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敛下眼睫,朝江珊笑了一下“走吧。”
天色渐晚, 外面的风已经停了,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蓝色地砖上, 人走过, 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校服裤脚。
出了教学楼,江珊见小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坏笑了几声,开始打趣向晚。
“向晚同志, 你跟组织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你同桌小哥哥了你竟然会主动问一个异性有没有带伞,还想把顾叔特地让顾煜给你捎的伞借给他啧啧啧。”
向晚面色如常,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呀。你别多想。就是下午我去殷老师办公室找他销假的时候,殷老师让我这个生活委员帮忙多照顾一下转学生。”
江珊切了一声,说道“老阴怎么不让我这个劳动委员多照顾一下他呢我最喜欢照顾帅哥了。”
向晚弯了弯唇, 笑着回道“可能是殷老师觉得你需要照顾的帅哥实在是太多了, 毕竟光我们学校就有五六七八个了,他怕你一时忙不过来。”
江珊“”
学校南门出去不到一百米就有个公交站台,江珊和向晚走到那儿的时候,一辆818在她们眼前缓慢地合上车门最后一丝缝隙, 载着归心似箭的人们回家。
江珊冲到马路边,深情地凝望着疾驰而去的公交车背影, 痛哭流涕道“司机大叔你停一下把我俩捎上再走也不迟啊”
还在等车的人们纷纷朝她看过去, 糟糕而烦闷的雨天里终于有了点逗乐。
向晚收了伞, 安静地站在站台的屋檐下面躲雨,装作并不认识马路边的江珊。
江珊演够了凄怆悲凉,挤到向晚身边,搂着她的肩膀,长吁短叹“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完了,下一班818肯定人多到爆炸。”
下一班818是白天最后一班车,晚班818最早的发车时间是七点一刻,距离现在整整还有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结果真如江珊所料,人多到公交车前门口都站着乘客,车门一打开,江珊不要命似的往前冲,最后获得了第一个上车的殊荣。
向晚做不来这种和别人争抢的体力活,被江珊远远地甩在身后。
前面挤挤攘攘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车后面略微宽松的位置,打开了后门,大声喊道“别挤了,刷过卡从后门上车。”
向晚从后门上了车,就地调整了下姿势,扶着金属杆站好。
她刚抬起眼,就发现霍珩站在后车门处,正要上车。
向晚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隔了几秒,车上有人走动,她感受到来自身边人的推力。
然后霍珩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帘里,他屈着左臂抓着吊环,黑眸直直地看着窗外,侧站在她的身前。
他侧脸的轮廓线条锋利而流畅,刚淋了点雨,漆黑如墨的发梢还沾着水珠,清澈湿润,要落不落的,勾得人心痒痒的。
在车开动前,他抬起原本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缓慢地擦过她的肩膀抓住了她身后的那根金属杆,隔开了她和老往她身上倒的乘客。
似是不经意无心之举,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侧眸朝她看过来,向晚心脏微颤了一下,抿着唇也看向窗外。
车很快开到下一站,停稳后,坐在窗边的奶奶站起身,绕过霍珩往后门口走。
有人看到有空位,也不管旁边是不是站着人,三步并两步地,想挤过来坐下。
霍珩挡了一下,右手扣住向晚的手腕,将她拽到了空位旁边,声线清冷微凉,带着星星点点的威慑力,让人不敢拒绝,“坐。”
他的手还搭在向晚的手腕,他垂眸看了眼,少女的皮肤光洁白皙,触感柔软似棉花糖,让他舍不得放开手。
指腹下面是她跳跃着的脉搏,噗通噗通,跳得越来越剧烈。
向晚也感受到了,她挣扎着想将手抽回来,没有挣扎开,她轻蹙着眉头看向他。
霍珩唇线绷着,忽地笑了一下,嗓音刻意压得低柔“不是想知道是哪个珩吗”
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和泪痣显得柔和,清隽的脸上冷意变淡,一身戾气消散。
向晚无端地想到一场大雪过后清澈的阳光洒下来,桃园的花纷纷绽放。
她怔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啊”
霍珩轻轻扳开她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地,慢条斯理地,写了一遍“珩”字。
他的指腹微凉,向晚觉得掌心像触了电,酥酥麻麻的,一路苏到了心脏。
霍珩写完,漫不经心地将手插进校服裤兜里,细细地摩挲了两下。
余光里,少女木讷地收回手,偏头看向窗外,白净小巧的耳垂逐渐染上了一点绯红色,艳丽动人。
霍珩心脏猛地一软,他眯了眯眼眸,隔了几秒,压下心底想去触碰她的欲望,清隽的脸上再次恢复惯常的冷漠淡然。
向晚和江珊的家都在钱塘小区,离一中只有五站路的距离。
此时正值晚高峰,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公车才开到钱塘小区前面一站。
向晚站起身,抬头看着霍珩,细声细语地说道“我下一站就到了,你坐吧”
霍珩眼睫微垂,似是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他眯了一下眼眸,声线微沉“我下一站也下车。”
向晚忽然觉得有点尴尬,脸颊微微发热,鸦羽似的长睫不安地颤动着,她胡乱地应了一声,再次把视线转向窗外。
长这么大,除了顾煜,向晚从来没有和同龄的异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身若有似无的香气。
如雨后新笋,似雪后新茶,味道清淡却好像能够蛊惑人心。
向晚还在发呆,公交上的自动报站系统已经开始语音播报了“前方到站钱塘小区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拿好您的物品提前换至车门处,感谢配合。”
车停稳后,向晚跟在霍珩身后下了车,阵雨又停了,她站在原地等着江珊从前门出来。
江珊一下车就看到了向晚,她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挽住向晚的胳膊,“妞儿,走,回家吃晚饭咯。”
向晚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刚走了几步,江珊又拽住她不让她走了,还指着前面不远处的霍珩说道“诶等等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男生的背影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向晚眨了眨眼睛,小声地提醒道“转学生。”
江珊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百转千肠地说道“你的特殊照顾对象啊”
话音未落,向晚蹙了蹙眉,忙不迭地抬手捂住了江珊的嘴巴,“你别这么大声呀。”
前方的霍珩身影顿了几秒,才重新迈开步伐,很快走远了。
凌晨一点多,熟睡中的霍珩皱紧了眉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梦境夹杂着过去的回忆纷至沓来
狭小而逼仄的两居室里,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谩骂声,持续不休。
吵到最后,两人开始朝对方身上扔东西,没东西可扔了就扭打在一起。
女人力气不大,到底还是打不过男人,最后被男人一脚踹倒在地。
男人眼睛赤红,发了疯一样,用力地踹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你个疯女人,老子不就是要去外地做个生意老子为了谁,老子还不是为了你和孩子”
女人疼痛不堪,声嘶力竭“你敢去我们就离婚。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要去找那个贱女人”
十岁的霍珩刚放学回来,一打开门,就看到爸爸把妈妈打倒在地,使劲地踹着她,而妈妈嘴里一个劲地嚷嚷着要离婚,声音坚定却越来越小。
他不要命似的冲上去抱住了男人的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爸爸,求求你你不要打妈妈了,你不要打妈妈”
霍振国一脚踹开弱小的霍珩,他朝伤痕累累的方园身上吐了一口唾沫“离婚就离婚老子告诉你,你别后悔。”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门被他重重地合上。
方园直到死也没能见他一面。
霍振国离开后,平时温婉娴静的方园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地发脾气,没过多久,她就失去了护士的工作。
在家待着的她脾气越来越坏,发起疯来,经常把家里的东西砸得一干二净。
霍珩每次放学回家打开门都是一地的碎瓷片和碎花瓶,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板上,红着眼睛盯着他,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写满了对另一人的恨意。
后来有一天,他打开家门,意外地发现家里整齐干净,方园终于不再披头散发,像女鬼一样坐在地板上。
她买了一条新裙子,是素雅干净的白色,她还将头发扎了上去,露出了美好白皙的脸庞。
看到儿子回来,她温和地笑着“珩珩,洗个手准备吃晚饭了。”
霍珩以为她终于接受了爸爸离开了的事实,彻底地从伤心里走了出来,他开心地走过去,“妈妈。”
方园怔了一瞬,面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她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乖。”
她烧了一桌的菜,糖醋排骨,盐酥鸡,椒盐排条,可乐鸡翅每一样都是都是霍珩爱吃的。
霍珩正要动筷子,方园抬手阻止了他,她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他,“先喝点水吧。”
霍珩不疑有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一抹笑容,他端起水杯送到嘴边,刚要喝的时候方园忽然一把抢过来一饮而尽。
她又把她给自己倒的那杯水一口气喝完,喝的时候,一行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救护车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楼下,然而方园早已没了气息。
十岁的霍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后来学校的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风声,开始传霍珩的妈妈是个神经病,霍珩是个小神经病,霍珩的爸爸早就不要他们了。
高年级的混混经常在放学路上堵住霍珩,朝他身上吐口水,谩骂他,打他。
小小的男孩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狠厉,打起架来也越来越不要命,打到后来,全校的人开始怕他,没有人再敢惹他,也没有人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霍珩开始不去学校,他将自己没日没夜地关在家里,不吃不喝,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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