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欧阳睿坐在关樊的座位上，手里拿着她放在桌上的一个相架在发愣。
他刚与医院通完电话，医生说关樊的生命体征平稳，但还不能离开重症监护室，且目前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欧阳睿沉着脸，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沉重而痛苦。
那天晚上他如果坚持一下就好。他想与她一起吃晚餐，但她说要加班，拒绝了。她太沉迷案子，他并不想劝太多惹她厌烦，就先走了。
这一年多她一直过得挺辛苦，他早就发现她的不对劲，他想多陪伴开导她，但他身上同样也有许多案子。她总说她没事，但他知道她一直没能从好友的死亡里走出来，就算对方是自杀的，她也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觉得是她没有及时发现，是她没能劝阻。所以她发誓要把“真凶”找出来，她一直沉迷于这事不可自拔。他觉得她这样不行，但她说他不理解她。
现在他理解了。因为他同样在责怪自己。
完全没有证据，也没有任何线索，但他很肯定，自己会一直寻找“真凶”。
照片里的关樊神采飞扬，充满自信，她穿着训练服，扛着枪，与八个肤色各异，来自不同国家的队友一起比着大拇指，笑得灿烂。这是三年前她还在特警队时去美国参加联合反恐训练拍下的照片。照片里有三位女性，但关樊最夺目耀眼。
“队长。”廖新唤他：“袁局找你。”
欧阳睿应了一声，把照片放回关樊桌面。
袁鹏海今年五十八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半的头发白了，脸上皱纹也不少，微胖的身形，表情总是很严肃。
他见得欧阳睿进来，指指沙发让他坐，自己也从桌后出来，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欧阳睿打了招呼，坐下了。
袁鹏海开门见山道：“你的报告我看到了，我想听你仔细说说，怎么这事还能跟5768案有关系？那不是已经结案一年多了，法院都判完了。”
袁鹏海说的5768案是两年前发生的一起团伙诈骗罪。案子一开始是一位女性报案她被网恋男友诈骗了累计二十万元。警方根据线索排查，查出一个叫“魅力国”PUA社区，这社区里有三百多名会员，以传授社交技巧为由组织收费的网上教学和交流，那位被诈骗财物的女性受害者的“网络男友”就是其中的会员之一。
警方封闭了这个社区和几个群，并对所有会员进行了侦查，果然有部分会员学习了这些所谓“社交技巧”后，就寻找目标进行骗财骗色。
网警与刑侦配合，将这个“魅力国”PUA犯罪团伙打掉了。但这时候，关樊的一位闺蜜孙靓自杀。孙靓在电脑上写了遗书，遗书上没说明自杀的原因，只说对不起父母，她太蠢了。孙靓的父母完全不能理解女儿为什么自杀，他们拜托关樊一定要找出真相。关樊发现孙靓的电脑被植入恶意程序，所有内容受到了监控。
关樊从这个程序查起，发现一个名为“山林”的交友网站。但这个网站是个伪装，它的服务器在国外，实际上是个“共享猎物”社区。里面一万人都是网上抓取资料充数的“假会员”。真正的会员只有极少数。
“山林”的运营方式与“魅力国”不一样，它不传授什么搭讪把妹把弟弟的技巧，而是收取费用，为这些会员提供他们理想型的目标资料。也就是说，只要你交够钱，写清楚你想找什么性别，什么样的目标，这里就为你提供信息。相当于向罪犯交出受害目标名单。而关樊在“魅力国”的一个高级群里，见过类似的信息供应服务。列表方式一样。这也是她将两个平台联系在一起的重要依据。
那些目标信息详细到哪个城市哪个区，什么职业，住在哪里，什么年龄范围，她（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看什么书，喜欢什么电影和剧，常听的歌曲，追哪个明星等等，甚至上下班路线，乘坐的交通工具、财产情况等等。
这些资料全是网上搜罗来的。那些在网络社交平台上发自拍，分享生活点滴记录的内容，经过程序按条件抓取，将他们的所有信息交给了会员。
关樊的闺蜜孙靓，不幸成为了被抓取到信息的其中一员，她的各项条件，正符合一位会员的要求。
于是那会员开始向孙靓发起了攻势。他们在孙靓的上下班途中偶遇数次，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聊不完的话题。喜欢同样的美食，读过同一本书。那男人完完全全是孙靓的理想型。孙靓恋爱了。
然后，孙靓自杀了。
关樊在“山林”网站浏览内容，搜索证据，网站判定出她的IP未经许可，将她踢了出来。这里的技术手段出乎关樊的意料。她将线索上报，继续追查。但“山林”已经消失，他们没能查到更多。
虽然网上线索断了，但因为关樊找到了“山林”与“魅力国”的联系，再结合孙靓与她提起过的“男友”信息，警方最终找到证据证实孙靓“男友”正是“魅力国”创办人陈炎。陈炎承认通过网络上的信息找到孙靓，称自己看到孙靓的照片一见钟情，所以才会接近她。后来却发现并不如自己想像得那么好，所以两人和平分手，孙靓的自杀与他无关。他也承认“山林”是他办的，但只是骗骗钱。他的口供，与警方查到的线索完全吻合，账户往来金额也都对得上。警察再查不到更多东西，便结案了。
但关樊那时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她坚持还有疑点，她说陈炎的口供与警方查到的线索对应得太齐了，一条不多一条不少。她还说她手上的资料被人删改过。她怀疑警方有内奸。这惹了众怒，得罪了不少人。
但关樊不在乎，她一心扑在案子上，她认为这不是普通网络诈骗案，这后头有更大的案情。她还找了其他女子自杀的案子来对比，没有对应上的。而“山林”再无消息，她便回头去翻“魅力国”，这次她在高级群的人员往来和对话记录的海量历史信息里，找到了一个特别的人，那人只进去过一次，进去半小时后留下了一句话：“你们真他妈恶心。”退出后再没进去过。
关樊查到了这人的IP，是个女人，名叫罗文静，在锋范娱乐任职。
关樊坚持罗文静一定知道什么，她几次去找罗文静，因为时间久远，罗文静差点不记得这事，后来回忆起来只说自己进错群了，进去后发现大家都在聊怎么找目标怎么下手，太恶心了，她就退出来了。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罗文静也确实没有再进过那个群。她的生活工作也完全跟“魅力国”“山林”没有关系。
但关樊跟中邪一样，似乎找不到别的线索了，紧紧抓住罗文静这个稻草。她还曾在案情会议上，因为反驳不了同事的提问而大哭，袁鹏海便将关樊调离这个案子。
后来案子顺利侦结。共有十七个人被立案起诉。
关樊再没有提过这个案子，但她电脑屏幕，是她与孙靓的合影。
一年过去了，关樊自己突然出了意外。
欧阳睿认真道：“ 袁局，关樊一直没有放弃那个案子，她暗地里还在调查，我怀疑她这次车祸是人为制造的事故。如果不是因为她们车子超速，有交警发现追上去，也许关樊已经死了。”
袁鹏海皱眉头：“关樊还在查什么？”
“我不知道。”
“她如果查出来什么，早就冲进我办公室了。”袁鹏海道。
这倒是的。欧阳睿只得道：“她这次出事太奇怪了，没有监控、证据都炸没了。而与她相撞的人，是罗文静手下的艺人，叫倪蓝。”
“我看了事故鉴定。”袁鹏海道：“是关樊撞了对方车尾，油箱引发的爆炸。”
欧阳睿抿紧嘴：“太巧了，又是罗文静。也许当初，关樊真的没有怀疑错。”
袁鹏海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她怀疑过很多事。很多都被证实错了。”
欧阳睿又道：“那倪蓝的履历，一点破绽都没有。什么都查不出来。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户籍，经历，出入境记录，与她跟经纪公司说的一模一样。她在国外的情况，我找朋友帮忙查过，没有犯罪记录。但更多的东西查不出来了。”
袁鹏海没说话。
欧阳睿又道：“太干净了，就像当初关樊说的，一样不多，一样不少，正好全都对上。”
袁鹏海道：“当初她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觉得理由不充分。”
欧阳睿没在这话头上纠缠，继续道：“还有，在车祸发生之前，倪蓝的车子追逐过关樊，而之后关樊将她撞了。关樊跟倪蓝还有过肢体接触，她们昏迷时，关樊是压在倪蓝身上，她抓着她的手腕，就像是打斗中突然爆炸了。我觉得，倪蓝在这件事里，只有两种可能性，不是罪犯，就是证人。”
他停了停，道：“我希望她是后者，但觉得她更像前者。她受命于罗文静。”
《无声证言》片场里，气氛一度尴尬。
然后有一个人笑了，是蓝耀阳。
倪蓝请求再来一次，保证这回好好死。可潘敬一脸古怪表情看她，也不搭个腔。她就看向导演，结果导演没反应，她只看到蓝耀阳的笑。
笑什么笑，笑得好看啊？倪蓝抿嘴。蓝耀阳嘴咧得更大了。
倪蓝更不爽了，这人到底在高兴什么？
然后倪蓝看到蓝耀阳转头对导演不知说了什么，导演忙站了起来，与他握手。蓝耀阳又把蓝耀宁拉了起来，那架式，是要走了？
倪蓝精神一振。
没一会，果然看到蓝家姐弟走了。
这回倪蓝高兴了。“嘿。”她转向潘敬，好哥们式地拍拍他的背：“没摔痛吧，Sorry，Sorry。”
蓝耀阳上车前再转头看倪蓝一眼，却见她已经兴高采烈地跳下屋顶，没了踪影。
回程路上，蓝家姐弟俩都沉默。蓝耀阳安静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蓝耀宁等了一会，忍不住跟弟弟道：“下回你要去换衣服，还是带上保镖吧。”
蓝耀阳：“……”
“她没把你霸王硬上弓，弄些不雅照出来，也是万幸了。”
蓝耀阳一脸黑线，他姐姐抓的重点真是可以的。“我还要谢谢她，对吗？”
“不是，我是说，危险无处不在，你也算是公众人物，你看你那些粉丝，也很恐怖。还有，有些人是不可貌相的，比如那倪蓝，看着花瓶一个，柔弱做作，谁想到她会是黑寡妇。”
蓝耀阳听笑了：“你被她吓到了，是不是后悔今天非要过来丢人现眼。”
“不后悔。黑寡妇怕什么，欺负我弟弟了，绿巨人我也敢收拾。要不是你刚才拉我走，我肯定跟她耗的。”
蓝耀阳笑笑，揽了揽姐姐的肩：“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也会这样的。”
蓝耀宁被哄得开心。接着就听见蓝耀阳道：“但是，姐，你眼睛一定是瞎了。”
倪蓝看上去哪里柔弱，那天她坐在变速自行车上，单脚点着地，两手随便放，就透着一股子英姿飒爽的气质，后来骑着自行车赶超他的凯迪拉克，那也是潇洒如风气势如虹。
柔弱？在说谁？
蓝耀阳拿出手机，给古霍发微信：「倪蓝说合作查房卡的事，你怎么回她的？」
古霍很快回复：「你没发话，我不敢乱回。」
蓝耀阳道：「你问问她，想怎么合作。」
古霍：「好的。」
过了一会，古霍发来一张短信截图。
倪蓝写的是：「合作不了啦，我脑残。」
蓝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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