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了雨。初夏的雨来的凶猛,傍晚时积累的大片乌云以十分迅猛的速度汇集起来,不一会儿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的打在铁棚子顶上,来势汹汹。林霜赶紧关上窗户,跳下台阶收衣服。
客厅里林霜的妈妈和林霜的小姨正在谈事情。林小姨面色不怎么好,林妈妈一直在劝她。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林小姨年轻时遇到渣男,被爱情狠狠伤过,到了结婚的年纪并没有结婚,为了防老,在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小男孩,一直到现在。
小男孩儿平时话不怎么多,但是是个心眼儿实在的好孩子。林小姨公司给了她进步前景,去美国带薪进修,年薪丰厚,但是有个要求,不能带亲属。这一下小姨就犯了难,这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但是去了美国,阿行怎么办?
林霜的母亲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她心疼妹妹,知道她不容易,但是还是事业为重。况且不还是有她在,把孩子放在她家寄养一段时间,哪能还叫孩子受委屈
林霜收了衣服跑进来,把衣服挂起来。她跑到厨房里,把煮沸的热水拎出来,听见妈妈的声音:“小月,你放心。把孩子放在我这里,什么都不要想。我看那小孩儿那么乖,合我的眼缘,我一定把他当做我自己的孩子看。”
林霜眨了眨眼,给小姨的茶杯倒上茶水,也郑重的点了点头:“对呀,小姨。我正好缺一个弟弟呢。虽然之前只见过他几面,但是我也很喜欢他呀。您就放心吧。”
林霜现在十五岁,读初三。小丫头又白又纤细,鬼灵精怪的很,大眼睛忽闪忽闪乱转,谁看了都喜欢。小姨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动的很:“公司说是去五年。期间过年过节一放假我就回国。就是麻烦你们了。”
林霜妈妈赶忙摇了摇头,把身上穿的毛衣拢了拢,笑道:“这话不就生份了。咱爸妈走的早,咱姐俩还有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就放放心心的去吧。赶明儿个把孩子接过来,认认脸熟。对了,景行知道他……”
林霜妈妈语气顿了顿:“知道他是收养的吗”
小姨一顿,叹气摇头:“不知道。看孩子小,心里敏感,没对他说过。等孩子长大一点再说。”
林霜妈妈点头:“行。说没说过他都是我亲外甥。瞧着外边下雨了,吃了饭再走吧。”
林霜小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摇头:“没事,我打车回去。孩子一个人在家,不能总吃泡面。今天刚刚坐火车到宁城,他也累,就没带他过来认人。姐,明天我再把他带过来。”
林霜妈妈表示理解。叫林霜打伞去送她,目送小姨着坐了出租车才回来。
那会儿手机还是翻盖的,路上车也没有那么多。林霜家是个旧式四合院,中间有棵大榕树,枝繁叶茂,下雨的时候噼里啪啦的响声。
进了门,林霜妈妈问她:“明天你那表弟就来了,到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知道吧。”
林霜撇了撇嘴:“谁是我表弟。我可没有弟弟。”
林霜妈妈眉头一皱就要拿筷子打她:“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安好心!到时候你小姨把孩子送来了千万别这么说。你小姨心里难受你还不明白吗?就把那小孩儿当你表弟,亲生的!”
林霜慢慢的挪动到厨房摇头晃脑:“知道了知道了,妈,你怎么这么唠叨哇什么时候开饭,我都快要饿死了。”
林霜妈妈扭头看了眼钟表,“等一会儿你爸就回家了。你先把锅里的汤盛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窗户晾一晾。”
林霜闭上眼睛深深闻了闻香味,猪肘子的味道。她是独生女,平时有什么好东西全都是她自己的,这一下子来个小毛孩当然不高兴。不过想了想,那小孩儿挺惨的,可怜死了,要不是被小姨收养,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办。
这样想,她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
果然,等锅里的雪菜肉丝汤温度降下来之后,林霜爸爸也下班回家了。林霜在屋里看书,听见声音,把书一扔几步跳进林霜爸爸怀里:“老爸!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林霜爸爸是当地一家电子厂的经理。他笑着把手里的公文包放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让我猜猜我的宝贝女儿是想我了还是想吃猪肘子了”
林霜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家的生活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充盈。当初林霜妈妈十月怀胎时孕吐剧烈,噬酸如命。谁都以为是个大胖小子,没想到生下来的却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林霜爸爸高兴极了,他就喜欢女孩子!后来小女孩儿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文静,反倒是活泼开朗的很,生的一双杏仁眼,让谁看了心里都会软几分。林霜爸爸也就随她去了,性格方面没有多大的管制,诗书画样样精通,现在也有点少女的模样了。
饭桌上,林霜妈妈和她父亲谈起这个事情。林霜爸爸表示理解,家里多一双筷子还是可以的。天□□晚,雨好像也下尽了,屋外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夏夜的风是温柔的,慢慢的吹进窗户里,窗帘上的白纱扬起来又落下去,那棵榕树的叶子也哗啦作响,滴下几颗残留的雨滴。
某栋公寓楼里临时出租屋,女人做好了饭菜,敲了敲卧室门:“阿行,来吃饭吧。”
过了好久好久,里面才传出来一阵细微的响声,那道嗓音微弱,像是风里即将熄灭的火苗。仔细一听,才能听见他说的是:“我不饿。”
女人眉头紧蹙,把身上的围裙摘下来随手放在桌子上:“怎么会不饿呢?早上也没有吃东西。阿行,听妈妈的话,妈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鱼。妈妈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出来,我和你解释。妈妈不是不要你了。”
里面的屋子黑漆漆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如果有灯,就会看见床边瑟缩成一小团的少年。或许不能称他为少年。因为他的骨架实在是过于纤瘦,看起来和年龄并不相符。他面容是白的,实在是惨白,更显得两个眼珠黑漆漆,毛茸茸的头发遮盖下来,遮到了鼻梁骨上。听见外面女人说话,他的墨色眼珠才有了一点点波动,冷静的回道:“妈妈,我明白。我真的不饿。”
外面敲门的女人手顿了顿,叹了口气,“那我把菜摆在桌子上,什么时候想吃就出来吃。你的屋子里有刚刚洗好的被子,明天……明天的时候我带你去你阿姨家。”
屋子里的人一僵,瞪大的眼睛终于眨了眨,像是刚刚反应过来,环抱住自己的膝盖骨:“好。”
入夜,梦魇像是天罗地网一般铺天盖地。
“你没有爸爸,你妈妈也不是亲的。你就是个杂种!”
“凭什么要和你一起玩!为什么要和野种玩!”
“大家快来看啊,覃景行就是个野种……”
所有的人都围着他嘲笑,把他推搡到地上哈哈大笑,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子相互告知。他想要站起来,嘴里喃喃:“我不是……我有妈妈……”
那笑声像是妖魔鬼怪一样深深地缠住他不放手。他脸色惨白,墨色的眸子逐渐沾了血,他发了狠,站起来,拿起手边的一块碎石头朝胖子扔过去,他哆嗦着,手里也沾了血,冷冷的笑了一声:“我不是野种。”
孩子们都被吓到腿脚发软,地上的胖子没了声音,捂住伤口哀嚎。鲜红色的血液溅到了他的眼角,竟然像一颗鲜红色的泪痣。老师们来了,面色大惊,赶紧联系医院。就因为这件事,他又转学了,不过他依然是高兴的——这下子终于没人说他是野种了。
这样做了一夜的梦,小孩子善于伪装。他的身上长了厚厚的茧壳,把他完完整整的包围。他喜欢笑,冷冷的笑容,眼神毫无温度。他没什么朋友,也不屑于交朋友。覃景行是他妈妈给他取的名字。他很喜欢。只是这一次,妈妈也要走了吗
第二天,林霜小姨带着覃景行去林霜家。
是林霜开的门。
那年林霜十五岁,覃景行十二岁。她第一次见他。其实之前也见过,只是没什么印象。这一眼很清晰,林霜几乎呆在原地——他生的竟然极美,浓密的眉毛,微润的眼睛,鼻梁骨与下颚角的比例近乎完美,有碎发垂落下来,毛茸茸的,皮肤细白,有点男生女相。衣服是米色的卫衣外套,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很不合适。林霜张大了嘴巴,脑子里打好了的草稿全部都忘记了,结结巴巴的看着他。
女孩子发育的比男孩子快。这时候的林霜比覃景行要高近乎一个脑袋。像瓷娃娃一样的覃景行就那么抬起湿润的眼睛,露出一个没有弧度的微笑:“姐姐好。”
林霜赶忙点了点头:“阿,你是小行你好。”
林霜妈妈和爸爸站在身后,看见覃景行相互对视了一眼,这小男孩生的未免也太标准。
林霜小姨牵着覃景行的手,告诉他:“这个是姐姐,这个是大姨,这个是姨夫。你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们,他们都很喜欢你。”
覃景行眯起细长的眼睛,先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林霜几眼,客客气气的分别打招呼:“姐姐好,阿姨,姨夫,你们好。”
林霜有点怀疑,这真的不是个小姑娘这么白白净净的。看着像个天使。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天使?根本就是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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