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我有点迷茫,怎么了?他表情不像生气,也不像不生气,摆出这么一张扑克脸……什么意思?
他轻轻用手指将我脸抬起来。
我顺着他的手劲仰着脸,用迷蒙加迷惑的眼神表达我内心的不解。
“本座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他冷冷道。
“属下不敢。”我一个激灵,立刻将眼神调整成初七的果断坚定。
“本座说过,你的性命归本座所有,不可轻易斩断自己的锋刃。”他说着手指又加了几分力,“去了一趟神女墓,此话全忘了?”
“属下未曾忘记。”说实在的,我还是没弄明白究竟哪儿招惹他了?怎么又提到锋刃了,和我方才出门没跟他报备有啥关系?
“……”沈夜没说话。
糟糕,我的迟钝不会又激怒他了吧?骂我至少也要给点理由提示啊!要不我怎么知道从何处开始认错?真是,下巴都被他捏疼了……我不肯退缩地盯着他,眼中透出一丝坚韧倔强之色。
“不服气?”沈夜看出来了,“岂有此理,以后还教训不了你了?本座……何时命你自伤了?”后面那句话他声音压得非常低,几乎在我耳边说出来。
“属、属下……知错。”
我脸有点红,每次他夜雾似的气息离我太近,我身体就不听使唤,思维会停滞一秒至数秒,我克制自己尽快回神,纠正表情不脸红。
“手。”
我回神的正是时候,及时赶上听清沈夜下一句话。
我不敢迟疑,立刻举起粥碗。
沈夜都被气笑了:“另一只手!”
啊?!我后知后觉地举起方才被切到的左手,低头不敢看他。
我感觉他解开手上被我胡乱缠起来的布条,从怀里掏出药涂在伤口上。那创口其实不大,不必如此小心在意,他却连被山鸡啄伤的几处都没放过,仔仔细细上过药,然后用干净的手帕包上。
“这几日好好敷药。”他说着又将我下颚抬起来,端详了几眼我方才烧火时被熏到的脸,耐心地把几处烟黑的痕迹用手指擦抹干净了,而后又轻轻摩挲了几下,表情有点奇特,好像……在回忆,久远的记忆中谢衣的神情,和现在的初七有几分相合。
我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吭声、更打断他回忆,过了良久,他才缓缓低头,在我唇边轻轻一触,就离开了。
——那是比蜻蜓点水更为轻微的一吻,触感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然而感激涕零都难以形容我此时此刻激动莫名的心情!
不容易啊!不容易啊!紫胤我欠你天大的一个人情啊!你究竟跟他说了啥、说了啥啊?!他忽然对我这么好我适应不能啊!
这种“终于过关”的感觉太过美好,让我有种极不真实的晕眩感!
等我回过神来时,沈夜已经像往常一样倚坐在床上,这几天他精神不甚好,这时辰一般要午睡。
我见状心里一急,别啊,费尽心机才混到如此地步,他一睡觉今天必然又不吃东西了!
我鼓足勇气小声道:“主人,粥……”
“嗯。”他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拿来。”
我把粥拿过去,单膝跪下奉给他:“主人请用。”
“起来。”
我应声站起来。
“坐。”
我听话地坐在床上。这个时候千万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绝对不能惹出什么岔子惹怒他,万一有何不妥,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神情不错,似乎对听话的我很满意,接过那碗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微微咳嗽了一声。
“主人昏迷多日,属下放了些切碎的菜……”我偷眼看了看他,他没说什么,慢慢喝了约莫半碗,就把碗还给我了。
我想他还不大适应吃饭,肯赏脸喝两口已经不错了,只要开了此例就好!我把剩下的粥放回桌上,由于他没说别的命令,我就还坐回床上,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动。
说实话,我是初七的那一百年内几乎不曾与他如此相处,我站在他身边、或者藏在角落里的时候比较多,眼下这样连我自己都有点迷惑——如此姿态虽非我故意为之,但当真好像……好像一个……很听话的谢衣啊!
我想我要是他,会不会想说一句话:“画面太美好,我不敢看”……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轻轻叫我:
“初七。”
我连忙回应:“是。”
“过来。”
我往他那边坐了坐。
“抬头。”
我抬起头。
“笑笑。”
“……?”
我不解地看着他。
“……笑!”
他的神色似乎在怀念着什么,我蓦然明白他想看谢衣的笑容。这好办啊!
我假装找了半天感觉,然后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再逐渐把眼神往“快乐飞舞的桃花”上靠拢。
怎么样,满意吗?
他显然是满意了,脸色温和的都不像平时摆给初七看的。他伸手在我脸上的印记上摸索了几下。
“奇怪,身体已无蛊虫,这个印记却尚存。”
啧,那当然喽。本体茧化的样子就是按照当时的灵魂状态来的嘛。我当时是初七,蛊印自然也茧化出来了。
不过,这气氛还真是好啊……机会难得,我斟酌片刻,选了一种比平时的冷静稍稍深情一点的目光看着他。
他的手往我头发上摸去。我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身体僵得不敢动,然后他从我头发上挑起了……
一片鸡毛?!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一小撮山鸡绒毛扔在地上,然后他往我肩膀上伸手,揪下了另一片鸡毛!
又一片鸡毛!
还有一小撮鸡毛!
我黑线了,好想仰天痛哭一场——所有好气氛都被破坏殆尽了好不好!
我还以为他会再亲我一下呢,结果居然是摘鸡毛!
呜呜呜,命太苦了!
“谢衣……”
一刹那,我全身鲜血都涌到头顶上!我痴愣地看着他,这问题的答案选项实在太可怕,万一选错,当真万劫不复!
“……”
我沉默着仔细分辨他的表情,希望他是自言自语。可他一直看着我,似乎在耐心等我回答。
但……等待的神情亦非那般明显,更像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是不是在等我回应,我……无法百分之百确认。
我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这句回答可关乎我未来所有的运气和幸福啊!
不拼不行!
“是…………师尊。”
我将最后两个字念得细不可闻,声音低得仿佛刚刚从唇边泄露一点就隐掉了。
他神色更柔和了,我知道我选对了,瞬间有种天旋地转的虚脱感!
他往床里挪出一个人的位置躺下准备午睡,这是……叫我也上去的意思?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我心花怒放地爬上那张窄小的床……唔,早上好像决定重新盖房子啊。要不,床榻就别重做了罢?
毕竟理由也很充分,流月城那种圆形的床榻,占地方那么老大,放在下界太过古怪了。
没来由地摆一张如此奇异的床在房间里,感觉更古怪。
就用这个,挺好的。
昨晚彻夜未眠,今天早上起得又太早,我也困得不行了,他这几日精神不好,午睡通常很久,正好给我时间补眠。
后来日子就渐渐步入正轨了,沈夜大多数时候还是叫我初七,心情很好很好的时候偶尔唤一声谢衣。不知是否我想多了,我总觉得,他认为叫初七更方便他对我发号施令。
不管怎么说吧,一百多年以来,我的心情不能比这段时日更好了!
我整个人容光焕发,脸上的沉郁之色一扫而空,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脸年轻了好几岁,几乎有几分谢衣年轻青涩时的模样了。
沈夜对“听话”这两个字还是执念颇深。我自然一直乖乖的,从不惹他生气。
一切平安,我想我是该回龙滨屿一趟。上次回去时行色匆匆,有许多大型偃甲未及安装妥当,因为那时沈夜还昏昏沉沉,只有瞳在照看他,我放心不下。
现在要离开他几日去龙滨屿,我自然更放心不下。
我放出偃甲鸽,叫瞳有空回来一趟。
此事我还不知如何跟沈夜开口,就拖拖拉拉一直等到瞳回来。
瞳来的那天我们正巧在吃饭。
“哦,对不住,我来得不巧。”瞳说。
“不。”沈夜抬头瞥了他一眼:“你来得正好,坐。”
——下界后我为瞳认认真真重做了手足偃甲,他身体上的溃烂早在不受浊气影响之时就止住了,可惜已经切掉的部分是没办法重生的。
偃甲方面倒是简单,囫囵个的谢偃我都做了,制作几件区区手足让他行动如正常人,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走到哪儿都带着那轮椅装残疾人,片刻不肯离身。
我只好把他的轮椅也整个改装了,加入许多精巧的设计,坐上去十分享受,要不是他非要带走,我都想借来当摇椅,自己享受几天。
“没吃饭就一起罢,谢衣亲手准备的。”
我和瞳都没料到沈夜自然而然地这样说,瞳怔了一下,随后看了看我,笑了。
“好,那我却之不恭了。”
他在桌旁坐下,我殷勤地添了副碗筷、盛了碗饭给他,他欠了欠身表示不敢当,吃了两口,忽然又把筷子放下。
“瞧属下这记性,属下突然想起来……谢衣既然已承继大祭司之位,如此多有不妥,是属下僭越了!”
他说着就准备站起来,沈夜却突然按住他的肩,把他按回座位上。
“无妨,此处亦无外人……本座以为,并无不妥。”沈夜一边说着,一边从盘中夹了一筷子菜放入他碗里,“你也算他的长辈,何必跟我见外?”
“……”瞳低头看了看碗里,脸色有点怪。
“初七,为何这般不懂事,莫非还要本座亲自招待瞳?”
啊?我愣了一下,啥意思?沈夜看我一眼,夹了另一道菜放进他碗里,十分温和地对他说:“难得来一次,不必客气。”
我恍然大悟,连忙帮瞳布菜,把桌上每道菜都替他夹了一些放进碗里。
瞳不肯失礼半分地站起来躬身谢过我,然后坐下,默默地吃完了。
“听说你不喜呆在龙滨屿,喜欢到处走动,有空不妨常来,多住几日。”沈夜神色好极了,明显心情不错,“初七打算重盖几间房子,他画的图纸我看过了,给你留了一间……记得常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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