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赏酒,但齐庸凡总不好空手而去。他提了两袋酒鬼花生米,用油纸包好。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烧烤的油烟味,似乎不太雅观,便起身去换衣。
打开衣柜,他的目光越过一排棉布麻衫,最后停留在当初买来的那件黑色长袍上。这衣服买来花了不少银钱,他也挺喜欢的,但平素都在厨房干活,穿这种长袍不太方便,便一直没穿过。
他取下袍子换上,去厕所里照了照镜子,美滋滋地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再掏出压箱底的男士香水,胡乱一喷。
好了,可以出门见隔壁的美人邻居了。
……
月色如水,倚在墙角的枣树投下半道影子。殷家小院的泥地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圈毛茸茸的草雏儿,光秃秃的树干也飘零出了几片叶子。
深冬快要结束,春天要来了。
亭子铺着厚厚的动物皮毛,即便光脚踩在上边也不觉得冷。炉子烧着碳,火红色的光影照着半个小院都是亮堂堂的。
中间摆了张桌子,齐庸凡和殷旭并排坐着。桌上摆了几碟花生、瓜子、芒果干,还有半盆挂在炉边烤的兔肉。
殷旭将热好的酒倒出来。酒杯极小,似乎是玉制的,冒着腾腾热气的酒液在其中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桂花香。
古人辨酒,一闻酒香,二看酒色。好酒一拆封,往往香飘十里。俗话说得好,酒香不怕巷子深,便是在说这酒酿得好。
齐庸凡一看杯中酒色,晶莹剔透。这在酿酒技术粗糙的古代而言已属难得。他轻轻抿了一口,劲道十足,但酒精度数应该不高。
殷旭给他夹了几块兔肉,笑道:“这兔子是我前几日与小林子上山时打到的,养了一个冬天的肥膘,肉质极其鲜美。”
齐庸凡尝了一口,用盐和酱油腌制过,味道还不错。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随口问道:“小林子呢?”
殷旭淡淡道:“上山时他崴了脚,便送他去城里找郎中医治了。”
齐庸凡有些愕然,道:“为何送去城里?镇上也有郎中啊。”
殷旭对他的小厮也太好了点吧……
殷旭道:“镇上看不大好。”
齐庸凡道:“那你这几日起居怎么办?”
他瞧着殷旭是个少爷模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没了仆奴在身旁照应,大约会生生饿死在小院里。
殷旭道:“我明日便打算找牙子买人。”
“如此便好。”齐庸凡忍不住劝道:“你这回挑人,定要选个机灵听话的,像小林子那般,终归不好相处。”
殷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两个大男人在月下喝酒,确是附庸风雅之事。酒过三巡,半桶酒喝完了,兔子肉也被吃了个七七八八。齐庸凡起身说要去如厕,殷旭给他指了个方向。
古代的厕所着实不方便。可能几天没清理了,还隐隐散发着臭味。齐庸凡迅速解决了膀胱问题,提上裤子往回走,冷不丁撞见一道人影。
殷旭呆呆地靠在院角那棵枣树上,衣袍沾染了不少泥土。他回过头来看了齐庸凡一眼,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在黑漆漆的夜里,又有些瘆人的阴冷。
其实很少能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的长相,但他算是一个。不仅骨相生得好,肤色亦莹白如玉。尤其凑近了看,细眉弯弯,竟携了些寡淡的媚柔。
他道:“齐兄,你可听闻过龙阳之好?”
齐庸凡饱读史书上下五千年,当然知晓。虽有些纳罕,但还是点了点头。
殷旭斜睨着他,“那你可有想过与男人在一起吗?”
齐庸凡本想点头,蓦地想起来自己来异界的正经目的,又摇了摇头。
“也罢,寻常男人更愿意娶个娇妻回家的。”殷旭笑着,笑得颇为灿烂,又落寞。
齐庸凡忍不住脱口而出:“莫非你喜欢男人?”
话说出口他却后悔了。哪有这么问人的,古人讲究含蓄,说话太直接反倒落了下乘。
殷旭并没有生气,但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漫步走回亭子,懒懒散散的,盘坐在软垫上,痴痴地望着一桌杯盘狼藉,道:“天色已晚,你且回去罢。”
齐庸凡在原地站了一会,便走了。他在心里寻思着,这位美人邻居可真是个怪人。
……
翌日清晨,齐庸凡前去酒馆时,听闻了一个消息。昨天夜里,有人从南山镇的小河里打捞出一具尸体。
镇上的衙门一般处理的都是某某家偷鸡啦、邻里占地啦之类的案件,难得遇上一起命案,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南山镇都兴奋起来。
街头巷尾、茶馆酒馆里的人们全都在谈论此事。光是一上午,齐庸凡便听了不下十个版本。
有说是凶手杀人沉尸的,也有说跳河自尽的。总之各自发挥了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大家各抒己见,连贯在一起足够编写一本古代版《十宗罪》。
“我跟你说,昨日下午我还在河边洗衣服呢,家里挂的衣服都是一股死人味,真是作孽哦!”
“以后喝水咋办?那河里的水可喝不得嘞。”
“吊井里的水喝嘛。”
一天过去,傍晚齐庸凡照例拿铜板去钱庄换碎银。去钱庄的路上要经过衙府,门口热闹得很,贴出来一封昭示,说让人来领尸。
出于某种好奇心,齐庸凡也上前看了一眼,惊骇地站在原地。泡过的男尸皱皱巴巴,身上的细布衣衫盖住了青青紫紫的尸斑——那张尤显稚嫩的脸,不正是小林子!
他吓得后退两步,冷不丁想起殷旭昨晚跟他说的话……
人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他已经脑补出了无数主仆厮杀爱恨情仇的大戏。
他甩了甩脑袋,想要把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给忘掉。小林子长得挺一般的,面白无须,说话也嗲里嗲气,殷旭就算有龙阳之好肯定也不会喜欢这种男的。
这天换了钱回家,再看殷旭家的大门,齐庸凡只觉得阴风阵阵,怪瘆人的。他赶紧开了门进到车里去,这才觉得安全了许多。
晚饭吃一顿白菜猪肉水饺。烧了热水往锅里放些盐,滚滚的白皮饺子在水里沉沉浮浮,很快弥漫出一股面香。
饺子是在镇上买的,面店老板娘自个包,皮薄馅大,很受欢迎。许是因为饺子是北方那边传来,南方人还稀罕着。
齐庸凡给自己盛了一碗,沾酱油囫囵吃了几个,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要是在平常,他肯定就去开门了。但如今他想起小林子死去的惨状,心下慌张,先透过门缝张望了两下,并喊道:“谁啊?”
门外人道:“是我,殷旭。”
齐庸凡一时还不放心,不客气道:“你来作甚?”
殷旭道:“你家有吃的吗?能否卖我一些吃食?我可以付双倍价钱。”
“你等一下。”
齐庸凡一路跑回车里。锅里还剩下七八个水饺,他全都捞起来放进碗里,又另给了一小碟调过的酱油,拿出去给殷旭。
殷旭果然没有食言,直接给了半块碎银,相当于500文钱。
齐庸凡问他:“怎么没去牙子那买小厮?”
殷旭很诚恳道:“我忘了。”
齐庸凡想了想,道:“镇上的河里打捞出了一具尸体,我今天去看了……死者是小林子,你知道吗?”
殷旭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齐庸凡接着道:“你不是说他去城里看病了吗?怎么会死在镇上的小河里……”
“他自己跳河死的。”殷旭声音嘶哑,“我来不及拦住他。”
“为何?”齐庸凡皱起眉头,有些无法理解。
殷旭呼出一口气,冷冷道:“那天从山里打猎回来,他崴了脚,我好心搀扶他一路,但走过河边时,他却突然同我说、说他想与我结成龙阳……”
他说得颇为难以启齿,“我没有答应,随后他便以跳河来威胁。我以为他不会跳的,万万没想到他真的就这样跳了下去。刚下过雨,河里洪水泛滥,他一跳进去就没了踪影,我寻人四处驾船也没找到。”
齐庸凡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节哀顺变吗?只能说,美貌有时候会是一种错误。
他开口道:“仆人如若一时半会没找到,白日你可以来我家酒馆吃饭,晚上我吃什么,便也送一份给你。”
殷旭看起来十分感动,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齐庸凡面无表情:“当然,是要算钱的。”
殷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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