。
“宜臻,你方才能与我这样直接说,我觉得很高兴。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想要知道的,自己或是旁人臆测并不确定的,都可来直接问我。我若是能答你三句,绝不会只说两句半。”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脑子转得快,有时候我未必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些什么,若是我误会了你,或是你误解了我,平白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对谁都是得不偿失。”
这是宜臻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卫珩叨叨絮絮,在一个问题上与她说了这么多话。
她竟然觉得有点儿欢喜。
小姑娘抬起一只眼皮,瞅他:“那我方才那样问,你不会觉着无礼的很,一点儿都不像个姑娘家吗?我祖母若是在的话,听到我与你说那些话,说不准都要那棍棒打死我了。”
“那是你祖母。”
少年眼神淡却很认真,“我与你祖母不一样。我希望你想说什么都能告诉我,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寂静了一会儿。
“好,我记住了。”
也许是自小和卫珩通信的缘故。
宜臻小姑娘的三观已经逐渐被这只后世来的妖怪给染指了,变得和这时代的许多人都有些不一样。
在卫珩眼里,自己几乎可以像男子一样活。
想外出就外出,想说话就说话,想看话本就看话本,甚至活的要比许多男子还恣意。
这是宜臻最中意卫珩的一点。
——卫珩尊重她。
......
宜臻随着卫珩一块儿上了楼,掀开帘帐,闻见了里头的酒香与烟火。
这是许多年前,她被人捉走的地方。
如今拆了外间与里间的隔墙,在中央摆了只宽大的矮几,上头架着两只小铜锅,炭火还在锅底下烧着,一锅红汤一锅白汤,咕噜噜冒着热气,矮几四周摆满了装着各式菜样的盘碟。
这是卫珩自己改良的古董羹吃法,汤料也都是他家的厨师一次次调出来的,味道极好,又能自己选菜料和蘸酱。
一个人吃时或许没意思,但人一多了,每每吃古董羹,都能吃的极开心。
只是这汤料毕竟是卫珩自己弄出来的独门方子,给了宜臻,还是理所当然,给季连赫,那就真是看在朋友的交情上了,季连赫并不愿把这方子外传。
自从给四皇子尝过一回而对方就成了甩不掉的牛皮膏药之后,季连赫就再也没有邀外人吃过古董羹。
今日难得摆上一桌,又都是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季连赫这小子开席不过半刻,就已经喝上了头。
他幼时就是一个长相虎虎的凶小孩,如今长大了,越发膀大腰粗起来,任凭卫珩嘲笑了他千百遍,也不肯剃他那一嘴的胡子,十几二十的青年人,生生把自己给折腾成了一个中年大汉。
与他不认识的人,必定会觉得他是个凶狠难说话的刺头儿。
只有宜臻这些了解熟悉他的,才晓得这家伙只是外表凶,内里其实憨傻的很,这么些年,不知道被卫珩骗了多少回,但下一回,依然半信半疑地凑上去,被卫珩绕的晕头转向。
也多亏了卫珩对他没存坏心,不然他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宜臻走过去时,季连赫顺手就递了一个小木碗给她,还有一只木勺。
还有一条小棉巾。
“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季连赫。”
宜臻把这些东西扔回去,怒目而视,“你不用每次都拿这些东西来故意激我。”
这确实是有缘故的。
主要是幼年时,季连赫第一次见祝宜臻时,卫珩照顾她的场景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他小时候一直闹不明白,明明是他先认得卫珩做兄弟,凭什么卫珩对祝宜臻总比对他好些。
他送他重金买下的古剑长刀,他蹙着眉问他脑壳儿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祝宜臻流着口水要吃糕,他就给拿碗拿勺。
这件事儿,让季连赫忿了许多年,至今仍然要与祝宜臻争锋相对。
若不是他心里头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祝宜臻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卫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还是一旁的燕瑛华给她拿了碗筷,笑道:“姐姐许久没见你了,卫珩今日与我说时,我还不信,没想到如今,你真长的这般高了。”
小姑娘有些好奇:“他与你说我了吗?”
“是啊,他说你如今已经长得十分高了,也极会说话,是个十分机灵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和一般的姑娘比,宜臻确实是个高个子,确实会说话,也机灵也漂亮。
只是她才不信卫珩这样的人,会说出这种话,瘪瘪嘴,只当燕瑛华是在哄她的。
不过她倒也没多追究,接过碗筷,伸手自己下了几片肉,便和燕瑛华说起旁的事儿来。
燕瑛华是宜臻的义姐。
——她自己认的。
没有经过父母长辈的同意,也没有向外公开称道,只私底下和宜臻过了礼。
且这几年,她确实就像个姐姐一般,嘘寒问暖,替宜臻谋划着这样那样的事儿。
宜臻的书画老师,便是燕瑛华替她寻的。
她老师松韫玉,当年也是大家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年轻时,也是冠盖满京华的人物,只不过后来嫁了人,夫家渐渐没落了,她又不愿回娘家受人白眼,便一个人带着她丈夫的遗腹子过活。
当时正好,卫珩嫌弃祝府给宜臻找的夫子太没水准,便给燕瑛华写了信,托她替宜臻寻个靠谱的女先生。
燕瑛华就推荐了松先生。
松先生品性坚韧,又开明,教宜臻的不仅仅只是书画而已。
是她告诉宜臻,若是日后要嫁与卫珩,必定要早些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不必为了私通信件而感到害羞,反而要多写才是。
也是她告诉宜臻,身为女儿家,这世间已经给了太多的镣铐和拘束,所以自己更要活的潇洒自在,才不枉来此世间一遭。
松先生虽然早年丧父,孤身一人带着儿子,免不得要忍受许多非议和猜疑,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不善的言论移了心志,反而活的极开阔,极洒脱。
所以这也是为何,几乎满京城的闺阁少女都羡艳祝亭霜,满京城的少年们,连太子都为祝亭霜的风姿所折服,觉得她心胸谋略堪比男子,极不流俗。
唯独祝宜臻,从来都是对这个二姐姐淡淡的,还有些看不太上眼。
因为她的短短十几载的人生里,见过的比祝亭霜更惊才绝艳的女子太多了。
松先生是一个,她义姐燕瑛华是一个,卫珩手底下掌管着清江楼的老鸨厍音韵也是一个。
有时候,正是因为卫珩身旁惊才绝艳的女子太多,她才觉得自己好像也并不那么起眼。
总是担心卫珩并不十分欢喜她,只是为了父母之命才遵守这桩婚事。
“......什么叫她只是个女子,女子怎么了?她又不上阵杀敌,又不拿刀使棒,若论计谋,西突厥那么多王子,还没一个比得上她呢。”
“可是鞑子......”
“都说了不是鞑子,鞑子那是京城东北边儿的,与西突厥可不相干,亏你还是季连大将军的儿子,怎么连北疆的形式也分不清楚。”
季连赫哽了一哽,半晌才郁闷开口:“以前总是鞑子在犯境,哪晓得还没几年,连西突厥那群崽子也嚣张起来了呢。”
对于活在安稳地带的平头百姓,甚至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姑娘,只知道读书的文弱士子,平日里都是分不清北疆犯境的外族有什么分别的。
对于他们来说,北疆就是北疆,不论是东边还是西边,都是北疆。犯境的不论是西突厥还是鲜卑,那都是鞑子。
宜臻幼时也分不太清,后来她看的游记多了,又时不时帮着卫珩画疆域图,对大宣这些形势也就逐渐清楚起来。
若是不论朝堂政事,只论边疆战局,“熟读兵书”的祝亭霜绝对说不过宜臻。
“我不与你争辩这个,让卫珩说,他手里头不知握着多少情报呢,便是连北边的突厥,都有一支......”对上少年平淡的视线,季连赫一下止住后半句话,轻咳一声,含糊道,“总之你与我争这个,倒不如去问卫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卫珩看不惯宜臻磨磨蹭蹭下肉的动作,抬手接过来,一片片滚了下水,头也未抬:“如今这个时候,没必要太关注西突厥的内政,不论是哪个公主哪个王子继承了汗位,握拳的都不是他们自己,太子有空研究这些,倒不如多看看自己的内政。”
“是啊,所以今日寻你来,就是要与你说说这变法。”
“变法?”
少年嗤笑一声,“这算得什么变法?不过改了几个官位罢了,你见如今朝堂上,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变化没有?”
“我也说呢,声势阵仗闹得这般大,可该欺压百姓的还是欺压百姓,卖官鬻爵的还是卖官鬻爵,天灾人祸他们不管,边疆动乱他们也不管,心眼子独独就放在朝堂那点权利上,这大宣,不亡也得亡了。”
“林呈。”燕瑛华一蹙眉,“祸从口出这话你不晓得吗?大局还未定,以后别再让我从你嘴巴里听见这些话。”
“要我说,林呈说的也没错,左右这里都是自己人,谁又会出去胡咧咧不成。太子如今真是越发糊涂了......”
他们争的正激烈,宜臻听在耳朵里,却悄摸摸皱了鼻子。
但并不是因为季连赫嘴里糊涂的太子和没半点用处的变法,而是——
“我想要些辣椒。”
小姑娘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小声地恳求道。
“吃什么辣椒。”卫珩毫不留情地拉开她的手,“你嘴里的溃疡不想好了是不是。”
“已经快好了。”
小姑娘毫不气馁地继续拉上他的衣袖,“而且就吃一点点,不会有事的。吃古董羹怎么能不加辣椒了,这话当初可是你教我的。”
“我没教你拿命去吃。”
“就是一个溃疡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儿,怎么就拿命去吃了......卫珩,你这是极野蛮极不尊重我的行为,你晓得吗?”
卫珩把调好的酱料碟递给她,语气淡淡:“你小时候不肯喝羊奶,是我非逼着你喝,你也骂我野蛮,但是你如今长的这般高,你告诉我,是多亏了谁?”
“......”
“你不肯做算题,不愿意跟着武师傅扎马步,是我逼着你做,你写了小半年的信说我不尊重你,但是你后来管着几十间铺面,攒了许多钱,一次也没被你那人高马大的三姐姐欺负过,你告诉我,是多亏了谁?”
“......”
“辣椒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你非得不惜命。所以我得看着你,免得你这小孩心里头没点分寸,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明白吗?”
“......”
宜臻静静地盘腿坐在蒲团上,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我觉得你这样很没道理。”
好半晌,她终于开口了,嗓音里还带一点不服气,“你就是在翻旧账,逼着我听你的,你这样,和那些横征暴敛的士大夫有何区别?”
“祝宜臻,就为了一碟子辣椒,你要这样与我吵是不是?”
“我没有要与你吵。”小姑娘倔强地抬起头,“是你要与我吵。”
“我吃不吃,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可以劝我,但不能就这样拿了我的碟子,替我做了决定,还不让我反驳你。你这就是□□,是不尊重我的选择自由,这些都是你跟我说的,现在你自己反而做不到了,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
是。
是他的错。
一向能言善辩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的卫珩在此刻竟然无言以对。
他忽然开始有些后悔起来,他究竟为什么闲着没事要去做一个思想家,给祝宜臻这小崽子讲什么自由□□与科学发展观。
甚至这辣椒,还是他养的船队去外面弄来的种子,花费了好些时间,一点一点种植起来的,当初,就不该给这吃什么都能上瘾的崽子。
对上小姑娘不羁而固执的眼眸,卫小爷顿了片刻。
而后伸手,把那一整碗辣椒油都放到了她面前。
“吃。”他冷笑一声,“你吃。”
小爷掏心掏肺的话不听。
小爷摸着肺腑的关怀不顾。
好,小爷给你自由,给你民主。
今日小爷就看着你吃,吃完之后疼死也好,疼活也罢,都不要到小爷面前哭。
一双嫩白的纤手忽然把辣椒碗推回来。
卫小爷挑了挑眉。
“我不吃了。”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极其乖巧,“我想了一下,我还长着溃疡呢,吃辣椒确实不好。”
“我方才只是为了和你说明,你那样的行为是不对的,你既然能听进去,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
静了半瞬。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大笑。
季连赫捧着肚子,连杯盏里的酒都洒了出去,那笑声极其嚣张。
“祝宜臻,我看太子就该派你去对付西突厥,你连卫珩都能气死,更何况一个突厥公主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噢。
这两天太忙了,舟马劳顿的,就连这章也是忍着刚拔完智齿的疼痛给你们码的。
唉,我欠了几章你们记住噢,阿淳有生之年,一定给你们补完。
以及,我看见有小可爱问节奏是不是慢啦。
因为我写文的习惯是这样的,我想写的许多细节,我会很细地写出来,但是很多琐碎的“升级过程”,可能就会直接一笔带过啦。
所以你们就会看见,卫珩小哥哥和宜臻小妹妹谈恋爱磨磨蹭蹭的半天还没娶回家,但事业线仿佛开了挂,一章就得道升仙了。
不过如果你们要是觉得节奏确实太拖沓了希望能加快一些速度的话,都可以像之前一样在评论里告诉我,我会斟酌着砍掉一些细纲嗒!
真的真的再次感谢忍受我不稳定更新的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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