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醇亲王

    玉瑾既是塔塔喇家的玉瑾,又有来自后世的玉瑾的记忆,塔塔喇家的大姑娘玉瑾从小跟着阿玛在广州长大,长善在朝廷为官,玉瑾自然也对宫中的事多有上心。

    十六年前先皇去世,太后哀恸不已,却也当机立断从宗室中选择了七王爷醇亲王家的幼子过嗣,记在自己名下,然后将这四岁的幼童扶上皇位,朝廷无人敢反对,只因太后积威甚厚——这已是太后扶上皇位的第二个幼童了,第一个便是先帝,先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有不少老臣反对,她便将反对的朝臣杀了个一干二净,当时朝野上下血流成河。

    所以,这就是寡居丧子的长嫂,从小叔子那里过继了一个小儿子,从而有借口继续执掌家业。

    但是玉瑾也是预料不到,这个小叔子竟然如此突然的去了,她的记忆里,史书上对醇亲王不过寥寥几笔:元和帝生父,谨小慎微,甲午年间去世。

    如今,却也还没到甲午年啊……

    谨小慎微,谨小慎微……玉瑾默默的咀嚼着这几个字。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夜,储秀宫。

    醇亲王跪伏在青石地板上,脑袋埋的低低的。

    懿安高坐在垫着平金龙黄缎座褥的御用宝座上,冷眼看着地上的醇亲王,直到看得醇亲王帽子后面的顶戴花翎微微颤抖,才开口道:

    “七爷如今倒不得了了,我吩咐下去的事儿,到了您这儿,竟没个回声儿了。”

    “奕寰不敢!”醇亲王将头埋的更低。

    “不敢就好!起来吧,小李子,给七爷看座。”

    李玉盛扶着醇亲王坐在懿安下座。

    懿安慢悠悠道:

    “这么晚了,找你来,就是问问,我那园子,修得如何了?”

    “这,这,银子困难,工程还,还是有些耽误……”

    “那你给我说说,困难在哪,又耽误了哪些了?”

    醇亲王擦了擦脑门的汗:“臣,臣无能,如,如今各地为恭贺太后大寿,已是纷纷奉上了孝敬银子,而这孝敬银子,又是盘剥克扣从民众而来,如今税负一重,再也收不上多余的银子来。”

    他觑了觑懿安,决定趁机好好诉诉苦:

    “没有银子,如今臣也变不出法子来,李居正与臣商讨以‘海防捐’之名,从富户手中收取白银,为太后贺寿。”

    “哪知道,还未出两日,‘海防捐’就被叫停。”

    “如今,如今,臣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醇亲王说的涕泗横流。

    懿安手里拿着一串碧玉珠串,半闭着眼数珠子:

    “我停了海防捐,一是那海防捐确实不像话,闹得满城风雨,连皇上那儿,也得了消息;二是要捐官,也捐得差不多了,正好就着坡儿下驴;三是给皇上一个面子;这最后,也是给李居正提个醒儿,别让他以为就他这么能耐!”

    醇亲王没想到懿安一个举动背后竟有这么多的考虑,奉承道:

    “还是太后娘娘深谋远虑,这一石多鸟之策臣纵然有一百个心思也想不到!”

    “你呀,别以为几句这奉承话就能变出银子来,你只说说,如今你有什么想法。”

    醇亲王看懿安面上并无怒色,不由得大起胆子来:

    “臣,臣以为,如今为太后娘娘大寿,北京城内,大肆新建什么,彩殿、龙棚、经坛、牌楼、亭座等庆寿的点景,那些个奴才,说是为您贺寿,实则借机敛财,内务府一帮子奴婢们,借此各个捞得腰膀肚圆,油光满面,实在可恨!”

    “不若停了这些彩殿、牌楼,也好节省下银子专修园子。”

    醇亲王实在是太过醇厚,竟看不出懿安貌似平静,实则暗压怒火,自己倒是说得越来越起兴。

    懿安手中的碧玉珠串儿越转越快,听到醇亲王那句‘不若停了这些彩殿、楼牌’时,一下子将珠串摔在紫檀木桌子上,啪的一声,珠链断了,一个个碧玉珠子四散掉落。

    醇亲王刷的一下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惊悸的道:

    “臣,臣……”

    懿安冷笑:“好啊,醇亲王,我看你这是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醇亲王把头磕的碰碰响:“臣不敢,臣不敢!”

    “你哪里不敢!”

    “列祖列宗在上,奕寰绝无不臣之心,我时时告诫自己,我家中老小一百余口人,能活到今日,全是老佛爷所赐,不敢多生妄想”

    “就连,就连对皇上,我也稍信给他,告诉他要对老佛爷恭谨顺从,感激涕零,我,我对老佛爷肝脑涂地,此心可鉴啊!”

    醇亲王此刻脸色苍白,汗如浆下。

    而懿安听到这儿,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好啊!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提起皇上!有的人怕不是以为自己亲儿子亲了政,就生出许多幻想来了!”

    “莫不是以为自己儿子是皇上了,自己也能当上太上皇了!”

    懿安这句话仿佛一把冰冷的寒剑,直刺到醇亲王心里,醇亲王惊惧万分,只觉得喘不过气,面色紫青,左臂到胸口那儿一阵抽痛。

    他喉咙里嗬嗬两声,抽搐着动了动嘴唇:

    “臣,臣……”

    然后居然头一歪,两只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嘴角还流出涎水。

    懿安被他这副作态一惊,吩咐李玉盛上前查看。

    李玉盛上前唤道:“醇亲王,醇亲王?”

    并无声息。

    李玉盛抖着手探了探醇亲王鼻息,然后一脸惊怕,吓到坐在地上,回禀太后:

    “太、太后娘娘,醇、醇亲王不好了!”

    懿安气急败坏,喊道:“还不赶紧传太医!”

    太医很快来了,说是:

    “醇亲王气急攻心,又早有心疾,若今日不醒……”

    与此同时,今日的储秀宫内,那个替皇上传话的小太监,复述着昨日的情形,正说到昨日太医的诊断“……气急攻心,又早有心疾……”

    元和帝木木的握着醇亲王冰冷冷枯木一般的手,看着自己亲父青灰的脸,乌紫的嘴唇,他闭着的眼角,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脸颊上,已长了两三块黑斑。

    他到这时,才敢光明正大,仔仔细细的看清自己生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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