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了吗？”穿着黑色浴衣，面容俊美的黑发青年独自一人跪坐在和室里，面无表情的低语，“那只草食动物已经安全了。”
“呵……”他忽的挑起唇角，灰蓝色的眸中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答谢？”
他抬手覆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如果，我要你恢复那几个草食动物来之前跟我相处的样子……”
“那又怎样？”
“你觉得我会在意？”
他跟旁人难以察觉的存在毫无障碍的沟通着，眉宇间是往常极少能见到的闲适安逸。
——只是这场交流显然并不是那么愉快。
他蹙起眉头，精致的眉眼间忽的浮现明显的不虞之色:“就那么在意他们？”
他霎然起身，眸色微沉，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荡起一道带着些微杀气的弧度。
他面色冷肃的向前迈了一步，然后身形整个僵住。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脑海里那人不解的询问着。
他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为什么生气？
他也不知道。
那人其实并没有说错什么，以目前的局势来看，隐瞒他的存在，不让那些草食动物发现他，专心于特训不为任何事分心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烦躁起来，而且感觉……这种烦躁，由来已久。
深入思考一下，竟然发现这种感觉是从那人跟他说“不会再操纵这具身体也会尽量少跟他对话”后开始的。自那以后，每天热腾腾的家常菜没有了，连那人煮的茶都要好几天才能喝到一次，在基地的时候也不常与他对话了，更别说在那几只草食动物面前的时候，这个人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的沉默姿态了。
仔细想想，他已经好久没和自己好好的聊过一次天了。
胸口翻涌的情绪很是陌生，一向冷漠的他破天荒的觉得无措起来。
向那人发脾气，是他先前最为瞧不起的草食动物才会做出的迁怒行为，他却自然而然的就做出来了。
是他变得软弱了？
云雀身体僵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
不过他显然没有深思自己不对劲表现的时间了。
“恭桑，reborn桑来了。”门外传来草壁的通知，云雀回过神来，再次跪坐下来，迎接这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
“云雀这里的茶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喝。”穿着和服的小婴儿笑容满面的放下手里精巧的茶杯，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云雀，“是地道的中国乌龙茶啊，很久之前，我和友人聚会的时候有幸喝到过一次。”
“小婴儿，你来这里，不是只为了喝杯茶吧？”云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确实不是。”小婴儿收起脸上的笑容，也不客气，直言道，“我是来，对寄居在你身体里的那个人，兴师问罪的。”
……
云雀顿了下，凤眸微眯，沉声道:“既然之前一直装作没发现的样子，为什么现在突然挑明？”
“果然，你早就发现，我察觉到这件事了。”reborn答非所问，黑曜石般的眸子探究的落在云雀身上，“那么，帮助他掩饰身份是为了当前局势着想……”
“还是另有所图呢？”
云雀倏然沉默下来。
心头刚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携着心头逐渐明晰的情感。
【让我出来吧。】脑海里传出那人带着些许无奈意味的话语。
云雀被reborn意有所指的话语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无暇再深究自己今日不太对劲的表现，顺从的把身体控制权让了出去。
“终于肯见我了，如果我不主动出击，只怕你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吧？”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个抬眸动作，便轻易的让小婴儿认出了他，带着明显不满情绪的话语让楚云当下便深感头痛。
“我很抱歉之前对你的欺骗。”楚云说。
“但你并不后悔，对不对？”小婴儿看着他，语调认真的问。
楚云直视他，面不改色的回答:“是，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而且，会做的更完美。”
“呵！还真是够坦白。”reborn扯起唇角，黑眸渐渐渗出惊人的冷意，“你莫非以为，被这样戏耍的我会轻易的原谅你？”
“我没有这样奢望过。”楚云迎着后者冰冷的目光，神情平静而坦然，“但是小婴儿，我必须这样做。”
他说:“我有绝对不能舍弃的东西。”
“砰——！”
“恭桑！”
一声枪响过后，草壁哲矢惊慌的大喊一声，正欲推门而入，就听屋内传来青年沉稳冷静的一声命令，“别进来！”
他只得放下正欲推开门的手，焦灼的候在门外。
……
一缕黑发晃悠悠落在地上，黑发青年无视面前正冒着青烟的枪口，神色平静的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的小婴儿，继续道:“为此，我必须要放弃些什么。”
“所以，我就成了被放弃的一员。”reborn歪了歪头，恍若一个纯挚无辜的孩童，“如此愚弄世界第一杀手，你还真不怕死呢。”
楚云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怕死？不过，小婴儿，这是云雀君的身体，不要做这么失礼的事。”
“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约束我？”虽然这么讽刺着，reborn还是将枪收了起来。
楚云见此微微勾唇，露出一抹清浅的微笑。
黑曜石般的眸子将这抹微笑尽收眼底，reborn不知怎的，神色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两人间的气氛竟就这样缓和下来了。
不过reborn显然还没忘记自己的来意:“现在，总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吧？”
总归还是逃不过。
面对一点都不好糊弄的reborn，楚云不得不认栽，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故事有些长，希望你不要觉得无聊才好。”
——这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四口之家的故事。
“我的母亲……在我看来，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将沏好的茶推到小婴儿面前，楚云微笑着说，“温柔体贴，贤惠持家，博学多识……她既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启蒙老师，她教会我做人的道理，教会我生存于世的道德认知，也教会我丰富多样的知识才能。”
“我精通多国语言，其中一半都是她教会我的。我的言行，处事方式大多都很像她，就连这沏茶的手艺，也是她手把手亲传给我。”
“母亲对我影响很大，甚至到现在，我对另一半的择偶标准都是像她一样温柔贤惠的女子。她一直都那么完美……”他忽的自嘲一笑，带着隐晦的自责，“大概人生中最不完美的事情就是嫁给父亲然后生下了我吧？”
………
“父亲的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役军人。”楚云话峰一转，瞬间收起了刚才流露出的所有情绪，语气变得分外平淡，“据他自己说，如果当时不急着退役的话有很大希望胜任少校。”
楚云慢悠悠的喝了口茶，轻笑了下，用轻柔又平静的语气吐槽了一句:“鬼知道是真是假，我那时还没出生，他自然说什么都行。”
“不过秦叔叔，也就是我父亲曾经的战友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确实曾在一个大型黑帮组织中卧底……如果他跟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确实很厉害。”
“孤身一人混入组织内部，传递情报，最后还顺利把组织搞落马什么的……”
“但最后父亲的身份显然是暴露了，组织余孽袭击了当时正怀着我的母亲的车子，导致母亲车祸早产，幸好没有性命之忧……”
“所以我天生体质较弱，因为我不是足月出生的。而且因为那场车祸的关系，我从出生起视力就比别的孩子弱很多，并且还在逐年衰弱，父亲拜托了一位眼科有杰出成就的医生为我诊治，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结果六岁那年又被绑架，试图逃跑被抓到后，敲破了后脑勺，误伤到视觉神经，差点就瞎掉了。母亲担心坏了，还每天都对我强颜欢笑。一向很嚣张的父亲也跟我道歉，说是连累了我……”楚云说到这里，竟摇头轻笑了下，“我怎么可能怪他们？没有他们的话，就不会有我，我的生命是他们给的，他们要收回我都不会有怨言，更别说这点小事了。”
“但我当时确实是害怕的。”他轻转着捧在手心的茶杯，温热的感觉从掌心一路传到身体最深处，熨帖极了，“怕再也看不到我最珍爱的家人的脸；再也无法欣赏世界上美丽的景色；看不到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感受不到万物生长，鸟语花香……失去所有色彩，日日与黑色为伴。”
reborn安静的看着他，听着他语气平淡的说出这件对于曾经年幼的他来说实在过于残酷的过往，只觉心头阵阵闷痛。
“就是在那时候，我认识了小雨。”
“不……不该说认识，毕竟她那时候才不到一岁，根本还什么都不懂……”
“她是个弃婴，被丢在父亲回家必经的那条巷口里，寒冬时节，整整六小时……父亲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被冻死了，我们把她送到医院抢救，好不容易救回来后，我们就收养了她。”
“她让我明白了生命有多么不可思议。”
“我抱过她。”
“软软的，香香的，又娇小又脆弱……”
“但又很坚强。”
“我跟母亲讨教，认真学习怎么养她。”他说着，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刚开始连奶粉都泡不好，甚至一抱她就会哭……但她好好的长大了。”
“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叫的是‘哥哥’。”
“她摇摇晃晃的练习走路，一步步走到我身边，对我笑，非要我夸她一句‘厉害’。”
“上学的时候也是，每次拿了奖，总是第一时间冲到我面前，得意洋洋的等着一句夸奖。”
“好像我一句轻飘飘的夸奖，就能成为她努力的所有动力一样……”
……
………
“她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论是我因为眼睛而患得患失，担惊受怕的时候，还是父母逝世，举目无亲的时候。”
楚云最后说的是:“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小婴儿。”
在沉默着聆听完这个颇为冗长的故事后，reborn只回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他已经得到了最真诚的解释。
不该也不能，再去奢求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
reborn起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楚云微笑着，目送小婴儿离开。
脑海里，云雀恭弥也像已经离去的reborn一样，沉默着久久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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