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那低醇的嗓音，江舒芸就知道是他来了。
她微微皱眉，抬眼一瞧，只见龙暄拿下棕红的兽形瓷面具，露出一张异常俊美的脸来。
“恩人，好巧。”暖黄色的灯光下，他勾唇，一双鹰眼中亮起点点金光，笑得妖孽至极。
“太巧了。”
江舒芸没好气地应了一句，正想起身行礼，却被他迅速拦下：“我私下出来游玩，不想暴露身份，恩人无需多礼。”
“即是如此，那请您自便。”
馄饨刚刚上来，大伙儿都还没吃几口，江舒芸不想败了众人的兴致，只好又坐回了凳子上。
邻桌的秦家家丁们看江舒芸和龙暄一副熟识的样子，又看龙暄气势不凡，还以为他是某个高官家的贵公子，没人敢上前来打扰。
只是可怜红梅见到九皇子突然出现在她们桌前，登时吓得退到她家小姐身后，不敢再坐回去。
江舒芸见状，不由开口道：“红梅，坐下继续吃。”
“大小姐……这……”飞快地看了眼那含笑注视她家小姐的九皇子，红梅垂着脑袋怯怯道：“奴婢不敢。”
江舒芸道：“坐下。”明明是她们先来的，是他自己要隐瞒身份，她们用不着让着他！
“大小姐……”
红梅真是为难极了，正进退不得之际，卓不才从阴暗处嗖地一下闪了出来：“红梅姑娘~我家公子有话要同你家小姐说，咱们还是到旁的桌上吃吧！”
卓不才说着，殷勤地将红梅那碗馄饨端到了附近一张小桌上，红梅用目光询问她家小姐，见江舒芸无奈点头，她如临大赦，忙跟着卓不才一起坐了过去。
两桌距离不到一丈，红梅边拿着勺子在汤中翻搅，边有些不放心地关注着江舒芸那桌的动静。
只见老板娘又往那桌送了一碗馄饨，九皇子拿起勺子优雅地吃了一个，然后低头浅笑，与她家小姐轻声说着什么——
“送你的面具呢？今晚怎么不戴？”
见他又来缠着自己，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江舒芸在面纱后冷静了不少：“殿下所赐之物，臣女不敢随意带出……对了，不知殿下替臣女招婿一事，现下进展如何？”
“进展当然有了~”
龙暄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回倒是没变脸色，抿着两个小酒窝道：“其实自去年恩人托付此事之后，我便按照恩人的要求，命人在城中遍寻合适的男子……这不，直到前几日已经寻到了百余人~然而在太傅府见恩人一面不易，正烦恼如何告知，不想今晚就在这碰见了恩人~我打算将那些男子的相貌、年龄、家世一个个制档绘图，做成册子后再送去翠微居供恩人择拣，不知恩人意下如何？”
“没想到殿下办事这般细心，如此甚好，有劳殿下，那臣女就等着您的册子了。”
“咳……”
龙暄强撑笑意：“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江舒芸客套一笑，再不理他，低头吃完了馄饨，回头见红梅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
遥看她带人行至河岸边，坐上了孙蒙刚才坐过的那条画舫，龙暄一手托腮，一手用勺子在馄饨汤里慢慢搅动着。
“殿下！”
等江舒芸坐的画舫划到了河中央，几个冷脸汉子整齐地闪到了他跟前，为首的一个汉子低声道：“属下们办事不利，让那小子给跑了……”
“怎么回事？”龙暄放下汤匙，锐利的鹰眼往几个汉子身上轻轻一扫，顿时把他们吓出了满头的冷汗。
“那小子武功不错，但似乎没什么与人交手的经验……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属下们未免轻敌，待他反应过来一交手，不慎让他给跑了，想必这会儿已经是逃回太尉府中……”
“且让他躲着。”
龙暄起身，看着河中某条画舫淡淡道：“你们几个办事不利，自去领罚。”
“是！”
让一个毛头小子就这么轻易从他们手中溜走，冷脸汉子们个个面带愧色，躬身行礼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原以为经过这回，那孙蒙得到了教训不敢再打江舒芸的主意~没想到上元节后第三天，暗卫就截了一封信呈送到龙暄眼前。
“这又是怎么回事？”
彼时龙暄正在悠然阁指挥手下们制作招婿人选图册，一见那信封上落款的孙蒙二字，鹰眼不由立即危险地眯起。
“回禀殿下……”
卓不才见他面色阴沉，颤颤说道：“灯会那晚之后，孙蒙还不死心，托人暗中打听到大小姐的身份——这封信，正是他写给大小姐的情书，里头不仅表达了对大小姐的爱意，还说……还说……”
“还说了什么？！别吞吞吐吐！”
卓不才深吸一口气：“他还说，大小姐看上去和仙女似的！就算面容真的被毁他也不嫌弃……信上最后写着，若是大小姐对他也有意，可以收拾包袱细软，今晚亥时一刻在城中河边与他汇合，一起离开安阳城……”
“这胆大妄为的贼孙！！！”
龙暄拍案而起，怒道：“聘为妻，奔为妾！他把江舒芸当成什么了？！连面都没见过的龌龊尾随之人，妄想用一封信就引江舒芸和他夜奔？还不嫌弃她丑——她丑不丑，何时轮到他来嫌弃了？！”
“……殿下，那这封信？”
“烧了，绝不能让她看到！”
龙暄杀气腾腾道：“今晚他若在附近现身，叫底下人不必管，我亲自去料理他！”
“是。”
卓不才应声下去。
这时底下人将制好的图册送了上来，龙暄本来脸色就不太好，随手翻了几页图册，那俊脸更黑了：“拆了全部重做！都挑好看的男子做什么？！要多挑些长相平庸的，让女子见了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那种！”
众手下：“……”
虽然心中疑惑，可手下们也不敢出声质疑，忙按照龙暄的要求，默默地退回去重制图册。
*
入夜，亥时，明月高悬。
河岸边伫立着一高一矮两道黑影，不停地往四周张望。
“……亥时已过，江府小姐应该是不会来了。”
小厮心疼地望着自家公子道：“公子，咱们还是走吧！再不走，等咱府上的人发现，您又要被抓回去了！”
“她不来，已是在表明对我无意。”
孙蒙垂下眼：“罢了，咱们走吧。”
主仆俩上了早备好的一条画舫，缓缓划向寂静的河中央。
孙蒙站在画舫上，回望身后那座黑漆漆的城——终有一天，他会再回来的。
只是他却不知，正是因他这一次冲动的出走，无意中为即将覆灭的孙家留下了最后一条血脉……
淡金色的月光洒在那条满是惆怅的小画舫上，也穿过重重朱门，落进了江舒芸寝房的小窗里。
房内灯火通明，除下面具的江舒芸面容姣美，此时她纤长妙曼的身子上穿着宽大的白绸寝裙，乌云般的长发披散着，漫漫及腰……正如孙蒙无数次想象的那样，仿若一位误入凡尘的仙子。
轻轻打开龙暄送来的那套图册，她抿着花瓣般鲜嫩的唇，心情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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