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空壳
“洛冰河……”
“跑……”
“快跑……”
沈清秋蹙眉闭眼,额头冒着细汗,一副难忍之色。毛巾浸湿了几条,药也喂过几次,高热却一直退不下去。
洛冰河在一旁照看着,已经忘记了原先对沈清秋的不满,似乎回到了那座小山上的竹舍里,沈清秋还会和他唱反调,逗他玩的日子。
他知道沈清秋身子骨弱,但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只在相处的几年里被沈清秋偶尔突如其来的病痛吓了个半死,从此便记住了。
其实记住的东西很多。
沈清秋身体不好,爱早晨喝粥、不喜欢要葱、喝药不能太苦且一定要带糖霜给他,不然不喝;练功时不能有人打扰、沐浴时不能擅闯、歇息了就不会再起来。
甚至时间也清清楚楚,记忆犹新。
但他最应该记得清楚,也最应该不想回忆的一段时间,却反而模糊不清了。
直至现在沈清秋无意识的呓语,仿佛困在里面一般,逐渐清晰。
刚逃出来那几年,的确相安无事。
沈清秋带着新认的小徒弟在一座青山上落了脚。
山不是什么仙山,人也不是什么仙人,唯一带点归隐气息的就是青山上屹立着一座竹舍。
沈清秋对这里很熟,岳七说以后要带他一直在这里生活,不受欺负。可是姓岳的走了,姓沈的带着一只姓洛的回来了。
他本不想回来,可又没地方去,只得来这里,安顿好后便打算着以后再搬走。
可沈清秋太懒散了!
把洛冰河带入了门就甩手不管,知道洛冰河会做饭后就只顾着吃,原先做好的下山帮别人除点邪秽赚钱的事也在后来偶遇成为岳清源的岳七后不了了之。
虽然他这种小肚鸡肠一时半会没法原谅岳清源,但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唯一有点积极性的,怕是只有他修为的增长。
沈清秋依稀记得,当他感受到丹田中金丹成形的那一刻,有多么欣喜若狂。
然而这一切说变就变了,让人猝不及防。
这块地方在一个边陲处,秋剪罗的通缉令已经发布到这里那就说明,没地方再可去了。
沈清秋一把撕下城门口通缉他的纸张,骂了句娘便急急忙忙回了竹舍。
“洛冰河。”
已近日中,厨房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师尊怎么了?”
“收拾东西,走。”
洛冰河不解:“走?师尊要去哪?”
沈清秋看着洛冰河脸颊边沾上的柴灰,微微愣了愣。
他突然想,为什么洛冰河要跟着他受罪?可洛冰河不跟着他,又能去哪?
没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总该是要付出代价——逃离从前的代价。
沈清秋把手里皱成一团的纸张重新展开,上面笔画清晰地写着“沈九”两个大字。
……不。沈清秋指尖窜出一星火苗,将那通缉令烧成灰烬。是沈九了,他是沈清秋。岳七也已经是岳清源,是一派掌门。他要跟秋府断清。
清秋。
沈清秋原本的打算,是把洛冰河扔给岳清源。
可他只匆匆给了一个交代,前追后堵的就上来了。
他那时还没有那么憎恨秋剪罗,只道他麻烦。
也许他那时候也根本没有想要再杀人的念头,可有句话叫“你都杀过人了,还差这几个不成?”不得不?说这是句实话。
自从沈清秋动手杀了秋府第一个人,就注定要继续杀下去。
不得停息,不得放弃,更不得束手就擒,因为任何一个下场,都是一个字,“死”。
所以在沈清秋重新对别人摆出一副漠然姿态时,他其实很不明白。
这是他吗?这是曾经的他?怎么会是这样子。
他连自己都不敢认。
他猛然发现自己以前真的是丧心病狂。
任性、嫉妒,满腹怨怼,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到后面的杀人、放火,以及充斥了他整个人的恨意,让他自己感到陌生。
他真的,愿意变成这样吗。
没办法。谁让他是沈九?谁让他是沈秋?
但真正下手,心里还是会一抽一抽的,不安、良。
尤其最后一人也倒在血泊中秋剑的血滴落在砸出坑洞的河面上,尤其是对洛冰河依旧不死心地询问,问这是是为什么沈清秋恨不能心脏骤停。
真的疼,他也不想的。他没办法回答。
他能给出的,只有逼迫着自己强装无情,给别人最冷的一面,足以心寒。
“滚。”
殊不知承受整个冬天的人,其实是他。
血气翻涌,撕心裂肺的疼。
丹田处似要爆炸,外来的强力挤压着那颗小小的金丹,内里在负隅顽抗。沈清秋掌心被自己掐出血,翻滚在地说不出话,只有不断的呜咽声显出他的痛苦。
不止肉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鞭挞,金丹破碎是什么后果沈清秋清楚的很,眦目欲裂,豆大的汗珠如雨下。
终于还是没能抵得住,极力挣扎也没用。或许是力道陡然增强,或许是他再也无法坚持住,那颗金丹开始出现裂纹,在沈清秋体内一块一块裂开,最后比破碎的下场还要惨重。
碎成齑粉。
逃来逃去,没有外力借助根本逃不过秋剪罗,原本做好的准备,渺小无比。
金丹没了,修为就没了。相当于这个世界上,没了沈清秋这个人。
沈清秋没了,但是沈九还在。
而这个活下来的沈九却也不是原来的沈九了,塞满仇恨的空壳,还能叫人吗。
沈九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谁。他不过是性子劣脾气差,可心底的想法却是要让谁都好好的。
他不怨岳清源,不怨无厌子,甚至不怨秋剪罗。
他怨他自己。
既然命运总是不顺遂,那不如跟着老天走,人渣貌似也不错。
你以为沈清秋是什么善茬?
错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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