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韵不发一言地上了堂,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好在此案涉及前太傅,审讯未做公开。就算丢人,也只丢在这公堂里。
堂上两人各执一词。仙河村的孟姓女子仍旧一口咬定是严曦邀约不成,恼羞成怒非礼她。严曦只说没有,其余不作过多解释。加之两人当日所处桃林,花枝繁茂,更是无人瞧见,案子一时陷入僵局。
李秋韵暂且退堂,吩咐张榜寻找目击之人。刚收了惊堂木,瞧见赵珣站在衙门外。这是……来提点他了?
“赵大人何故来此?”李秋韵明知故问。
“皇上叫我看看案子审的如何了?”赵珣不兜圈子,“严曦既是来参加春试的,那此事更是非同小可。李大人定要明察秋毫,莫断送了他的仕途。”
“案件尚未有进展。”李秋韵一筹莫展,将两人的供词一字不差地说于赵珣。
“没了?”赵珣倒是没想到严曦竟还如开始一般,惜字如金,不肯多言。“这就难办了。”他挠挠头,“严曦在苏州的名声本就不好,如今除了一句没有,再不肯透露一个字,此案对他甚是不利。”
“任谁都会想,哪有一个黄花大姑娘用自己的名节来诬陷他?”李秋韵跟着摇头,这般不配合审案的被告,他还是头一回见。“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时糊涂也未可知……”
“事情未查明前,这话可万万不能在皇上面前说。”赵珣叮嘱道。他可不是想帮严曦,只是不想将来被蔺容宸怪罪。
听了赵珣的回禀,蔺容宸将书案拍的震天响,“他真当朕不会治他的罪!”
周公公在御书房外两股战战,这严曦到底是何许人?竟让皇上一天之内两次雷霆大怒。
“传旨下去,朕要亲自提审严曦!”蔺容宸也是气疯了,“他非要将太傅的脸丢光才算完吗!”
“此事不妥!”赵珣觉得蔺容宸平素贤明持重,纲纪严肃,不应该忽然昏了头,“这点小事便要御审,明日朝中文武百官还不炸了锅?”
蔺容宸沉默,在书案前来来回回走了半晌,又道:“跟朕去应天府。此事若走漏风声,唯你是问!”
严曦没想到他与蔺容宸的重遇是在地牢。他一直以为至少应该在皇宫里,在殿试上,在他风光无二的时候。
油灯如豆。火苗在泛黄的书卷上跳动,忽明忽灭。
灯下看书看得久了,眼睛便会酸痛。他正闭目养神,睁开眼见牢门口站着个黑影——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连一双手都隐藏在宽大的黑袍子里,生生被吓了一跳,这人走路如何没有声音?严曦壮了胆子,举着豆灯走到来人的面前,“你是何人?”难不成为了一桩案子要杀人灭口?
“你说呢?”极为冷淡的语气,还夹杂着不少不满。
严曦惊愕,油灯险些掉到地上,“皇上?”
蔺容宸褪下披风的帽子,神色冷冷地审视着他,“你来京城作甚?”
既然来了,自然也知道了。
白天见到赵珣就应该猜到了,这件事迟早会上达天听。
严曦将油灯放下,没了刚才的戒备,轻松了不少,笑道:“皇上耳目众多,会不知道草民来做什么?”
为何他每次开口都让人如此想动手呢?“你若有进取之心,又有真才实学,没准朕会看在太傅的份上提携你。但你一来就卷入官司之中,调戏良家女子……”蔺容宸似嘲非嘲,似笑非笑,“莫不是想做我云楚第一风流才子?”
“不敢。”严曦干笑一声,“皇上言重了。”
“言重?”蔺容宸冷哼道,“李家二公子花名在外,苏州城谁人不知?”
这是来算旧账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严曦自认理亏,放弃解释,“皇上教训的是,严曦往后定痛改前非!”
“你倒说说,那孟姓女子与你,究竟谁在撒谎?”蔺容宸出了口气,表情好看了不少,高深莫测地望着他,仿佛已洞悉所有,只单单等着他开口。
严曦双手环抱,靠着牢门,含笑与他对峙,“皇上有兴趣的话,不如猜一猜?”
“放肆!”赵珣自阴影里跳出来,吓得严曦面色又是一白。如此神出鬼没……严曦咋舌,刚才他竟没想到皇上怎么可能会一个人来地牢?
“下去!”蔺容宸陡然高喝,竟也将赵珣吓了一跳。严曦暗叹,这都怎么了,一个两个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
蔺容宸拉着脸道:“朕没心情在这里跟你猜来猜去。你若不说,案子就交由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严曦吸了口凉气,讪笑道,“芝麻大的事,哪敢劳烦三司会审?”
“芝麻大点的事?”蔺容宸冷笑,“有人抹黑三朝元老,毁我皇家颜面,你说这是芝麻大点的事?”
“……”严曦无言以对,哪有这么严重?罢了,你是皇帝,你开心就好。
“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若说了,皇上可会告诉李大人?”
“自然。”
“那算了。”
“……”蔺容宸气结,“什么叫‘那算了’?你若不说,朕就一并治你们二人的罪!来人!”
“稍等,稍等……我说。”一见蔺容宸要动真格的,严曦立即怂了,“那日郊游,我捡了孟姑娘的帕子,欲要还她,她趁机倒在我怀里,我将她推开,她恼羞成怒,大喊非礼……”严曦苦笑不得。
“原来是相中你了。”蔺容宸弯起的嘴角上挂了一抹讥诮,“这女子的眼睛怕是有问题吧?”
这话严曦就不爱听了,“怎能叫有问题?虽然我不如皇上这般风流倜傥,俊美无俦,但也算得上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如何就不能相中我?”
蔺容宸凉凉道:“你既然这么说,事情就好办了。”
“怎么办?”严曦有种不祥的预感。
“赐婚。”
“……”待严曦反应过来,惊叫声能将人震聋,“不可!万万不可!”
蔺容宸挑眉,“有何不可?你在公堂上不作辩解,不就是怜香惜玉么?既然有情,朕自然要成全。”
严曦欲哭无泪,“我若将这些一干说出,那孟姑娘以后如何做人?这不是将她往死路上逼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浑噩糊涂,大道理还是懂的。”前年苏州就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后来那女子投河自尽,尸体捞上来时,严曦还围观过。想到那件事,他心有戚戚,即便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也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只能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苦思对策,哪知蔺容宸先坐不住了。
这一番言辞真切的话倒是叫蔺容宸对他侧目相看。“你说的可是真的?当真不愿娶她?”
“我又不喜欢她,娶她作甚?”
蔺容宸终于不再绷着一张脸了,“赵珣,去叫李秋韵即刻升堂,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堂上只有三人——李秋韵、严曦以及不明所以的孟姑娘。
李秋韵话不多说,拍了惊堂木,喝道:“传证人。”
蔺容宸裹着披风,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李秋韵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不敢兀自开口。
蔺容宸反客为主,“我乃云昕好友,可证实他实为断袖,绝无可能去非礼孟姑娘。云昕心善,顾惜姑娘名声,宁可什么都不说,姑娘如何忍心陷他于不仁不义?”
孟姑娘:“……”
李秋韵:“……”
严曦:“……”
这当头一棒,将孟姓女子打得有些找不着北。她都如此破釜沉舟了,最后竟闹了这么个乌龙?心中委实不甘,“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话?这分明是你为了帮他,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大人,他们是骗人的!如此……我还不如死了算了……”那孟姑娘说话间泪珠就滚了下来,非要寻死觅活。
李秋韵一个头两个大。这般骑虎难下的局势该如何是好?若将那孟姑娘严刑逼供一番,不怕她不说真话。可若将来严曦真如赵珣所言,入了仕途,此事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后果不堪设想。
他颇为无助地朝蔺容宸投去一瞥。
蔺容宸面无表情道:“请大人回避片刻,我有样东西给孟姑娘看,看过之后,她就会明白了。”
李秋韵依言退下,走得十分迫不及待。孟姑娘显然没有想到证人为何可以让审讯的人回避?
空荡荡的公堂只有他三个人。严曦伸长脖子等着蔺容宸拿出东西来证明他的清白。蔺容宸却裹紧黑色的披风走向他。无论身形、步伐、力度还是气势,对严曦而言,蔺容宸都处于绝对碾压的优势。
严曦下意识地想往后退,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眸像漆黑的夜里依旧洞悉一切的鹰,紧紧的将他攫住。
明明是一杯温水的热度,严曦却觉得那一瞬间,仿佛是火在唇瓣燃烧,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此可能证明?”蔺容宸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极快地离开严曦的嘴角,回头问道。
孟姓女子呆若木桩。
“此事希望姑娘不要说出去,于你,于我们,都好。”蔺容宸将钱袋塞到她手里。“这件事会平息下去,姑娘搬离此地,找个好人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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