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潆这一声哥哥叫过去，连楚黛黛这样的人都觉得麻耳朵。但不得不说，崔潆这一声委实是神来之笔。这声音很好地阻隔了柯瑾那似乎能灼穿人心的目光。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淡下来。
没有人知道柯瑾的心绪起伏，说来可悲，甚至没人在乎。长平大长公主依旧只是面容淡淡，眼神淡淡。崔潆抓着柯瑾胳膊的手又紧了一些，她柳眉轻蹙，既怜且苦，对一个贵女来说，已是难得的温驯了。
柯瑾最终未上前一步，这是让崔潆满意的结果。人在不值得的感情面前，多么卑微，又多么可悲。
原来，这便是崔潆的心思么？楚黛黛心想。
两人三年未见，也再没有什么交集，从前的那些交情仿佛轻飘飘似鹅毛，都如云烟一样散去。她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膝盖痛的打颤，却偏偏还要硬撑出一副本分守礼的样子，只怕贵人一个不高兴又发作了她。
她还年轻，不想残疾。
至于柯瑾，楚黛黛至始至终都只看他了一眼，但也只需那么一眼，楚黛黛就知道柯瑾还是那个柯瑾。
其实，楚黛黛最不喜欢的，其实是柯瑾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总以为自己是那种值得托付，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但当你真的需要他，有求于他的时候，他却总是龟缩不前，仿佛有千般理由，万种苦衷。等事情一过，又立刻做出个情深不寿的样子，以为这样就是用情至深了。
如果说楚黛黛对许凌初，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明知此人不过如此，也愿错付一片心的话。楚黛黛对柯瑾，当真不过尔尔。
楚黛黛从来，没有一只眼睛瞧上过柯瑾。
毕竟，许凌初当年即使与楚黛黛偶有暧昧，在那些青梅竹马的岁月里，也读到过楚黛黛的真心。许凌初从不拒绝，甚至乐意玩一些不过分的，不出阁的暧昧游戏，但他也的确从对楚黛黛表示过，我喜欢你，我欣赏你。
但柯瑾，他是表示过的。他不止一次地这样表示过，也不止一次，用这样灼热又心痛的眼神望向楚黛黛。
许凌初的确小人，但柯瑾就称得上君子么？
这事，楚黛黛心里早有答案。
不过让楚黛黛没料到的是，崔潆竟然这般紧张柯瑾。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崔潆对柯瑾的这份心因何而起，但楚黛黛却是知道，崔潆与自己疏远，恐怕不只是自家败落的原因。这里面，恐怕还是因为柯瑾。
她在心中替这位昔日的好友叹了一句不值得，又或者，她是为自己叹息。人心最为奇妙。
短暂的寂静之后，长平大长公主一行人最终往庵堂走去。楚黛黛见他们的背影远去，这才把手牢牢地放在霜天手上。
因为疼痛，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走吧。”
她淡淡地说。
长平大长公主仰头看到低眉含笑的菩萨，竟也跟着勾起一个笑容。
“那个就是楚黛黛么？”
没有人知道长平大长公主究竟是在问谁，但是一直不说话的崔羽却突然在这时候爆发出大叫。
和从前一样，崔羽高兴的时候，最喜欢拍手，用十分洪亮地声音说：“娘，那个女孩儿好好看，好看！”
崔潆担心柯瑾因此瞧不起她，便十分嫌恶地瞪了崔羽一眼。
长平大长公主的脸上却笑意更浓，她目光深深，外头有日光倾斜进来，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金光。当真是一个极美的妇人。
庙里，又再传来钟声。
因为楚黛黛膝盖受了伤，几人便请了轿夫，老梁此时已在山脚下等着，霜天想到楚黛黛今日无妄之灾，十分心疼。
今日楚黛黛乘的还是康氏常坐的马车，花纹有些老了，当是老人家的审美。她由霜天扶着，十分艰难地登了车。这几年霜天越发心细，既还记得嘱咐老梁，叫他多挑平坦的路走。楚黛黛如今，恐怕再受不得什么颠簸。
从灵隐寺到汴梁城，有一段极不好走的路，于是老梁行到此路时也放慢了速度。这会儿正是申时初，一天里太阳正浓的时候，虽然马车被封的严严实实，又时不时有微风拂来。楚黛黛仍然觉得有些热。
她在马车中找到一面纨扇，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考教楚环的功课。所以，当马车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楚黛黛并没立刻就反应过来。
是听见外头有刀枪剑戟的声音，楚黛黛眉头一沉，示意楚环不要出声。
晋朝开国短，到如今也只是第三代帝王。听闻，晋朝开国的□□皇帝是位不世出的英雄，也是前朝第一异姓王。□□皇帝过世之后，其子太宗继位，太宗在执政上称得上一句稳当，多与民休息，但因□□当年称帝一事操之过急，其实朝中内忧外患，颇多。
却就是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景况下，我朝仍重文官抑武将，所以，民间常有山贼作乱，即使作为一国之都的汴梁也未能免此忧患。
外头剑戟声不平，楚黛黛担心老梁，隔着马车的帘子大声对外说道：“各位好汉，我们这里有一些钱，都可留下，还请各位好汉放行。”
然而剑戟声仍未停止。
楚环颇有血性，此刻便是楚黛黛强拦也再拦不出，扑出去就与外头的山匪缠斗起来。说是一伙，但其实只有三两个人。为首的是一玄衣男子，肤色略有些黑，但是鹰鼻薄唇，是那种既气魄且肃杀的眉眼。
那人见出来的竟是个十一岁的男孩儿，心里微微有些惊讶，本不欲伤他，奈何那男孩儿夺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兵器，忽的就有凌厉的剑峰刺过来。男子闪身一避，唇角一勾，真心实意地与楚环切磋起来。
打斗一直不平。楚黛黛虽知道这种时候女子万毋露面，但她实在担心得很，掀开帘子就去寻楚环和老梁的身影。自然，也不忘看一看跟在他们后面的，王嬷嬷她们乘坐的马车。
楚环功夫不错，加上又有老梁相帮，如今和齐远打成一个平手。三人此时正胶着不下，忽的见马车帘被掀开，齐远不过无意一瞟，竟望见了楚黛黛腰间的玉佩。
齐远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收了剑，又以掌风化开老梁和楚环的攻势。楚环和老梁对望一眼，见他有休战之意，也就不再纠缠。
齐远遂又看了楚黛黛腰间的玉佩一眼。却就在这一眼过后，齐远感觉到似有一阵风袭来，他一回头，便一勾唇，眼角眉梢全是看好戏般的嘲笑和戏谑。
楚黛黛只看到一团火红，很快，那团火红停在楚黛黛不远处。楚黛黛目光所及处，她看到他。这个人，她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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