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气极了,是的,气极了。她双唇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下去一般。在大房家败的这几日,周氏无数次的想,日后大房的家当一定会尽归二房,她的女儿会住到楚宅最好的院子,她的儿子们会因为足够多的聘礼娶到门第更高的媳妇。她甚至想,等楚黛黛那个孤女回来,为了生存朝她俯首帖耳,会是这样的景况。
但周氏没料到!她没料到楚黛黛竟强势至此。她更没料到,婆婆竟会替这个孤女说话。楚黛黛无心欣赏周氏的溃败,她甫一回家就碰见白眼狼抢她的院子,连换身衣裳都来不及。如今事了,自然要对康氏说:
“祖母,我现在身上背着三年的重孝,借祖母的地方,想在祖母这里换身衣裳。祖母给我备好衣裳了吧?”
康氏被这个目无尊长的姑娘气的不行,但此时也不好再发作她什么,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便有侍女带她下去换衣裳了。
等楚黛黛走了,周氏才有心情跟婆婆说一声许家来人了。康氏似乎并不怎么把许家放在眼里,想了想也只是说:“他们也该来了,到时候叫黛黛一起过去看看。”
不知道想起什么,又说:“莺莺也去。”
“那媳妇带莺莺也去换身衣裳。”
楚莺莺自然没跟着穿孝,不过如今要见外人,周氏也知道楚莺莺如今的打扮不像,方有此语。康氏深深地看了周氏一眼,儿媳不是亲的,孙女不是省心的,但她亲生儿子死了也是事实。
想到这儿,康氏脸上的法令纹仿佛更深了。
“如今我病着,家里的事大多交给你打理,你从前没当过家,有些东西料不到也不怪你。康嬷嬷还当用,让她帮你理家吧。”
周氏万没想到婆婆竟然突然要插手她管家之事,但家里的帐全在死老婆子手上,大房到底留下多少钱也只有死老婆子清楚,她如今虽管着家,也只能捞一点小油水。于是,不论周氏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只有奉承的。
康氏见她低眉顺眼,假意温驯,心情好上不少。
因康氏病着,便没去见许家人。楚黛黛的亲舅舅,许家老爷并没有来。来的是舅母许太太和许凌初。
楚黛黛多日不见许凌初,又经过一番大劫,如今再见他那几乎纤尘不染的清俊之姿,楚黛黛心中几乎酸楚难言。她就这样看了许凌初一眼,又一眼。
少女时期的幻梦,不是朝夕之间就能轻易抹去的。
因小姑子和姑丈都没了,许太太今天也一改她那大红大绿的审美,打扮的十分素净。但她脸上擦了胭脂,手上涂了蔻丹,怎么看都看不出她脸上有伤心之色。
若是周氏如此,楚黛黛觉得她尚能理解。许氏活着的时候,对娘家不可谓不好。所以当舅母露出这样的情态,楚黛黛便有说不出的伤心。
“黛黛瘦了。”
楚黛黛牵着楚环,许太太寒暄一句,又招楚环过去。楚环陡逢大变,年纪又小,正是敏感的时候。此时竟躲到楚黛黛身后,叫伸出手的许太太颇是尴尬。
许凌初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
周氏看许太太吃瘪,心里也觉得有点好笑。两人本来就不是什么亲戚,之前也不是很熟,现在说起话也总有说不出的尴尬。
许太太很不客气地捡了个果子吃,状似无意地问楚黛黛:
“我听说你在牢里受了人轻薄,这是怎么回事?”
楚黛黛万没想到许太太今日是来问这些事的。她胸腔起伏难平,一双眉倒竖,杏眼上铺了一层怒色,还没等她说话,周氏已经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姿态。
“许家太太,话可不能乱讲。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黛黛,你快说呀,这事是真是假?”
“伯娘既然没听过,自然是假的。”
楚黛黛看也不看周氏,她看了许太太一会,又去看许凌初。
“舅母是听哪个贱人说的?”
许太太一唬。
“你也是大家小姐,怎么说这种话?”
“舅母也是大家妇,怎能无端污我名节?”
许凌初见楚黛黛看他,不知怎的,只觉得表妹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表妹,娘她也是为了你好。”
若是从前,只要许凌初开口,楚黛黛没有不听的。诚然,即使如今楚黛黛仍对许凌初抱有希冀,但或许她自己都还未意识到。她对许凌初,如今只是惯性的好感,再没了当初那份赤诚的、热烈的喜欢。
“是啊,若不是看在亲戚一场,你娘又刚没的份上,谁会巴巴地过来跟你说这些不讨喜的话。你这孩子……”
其实这事许太太也只是听了一个囫囵。说起来,这事的起因是家里婆婆觉得外孙女可怜,想接楚黛黛到许家守孝罢了。许太太的性子,是再不能干的,正好那天听许家小姐随口提了这么一嘴。
这可真是瞌睡碰到枕头,许太太正愁怎么跟婆婆开口,就有个这样的把柄。果然,这话一说,婆婆也不是太强硬的性子,心下就有些踌躇。毕竟楚黛黛名节有污不要紧,但如果接来许家住下,连带着家里的女孩儿就不好了。
许老太太虽心疼外孙女,却更心疼孙女。
至于事情真假,许太太才不想管。
楚黛黛只做没听见,反而跟周氏说:“二伯娘,我舅母这么污蔑我,二伯娘不管。”
周氏看戏还来不及呢,此刻也抿了个笑出来,说:
“大小姐这话可真是,这是你亲舅妈,难道还能平白污了你不成。倒是大小姐说说在牢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传出这样的流言。”
楚黛黛自然知道周氏是要落井下石的,她又无意地扫了许凌初一眼,见他双唇紧闭,只做个不闻不问地模样,楚黛黛按下心里的酸楚,只问周氏。
“二伯娘,我呆的可是女牢。二伯娘是怀疑刑部之人男牢女牢不分吗?二伯也是在礼部当差的,不然二伯娘去问问我二伯,这女牢里除了官差,还能不能进去男人?”
又说许太太。
“舅母攀污我不要紧,但是刑部的官差也是朝中挂名的吏,是吃公粮的。舅母这样随意攀扯,小心带来祸事。”
楚黛黛一席话利利落落地说话,饶是许凌初一向以温文尔雅示人,此刻脸色也不好看。而周氏和许太太这两人更是罕见的心有灵犀,只想,这小丫头,嘴皮子怎的这生厉害。
楚黛黛只做不见,她美目一转,连许凌初这样的冷硬心肠看得都有些痴了。
“二伯娘,舅母到底是我长辈,她这么说我,我也就听了,再不敢反驳。但二伯娘你想,若这事真传出去,污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声。说到底,我也姓楚呢。”
周氏浑身一震。这年头,若家里有哪个小姐考评不好,一家子女孩儿都受牵连。周氏和她妯娌许氏再不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虽心疼儿子,但也心疼女儿。听了这话,连忙词锋一转,说许太太不慈,欺负楚家大房孤女,就知道在这搬弄是非。
见周氏出手,楚黛黛便收了声,半靠在椅子上,双眼微微眯着,看这两个妇人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还是许凌初实在听不下去,叫了楚黛黛声表妹。
“表哥。”
楚黛黛见许凌初叫她,眼神还是放软了几分。楚莺莺也不想再看她娘丢人,连忙上来打圆场。
“听说凌初哥哥的东西还有一些留在楚家,今日过来是不是要全部带回去。”
果然,楚莺莺这话倒很有效果,两个妇人本来吵的骑虎难下,听见楚莺莺这话,连忙顺着台阶就下了。许凌初微微一笑,颇是和煦地看着楚莺莺。
“二小姐这话不错。”
又对许太太道:“母亲,听说老祖宗病了,我去给老祖宗请个安。”
“我也去。”
许太太忙不迭地说。
周氏则像是要故意恶心楚黛黛似的,说:“大小姐不去吗?从前大小姐和许少爷最是要好,如今怎么像没话说了似的。”
许太太登时警铃大作。
许凌初却再不想看母亲在楚家丢人了,忙对周氏说:“伯母说的哪里话,我之前一直在楚家念书,多得姑母照顾。我与黛黛,阿环都是中表之亲,亲戚之间常来常往是在常事。不过伯母之前对我也十分照顾,伯母难道忘了,阿涣他们和我也是极好的。”
周氏不欲得罪这位未来世子,微微一笑便不说话。
只是许凌初说起楚黛黛的语气,到底是疏离了。楚黛黛心思敏感,如何不知。又想今日他跟着他母亲上门,舅母上来就是一通脏水,而表哥却只为取走自己在楚家留下的东西,顺便,维护舅母。
许凌初维护亲生母亲自然没什么不对,只是楚黛黛心里,到底不好过。她把心思掩下去,却难得没有反驳周氏的话。
许凌初和许太太去看过康氏之后便去了许凌初从前在楚家读书时寄居的屋子,楚黛黛不顾楚莺莺的幸灾乐祸,也跟去了。
她眼见他们从屋子里搬出许多东西来,许凌初见楚黛黛似乎瘦了很多,十分不忍,虽一想到她打过徐淮安一巴掌就十分不喜,但他惯来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临走之前到底温温柔柔地对楚黛黛说了一句。
“表妹你多保重。”
从大牢里出来这么久,这倒是第一个跟她说保重的人。何况许凌初在楚黛黛心中自有地位,她那拧着酸的心也有拂过一层微薄暖意,以至许凌初接下来的话虽不中听,也没让妨碍楚黛黛的心情。
“淮安一直不放心你,你若得空可多去她那里走走。还有,她托我跟你说一声,郡王爷被他爹八王爷送去了军营,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徐淮安这话说的,就仿佛楚黛黛跟柯瑾有什么私情一般。楚黛黛心头一哂,没说话。许凌初对这个表妹就有些失望,那原本的怜惜之情,也被这失望冲淡不少。却也不过一叹,上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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