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93

    不, 不要!

    这是宋辞的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他定定地看着纪淮,眼泪模糊了视线, 将整个世界全都氤氲成了一片水色,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的脸颊滑落,聚集到下巴处,再落下来。

    他在这一瞬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他选择在半夜离开, 甚至说都不说一声,就是不想面对纪淮, 不想听见他的诘问,甚至不敢面对他会忘记自己的可能。

    这些事情都还没发生,但单是想一想,他都觉得受不了了。

    宋辞从来都没想过纪淮居然能够亲口跟他说出离婚,还那么决绝地说出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这种杀伤力简直是爆炸级别的。

    宋辞放下手, 闭了闭眼睛,乌黑的眼睫被泅得湿润一片:“.......我不。”

    他怎么可能会答应,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纪淮在还记得他的情况下跟他形同陌路?

    他......做不到。

    “宋辞, ”纪淮的声音依旧淡淡的,甚至是从容不迫的, “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 我们今天来谈谈吧。”

    宋辞背对着他, 低着头,沉默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第一件,你的来历,”纪淮停顿了一下, “你既然不想说,那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问你。”

    宋辞轻轻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手指一点点慢慢地攥紧了。

    “第二件,你最近频繁遭遇意外。”纪淮慢慢地数着,“你不仅一点都不意外这些事情的发生,还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我猜你可能是知道一些内情?”

    宋辞僵立在玄关处,背影就像是一座雕像。

    纪淮他......都还知道了些什么?

    惶恐和不安像是瘟疫一样在体内蔓延开来,又逐渐游走,从发梢到指尖,全都一片麻木冰冷。

    “第三件,你最近很容易犯困,总是动不动就睡着。”纪淮嗤笑了一声,“宋辞,你要如果是个女人,我都要怀疑你是怀孕了.......但是你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任何的异状,而且你对自己的嗜睡原因也是心知肚明的,但你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

    纪淮停了几秒钟,像是在问自己,却又更像是逼问,字字尖锐戳心:“为什么?”

    在他的问话中,宋辞只觉得肝肠寸断,五内如焚,一直以来的伪装,虚与委蛇,全都在这一声逼问中轰然粉碎成末,消散得一干二净。

    原来纪淮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都清楚。

    他不问,只是不想逼他而已。

    宋辞的指尖几乎要掐破掌心,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和哭腔:“.......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他没办法告诉他。

    他什么都说不了。

    他很努力地去想到底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怎么去平衡。

    但是他始终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

    “又是这一句话吗?”纪淮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从始至终都很冷静,“那来做个选择题吧——要么你就当我没下来过,你今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跟我说,那以后的事情干脆也别让我知道,要么.....”

    宋辞再度回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覆着一层粼粼的水光,像是水中浸润着的黑曜石,只是里面的光却像是揉碎了,满是伤痕和痛苦。

    纪淮缓缓地朝他伸出手,声音沉稳:“要么你过来我这里,之前的所有事,你不说,我就不提,如果有一天你还是想离开,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不会多问一句。”

    ——纪淮这是在示弱。

    他这句话翻译过来,应该是这样子的:你不走,我就什么都不问,好不好?

    宋辞在瞬间泪崩,哭声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一声又一声,宛如在泣血一般。

    纪淮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就像是遨游在天际的鹰,目标是广阔的星辰大海,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他,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低头。

    可是现在,他明明站在玄关之上,明明站的地方比宋辞高,可姿态却更像是在跪着,手里捧着自己的心,像是一个赌徒孤注一掷,压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看向宋辞,只想求他别走。

    宋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回身,三两步跑到了纪淮的面前,用力地抱住了他,泪水就像是决了堤一般,滔滔不绝,肆意蔓延成汪洋大海。

    他断断续续地开口拼凑着句子:“纪淮.....纪淮......我也不想走的........我想一直留下来.......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永远。

    永远.......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如果真的有命这种东西的存在,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希望过,他愿意用一切东西来交换,只要能够让他留下来。

    他的这个要求很贪心吗?

    为什么命运从来都不肯施舍他一下呢?

    宋辞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纪淮抱住他,手臂缩紧,像是在抱着自己此生最珍贵的宝贝。

    他吻住他的额头,声音轻柔下来:“我们都会好好的,相信我。”

    宋辞哭得更汹涌了,泪水几乎都要把纪淮的肩头打湿。

    纪淮极有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宋辞好像天生对这种安抚的姿势没什么抵抗力,在纪淮的怀里哭着哭着,最后嗓子几乎都要废了的时候,他才因为累极倦极而睡了过去。

    纪淮把宋辞拦腰抱了起来,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旋即往楼上走去。

    到了卧室后,纪淮找出睡衣帮宋辞换上,又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把宋辞带着的包放到了一边。

    背包的拉链没有拉好,放到一边后,因为重心不稳往旁边一歪,旋即叮当叮当地滚落在地,掉出了一大堆的零碎物品。

    纪淮眼疾手快地想要将其捞起,唯恐惊扰到了宋辞的睡眠,但手还没碰到地上的物件,就先顿住了。

    那些东西他都很眼熟。

    钢笔,书签,桌摆,甚至还有纪淮随手写过字的纸......

    纪淮愣了一下,弯腰将那些东西全都捡了起来,然后打开了背包。

    背包里面,属于宋辞的衣物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个角落,其他的空间里,全都是纪淮随手用惯了的小物件,还有他的两件衣物。

    纪淮的动作僵住了,半晌,他闭了闭眼睛,心头发涩,又很快蔓延成一片苦海。

    宋辞.....这哪里是想离开。

    他是想把纪淮装进包里面,一并带走。

    饶是如此,都还小心翼翼的。

    ……他怎么能这么让人心疼?

    纪淮返回到床边,看着宋辞的睡颜。

    宋辞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熟悉了被纪淮抱住的睡姿,也习惯了他身上让人心安的冷香,一个人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潜意识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纪淮爬上床,躺了下来,伸手揽过宋辞。

    宋辞无意识地靠近了他,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纪淮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宋辞的呼吸声才变均匀起来。

    他睡熟了。

    纪淮慢慢地从宋辞的身边起身,然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月光下,宋辞的眼睛还是肿的,眼眶周围的红色还未完全消散。

    纪淮慢慢地凑上前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眼睛:“.......下次不会再让你哭了。”

    纪淮站起身来,走出了卧室。

    ***

    月凉如水,将世界都染上了一层银白色,透着一股冰冷的质地。

    两束车前灯打出大片耀眼的白光,最终停在了一栋不起眼的筒子楼前面,车灯旋即熄了下去,车门打开,纪淮从车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啪地一下关了车门。

    他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楼,抬步走了进去。

    楼道口黑黢黢的,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纪淮的身影刚走进去,就被吞没了。

    二楼里有一个房间亮着灯,门没关紧,透出一线亮光出来,纪淮伸手将门推开,房门口靠着个人,身高腿长,面容疲惫,见纪淮走进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你可算来了。”

    是尹南。

    纪淮嗯了一声,没过多的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视线飘向了屋里面。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一室一厅结构,屋子里很空旷,没什么家具,也没人气,冷冰冰的。

    纪淮摸出一根烟来,点燃后咬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淡淡地问:“开口了吗?”

    尹南伸手挥了挥烟雾,啧了一声:“哪那么大的烟瘾,之前也没见你抽得这么凶过。”

    这句话说完后,他顿了一下,才道:“还没呢,一个个倒都是护主的好狗,忠心得很,死都不开口。那个蹲守信息的黄牛倒是嘴松一些,但也只交代了死猫是他掉包的,问他理由,他只说自己看不惯宋辞,想吓唬他。”

    “我没耐心了。”纪淮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想等了。”

    尹南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万一是我们弄错了呢?目前确实没什么证据啊。”

    纪淮:“我不相信这么多巧合全都撞在一起,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他觉得宋辞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朵快要枯萎的花似的。

    他不逼宋辞,心疼宋辞,但是不代表他也可以对这些人心慈手软。

    既然这些人愿意学老鼠,就喜欢躲在阴沟里,那他就一个个全都揪出来,开膛破肚,用太阳光线消消毒。

    纪淮朝着一边挥了一下手,一个脖颈上有刺青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纪淮的面前。

    纪淮轻描淡写道:“别弄死就行,去吧。”

    刺青男点了点头,依言进了房间。

    门被关上了。

    窗外开始刮起风来,不一会儿,又开始飘起细雨。

    自刺青男进去后,房间里响起了经久不绝的惨叫声和□□声,还有求饶声。

    从门缝间透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纪淮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倾靠在墙上,姿态随意,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掌心。

    尹南看了看房门口,又看了眼泰然自若的纪淮,面色都有点发白。

    过了一会儿,刺青男从房里走出,来到了纪淮的面前,轻声道:“老板,问出来了。”

    纪淮睁开眼睛,眼睫在眼尾蓄成一道锐利至极的弧度,像是一柄小剑似的。

    刺青男压低声音道:“两个人都说,是收过钱,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接触过那个出钱的人,都靠中间人在联系,有一次他们曾经偷听过一耳朵,联系中间人的那个买主……似乎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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