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间的水珠顺着脸颊两侧流至下颚，又在重力作用下坠落到地，汇聚起浅浅的一滩。
有风从回廊间穿过，苏晴顿时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她看向宫沉，两人相视而笑。
“这下可真成落汤鸡了。”
苏晴苦笑，他们在雨中奔跑，直到发现有可以避雨的回廊，才停下来喘口气，身上不可避免的被淋了个干净。
“我看前面有亮光，不如去看看？”宫沉提议道。
“好，总待在这也不是办法。”
等他们走近才发现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商业街，温暖明亮的光芒在苏晴眼中不亚于救世主的存在。
苏晴冲进最近的一家咖啡厅里，暖意扑面而来。
她点了两杯美式，又问服务员借了毛巾和吹风机，这才拉着宫沉稍稍整理了一下全身。
滚烫的液体入喉，苏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身边宫沉小心抿着咖啡，像进食的仓鼠幼崽。
他的鼻子被冻得通红，耳边碎发紧贴脸颊，不时仍有水珠滑落，浅金色眼瞳显得黯淡无光。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有些湿漉漉的。
苏晴想到他穿着单薄的古装在雨中奔跑，明明比自己更冷，却一言不发。
内心的某一角塌陷，露出柔软的轮廓。
“还冷吗？”
“不冷的。”他使劲摇摇头，回给苏晴一个笑容。可能是脸被冻僵的缘故，笑容有些勉强。
苏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触感很好。
“你呀，冷就和我说，别自己死撑着。”
宫沉低头看着浓黑的咖啡，升腾的雾气中香气弥漫。
“我真的还好，以前冬天在冷水里拍戏，比现在冷多了。”
暗无天日的日子，肆意的谩骂侮辱，那些死死铭刻在骨子里的仇恨和痛苦，全部变成了隐藏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野兽。
就连死，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杯子里映出只有少年自己才能看见的倒影，眼中一片死寂。
“可是——”
宫沉抬起头，苏晴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却瞬间在他内心掀起惊天波澜。
“我会担心的。”
肮脏的灵魂也可以获得救赎。
只要是她。
只要是苏晴。
少年脸上重新扬起明媚的笑意，他藏起锋利的爪牙，只袒露出柔软的腹部。
“嗯，我答应你！”
*
他们吃完两块小蛋糕，身体的温度回升，衣服也逐渐被烘干。苏晴眼见雨已经停了，又坐了一会，才离开。
原本冷清的街道此刻却多了许多人流，路面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反射出霓虹灯多彩的光，人们热情高涨。
“我想起来了，今天有一个灯会在这里举行！”
“要去看看吗？”
“可是雨才刚停，会有活动吗？”
“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恢复活力的宫沉显示出少年特有的朝气和好奇。他紧握着苏晴的手，像一尾鱼穿梭在人群中。
果不其然，他们到达时，活动主办方还在布置场地。造型各异的花灯陆续摆出，几乎可以想象到点燃时的盛大场面。
“我们来得太早了，灯都还没点上。”苏晴的语气中透着些遗憾，来都来了，却什么也看不到。
“你看那。”
苏晴顺着宫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孔明灯！”
一排排灯笼被整齐地摆开，很多人上前观看，挑选。苏晴挤进去，发现宫灯上可以请人题字，也可以购买后直接放飞。
她还在纠结到底选哪种，宫沉已经拎着一个灯笼走了过来。
“我们直接放吧。”
“我看那人写的字，还没有我好。”他嫌弃道。
苏晴被逗笑了，她两手提起灯罩，好让宫沉点着下方的固态燃料。火苗幽幽窜起，在风中摇曳不定，像脆弱的小花。
干瘪的灯罩被迅速升温的空气充盈，膨胀，摇摇晃晃仿佛一放手就会飞走。
苏晴赶紧对宫沉说：“我们快许愿吧。”
她说完就闭上双眼，睫毛轻颤。宫沉静静注视着女孩安静许愿的容颜，本就金黄的瞳孔中映着两簇火光，他没有笑，脸上浮现出坚冰的质感，显得格外陌生。
苏晴睁开眼时发现宫沉盯着她，以为是自己速度太慢，有点不好意思道，“你怎么这么快？”
宫沉没有回答她，只说：“许了什么愿？”
“嗯……家庭和谐，身体健康，要天天开心，以后赚好多钱……哎呀太多了想不起来了。”
宫沉听完，忽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苏晴脑门。
“笨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欸，你不早说！”
苏晴挥舞着拳头作势就要打他，宫沉一边笑一边求饶，“我错了哈哈哈哈哈，我们快放孔明灯吧。”
苏晴白了他一眼，慢慢将天灯提起，再松手。灯笼徐徐升空，汇入到万千同样的星火之中。
夜空被无数细小的光芒照亮，像是同时按下数不清的灯泡的开关。
长夜星河，此刻就是最最壮丽的存在。
苏晴忍不住欢呼起来，气氛太棒，她不由得使劲摇动宫沉的手臂，想将喜悦分享给他。
少年却没有想象中欢喜的模样，他眼里沉淀下来的情绪，是苏晴看不懂也猜不透的过往。
愿望？
他只相信自己。
*
“今天太开心了！真的是超级棒的一天！”
他们欣赏完花灯，往回走，苏晴的嘴就再也没停下来过，她围着宫沉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半晌，她突然停住。
“你……不开心吗？”
“感觉这一路上，你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哄都哄不好。”
苏晴眼中有亮晶晶的光，宫沉只觉得比那些星星明灯还要亮上千倍万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美景。
“不是的，我很开心。就是因为太开心了，所以……”
所以觉得不真实。
所以觉得还在做梦。
所以不知所措。
长久处于黑暗中的人重见天日，他会觉得那光明是假的。
宫沉垂下头，没有再继续苍白无力的解释，也不敢去看苏晴的眼睛。
仿佛过了很久，也仿佛只有一瞬，他感觉到鼻尖被人轻轻捏了捏。
“好啦，我知道的，你肯定是在怪我刚才放灯的时候没有等你。”
“我认错，别生气啦。大不了，下次再和你一起放。”
“我一定会等你的。”
宫沉记得那天，少女也说过同样的话。语调很轻，像春日里的一阵微风。
原来那光，是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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