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弄堂不长,七八百米的距离。两边是民宅, 再长也长不到哪里去。
阮凤萱初初去世的时候, 阮玉一个人站在弄堂的一头。小小的人, 望着长长的弄堂,只觉得看不到尽头。
就像她的人生, 是那样那样的漫长。她那时才七岁,竟然觉得活够了。
但席墨抱着她, 一步又一步的走完这条弄堂后。
她突然发现,这条路其实很短很短。走几步,就过去了。
阮玉的心头一直就像堵着什么, 但在刚刚那一瞬间, 堵着的东西乍然化开了。
毫无预兆的, 离开了她,不再折磨她。
阮玉低下头, 小手抓着席墨胸口的衣服。呜咽着,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低低的哭出声来。
她的哭声很轻, 像小奶猫一样。断断续续的,像是怕打扰别人一样, 连哭都不敢大声。
司机等在路口, 看到他们这样, 安静的坐在车里, 选择不打扰。
等阮玉哭了一阵, 席墨才抱着她上车。
阮玉哭完有些累, 实际上是觉得太丢脸了。在席墨怀里哭成这样,还把对方的衣服都弄湿了。
她羞于面对,庆幸的是席墨体贴的没有跟她说话,让她有缓冲的时间。
她佯装犯困,迷迷糊糊打着瞌睡,不一会儿倒是真的睡着了。
小丫头趴在他怀里睡觉的时候,嘴巴微微张开呼气。席墨勾勾嘴角,看到她眉心平展,没有皱起,不由心底松了口气。
他让司机开到了阮玉住的地方,暂时不急着将小丫头抓回去。
徐徐图之,方是上策。
席墨抱着阮玉上楼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开门的高茜。
高茜看到阮玉,惊喜的喊了一声“小玉你终于”
看到席墨嘘了一声,高茜立刻收声,跟着做了个嘘的动作。哦哦两声,暧昧的看了眼阮玉的睡颜,啪的一声,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里了。
阮玉还是被惊醒了,她晤了一声,发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心中稍稍安定,挣扎着从席墨怀里出去。
席墨从善如流的将她放下,送她到门口。
阮玉开门后堵在门边上,脸上的情绪太过明显,分明是不想让他进去。
席墨难得有了丝挫败感,小丫头太无情了。刚刚还在他怀里哭过,抱着他呜哩呜哩的,将眼泪鼻涕全蹭到他高定的衬衫上。
现在却不放他进去。
席墨心底微微泛着苦意,表面上十分冷静,淡淡道“我就不进去了,你早点休息。”
听到他识大体的话,阮玉松了口气,以为他没有发现,偷偷拍了下胸口。
她也很为难啊,席墨对她很好,可不是她想要的好。
而且她还过分的想要偷偷生下席墨的孩子,以后还是不要跟他多接触好了。
面对无情关上的门,席墨站了一会儿,冷笑一声,维持着他表面的平静,转身就走。
小没良心的。
席墨回到车里的时候,先后收到了两条消息。
他先打开徐特助的消息,说席佳钰已经崩溃了,发誓再也不会针对阮玉。
他录下了道歉视频,可以现在就发过来。然后又问接下来该怎么处置席佳钰。
席墨回他“关一晚上让她清醒一下。”
他又打开了另一个人的信息,啰里啰嗦,一连发了七八条,是孟江的消息。
卧槽老大,你厉害啊
不对不对,老大,你不会被戴绿帽了吧
完了完了,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会不会被开除啊老大开除我的时候千万别忘了给我抚恤金啊
天哪越想越害怕,老大你才回国半个月吧。完了,你肯定被戴绿帽了。
嫂子厉害啊以后就是我孟江第二个老大了。
席墨懒得看他一连串的心理剖析,直接翻到了最后。
算了,老大你自己疗伤去吧,千万别记起来是我给你的查到的资料。
底下,是一张诊断证明。
姓名阮玉,孕期两周。
一向冷静的男人沉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一下握紧拳头,沉默片刻,才哑声对司机道“回去。”
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席墨的脸色,不敢多问,方向盘一打,调转车头,回了阮玉住的小区。
阮玉回到家中,才算是成功平静下来。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要不是席墨,她简直不敢想象该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跟席墨说过那条小弄堂,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那个路口很难找。
她不知道席墨是怎么知道的,竟然还知道这条路藏着她多年的回忆。
想起席墨抱着她,缓慢而沉稳的走在那条青石板路上,她就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心底暖暖的。
够了,真的,席墨这么好,不枉费她多年的暗恋。
只是席墨这么神通广大,阮玉回神之后,便更加担忧,她担心瞒不住怀孕的消息。
原本阮玉打算,等今天确诊怀孕后,再等两个月,就跟徐教授申请去江南的大棚。
京城地价昂贵,有许多实验基地无法在京城落脚。徐教授有好几块地,都在江南一带。
因为植物的生长周期,每年这个时候,徐教授都会派人去看守几个月。
去实验基地居住条件比较简陋,师兄师姐们平常都不愿意去。
为此,徐教授特意拿出一笔津贴,去实验基地的话,可以多得一笔钱。
之前阮玉问过几个师兄师姐,他们都不缺那点钱,如果不是徐教授要求的话,他们是不会主动去的。
阮玉那时候就想好了,她实验不着急,可以主动去江南实验基地。
等到月份大了,再申请休学一段时间。
很多结婚了的师姐在读研读博的时候,都会申请休学生孩子。
除了延误毕业,不会影响学业。
原本阮玉想的很好,两个月之后再申请,也不会招来怀疑。
但现在她有些着急,席墨能查到那么多事情,圣爱医院虽然注重,比一般的公立医院更难查看病人资料。
但对于席墨而言,其实一点不保险。
阮玉琢磨了片刻,决定早点跟徐教授提出休学。
席墨去而复返,一路跑着上了楼梯。等到阮玉家门口的时候,却难得犹豫了。
小丫头怀孕了却不愿意告诉他,是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吗自己现在这么进去,该说些什么
如果阮玉坚决不肯生下孩子,他又该说些什么
第一次,席墨做决定这么踌躇过。他靠在楼梯的窗口,吹着初夏微暖的风。抽了一支烟,静静思考片刻,才敲响了阮玉的房门。
阮玉才刚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换上衣服。听到敲门声,踢哒着拖鞋,裹着浴巾小步跑出来。
从猫眼里望了一眼,是席墨。
席墨怎么又来了
阮玉心底讶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浴巾有些小,只堪堪裹住她的胸。锁骨露在外面,从上往下看,一览无余。
她红着脸问“你怎么来了呀”
席墨沉声“开门。”
阮玉不太乐意“我没有换衣服,你有什么事情吗”
可以隔着门说的。
席墨道“那你去换一下。”
阮玉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找借口,唔了一声“那你等一下”
她小跑着回浴室换衣服,席墨听到匆忙的脚步声,扬声提醒一句“慢点走,不急,别摔了。”
“哦。”阮玉不由放慢了脚步。
她回去穿了一件宽大的白t恤,底下套了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才去给席墨开门。
席墨进屋后,只是看着她,没有开口。
小丫头刚刚洗完澡,双颊红扑扑的,被蒸汽熏过之后,双眸浸润着水汽。不施粉黛,白净粉嫩的脸蛋,配上无辜的鹿眸,浑身散发着清纯的诱人气息。
明知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无意的,但举手投足间,平白生出了勾人的魅力。只是简单的仰着脖子,姣好的身姿便如同天鹅一般。
席墨盯着她的腰线,她的腰特别细。席墨现在还记得,他轻轻一握,就能把阮玉掐在怀里。这么细的腰,这么平坦的小腹,却怀着自己的孩子。
席墨呼吸加重,方才知道消息的时候,脑子里还只是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如今真的见到了阮玉,一想到自己已经当爸爸了,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股兴奋感。
他想要这个孩子,非常渴望。想要阮玉为自己生孩子,想要跟她共度一生。
好像除了阮玉,谁也不可以。
此时,他又清醒的知道。他不是因为突然有个孩子而激动,他激动的是,这个孩子是阮玉为他怀的。
在国外那些年,他事业发展的越发好。不是没有女人投怀送抱,甚至有很多用不光彩的手段。
当时他十分厌恶这些,从来不近女色,孟江一度开玩笑要帮他联系男科医院。
只有席墨自己知道,他不是不行,只是天生冷感。他当时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孤独的活着。
说句实话,他其实一点不介意跟阮玉的婚姻。有这份有名无实的婚姻在,他更加自由。
他当时对阮玉那么生气,纯粹是失望她不肯坚强自己的自由。
当时的他无法设身处地,去为阮玉考虑。回头再看,才知道他所谓的坚持有多么苍白。
他虽然也是父母早逝,但爷爷是亲的。娘家的亲戚有权有势,又是长孙,从小便是别人顺着他。
他可以跟老爷子对抗,不代表别人都可以。
他那时候只知道对阮玉生气,却没想过去查一下阮玉放弃画画,放弃梦想的原因。
席墨想到那些往事,突然有些慌了,他不敢确定,阮玉是否愿意生下这个孩子。
“你有什么事情吗”阮玉揉揉双眼,一直没有听到席墨开口,主动问道。
她今天有些累了,身体疲乏,但之前睡了两觉,精神倒是不错。
席墨揉揉眉心,他来的时候没有想好该说什么,等到了之后,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阮玉有些警惕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无奈。
“之前没有问。”席墨开门见山道“你今天去医院干什么的”
阮玉一惊,本来只是有些警惕,现在全然变成了防备。她下意识拽紧t恤衣角,脑子快速转了一圈,找了个最妥当的理由撒谎“胃疼。”
对,胃疼。
席墨之前就误会她胃疼了。
“胃疼吗”席墨哑了片刻,知道她是不想告诉自己。他稍稍拔高音量,顺着话往下问“现在还疼吗我看看。”
说着,伸手轻轻覆在阮玉微凉的肚子上。阮玉腰细,小腹上没有什么肉,但摸着肉软软的,很舒服。
席墨手掌大,掌心温暖。接触到凉凉的肚皮,眉心皱起“怎么这么凉”
阮玉小腹被他这么按着,暖暖的,特别舒服。
但只是舒服了一瞬间,下一秒,阮玉紧张的往后退了半步,过了几秒,才结结巴巴道“好,好了,已经。”
“别动。”席墨将她拉到身边,双手搓热,将滚烫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肚子上。
小心的问“这样会舒服一些吗”
阮玉像是反应不过来,乖乖靠在席墨怀里。等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思绪才恢复。眨了几下眼睛,眼圈微微发烫,挣扎着从席墨怀里钻出去。
“我真的已经好了。”阮玉小声却坚定的重复。
她的肚子一直都凉凉的,刚刚席墨帮她捂着的时候真的很舒服。阮玉琢磨着,可以买一点暖宝宝,保护着的话应该会对宝宝比较好。
不过她不知道暖宝宝会不会对婴儿不好,决定到时候问一下程娟。
席墨看她防备的模样,暂时没有再逼她。
阮玉不想让他知道孩子的事情,席墨静默片刻,暂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说穿。
席墨让她去床上躺着,阮玉哦了一声,不确定有没有瞒过去。按理说,若是席墨知道的话,应该不会是这种反应。
她乖乖躺到床上,脑子里想的是,必须要快点跟徐教授请休学假了,只是到时候要请教授帮忙瞒着爷爷。
她躺在床上,没有闭眼,看着席墨坤了坤衣袖,高定昂贵的白衬衫因为一天的折腾,有些皱巴巴。
胸口还有几丝可疑的痕迹,阮玉微微红脸,那是她的鼻涕眼泪。
穿着带着皱褶的衬衫,却一点不损席墨的英俊。
白织灯光逆着光线,打在席墨的脸上,小半张脸隐在阴影中,鼻梁挺直,睫毛卷翘。薄唇微抿,稍稍垂下眼睑,看不出情绪。
阮玉看着他转身去了浴室,然后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席墨走出来了。手里拿着拧干的毛巾,上面冒着腾腾热气。
水的温度太高,席墨的手有些烫红。修长的指尖抓着毛巾,几步走过来,将阮玉的t恤往上拉开一些,把滚烫的毛巾覆在她的小腹上。
一股暖意顺着皮肤流到阮玉的血液中,再经过血液传遍全身。她舒服的唔了一声,白净的脚趾紧紧抓起来,有些放松的微闭着双眼。
迷迷糊糊的时候忍不住想,以前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竟然也会照顾人了。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她还记得,席墨刚上高中的时候,泡一碗干拌面都失败了。
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吃干拌面这样的食物,将所有的调料都放了进去,等到要将热水倒掉的时候,才发现调料都随着热水倒干净了。
最后阮玉给他煮了一碗阳春面。
阮玉眯着双眸,偷偷注视着席墨的神情。性格变化了许多,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古井无波,也看不出情绪波动。
席墨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敛眉,放低音量“怎么不舒服”
阮玉摇摇头,自己抓着毛巾,“你不回去吗”
“要的。”席墨放开毛巾,干脆利落的回答。他挺直腰,静静站了一会儿,等到毛巾慢慢变凉,又将毛巾拿回来。
顺手将被子给阮玉盖好,“别着凉,我再给你拧一把热毛巾。”
说完已经进了卫生间,阮玉没有反驳的机会,只好哦了一声。
席墨给她拧了三次毛巾,最后阮玉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驱散了一整天的疲惫。
席墨洗了把手,回到她的床前,站了一会儿,才说出了想说的话。
“你想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打掉,还是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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