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岚回村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里正。
里正姓俞,村里人都喊他俞大伯,他是认识霍云岚的,之前便是他想要撮合俞家大郎和霍家姑娘的亲事。
没想到自家侄子福薄,还没等娶媳妇就丢了命。
俞里正并不觉得是霍云岚命硬,反倒觉得这丫头可怜,平常也对霍家多有照顾。
这会儿瞧见霍云岚着急忙慌的跑过来,俞里正赶忙撂下茶碗,出门迎上去,问道:“岚丫头,出了什么事儿?”
霍云岚扶着门框喘了两口气,声音急促:“俞大伯,山匪来了!”
俞里正一听,便觉得头皮发麻。
山上有个土匪窝子,叫黑龙寨,俞里正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世道乱,衙门也不派人来剿匪,村民们就只能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只求那些土匪别来找他们的麻烦。
现在听说山匪来了,俞里正先是一惊,接着便转身跑去屋里拿出了一面铜锣,招呼着人抬好,然后一边敲一边大声喊道:“各家各户!收拾好东西上山躲匪!有孩子的叫孩子,有老人的背老人,快!”
虽然魏临让霍云岚在家躲避就好,不过霍云岚还是听了俞里正的话,大步跑回家中,叫上了霍父王氏还有小弟霍湛,甚至没有时间收拾家里的财物,只来得及让王氏抱上她的首饰匣子,便慌慌张张的跟着村民们一同去山上躲避。
因着知道黑龙寨的存在,俞里正早就带着人在山上寻了个隐蔽的洞穴,现在虽然惊慌,却不忙乱,等所有村民聚集到一处后,他们便同隔壁村子的一起进了山,躲到了洞里。
待入了夜,果然就瞧见山下面有火把的光亮,还隐约能听到喊打喊杀的声音。
之前还有村民说会不会是霍家姑娘年纪小,看差了听错了,这会儿见真的有山匪,他们才安静下来。
霍父同其他十几个村民一起守在洞口旁边,手里拿着锄头钉耙之类的农具,保护着身后的妻儿老小。
王氏胆子不大,身量也小,却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小声安抚:“莫怕,天亮就好了。”
霍湛不过五岁的孩子,却努力的伸出小手,抱住了娘亲和姐姐:“我不怕,我会保护娘,保护阿姐。”
王氏这会儿紧张的心怦怦跳,可听了这话还是露出了一抹笑。
霍云岚捏了捏弟弟的小脸蛋,眼睛则是朝着山下看。
表哥说,他会来剿匪的。
霍云岚微微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魏临能打走山匪,不要受伤。
等到了第二天,天一亮,就有个胆大的村民下了山,然后欢欣鼓舞的回来:“都被赶跑了!楚王派了人来,把土匪窝子给端了!”
山洞里安静了一瞬,接着就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没人去计较为什么是楚王剿匪,而不是朝廷派人,对他们来说,能扫平黑龙寨就成,谁扫平的他们就感念谁。
等回去以后,瞧见的并不是满目疮痍,而是安安静静的小山村,看上去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俞里正去拜见楚王的人,让村民们没事儿不要出门,也不要上街,村民们则是各自回家,准备收拾收拾心情烧火做饭。
霍云岚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发现养着的小母鸡少了一只。
因着里正说不能出门,她便站在家里的木墩子上,扒着墙沿,瞧瞧小母鸡是不是偷跑到了街上。
左右看了看,霍云岚小声喊道:“小花,小花……”
“咯咯哒。”一只小花鸡从墙根底下溜溜达达的走出来,哒哒哒的往门口跑。
霍云岚不由得笑,想要下去给它开门。
这时候不经意间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魏临坐在枣红色的马上,不再是之前的狼狈,而是银盔银甲威风凛凛。
他看到了霍云岚,也看到了霍云岚脸上还没有收起来的笑。
霍云岚动作一顿,眨眨眼睛,细细打量了他一下,发觉魏临身上并没有新伤,松了口气,并不多看,只管扶着墙沿跳下了木墩,去给小母鸡开门。
魏临的眼睛却一直朝着她这边的墙瞟,觉得霍云岚是在偷看自己,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而在小姑娘不见踪影后,魏临微不可查的皱起眉尖。
霍云岚却没有把遇到魏临记挂在心上,看到他平安无事也就放了心,多的不曾想。
她也没有把破庙里头的事情告诉爹娘,生怕吓到他们,而脑子清醒后的霍云岚也不会说自己想过要自尽,只管把这事儿瞒了个严严实实,王氏和霍父没有在意家里没了一条麻绳的这种小事,一切就这么平淡的过去。
待过了两天,就有媒人上门。
这媒婆霍云岚是认得的,村里人都喊她花三娘,一直做保媒拉纤的生意,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了。
只是花三娘喜欢收银子办事,常常是骗了东家骗西家,嘴里是一句实话都没有的。
可是既然是媒人来,王氏便笑脸迎着,给霍云岚使了个眼神,霍云岚便拽上了自家小弟去了隔壁房间。
霍湛好奇的往外头瞧:“阿姐,那是谁呀?”
霍云岚把他抱到椅子上坐好,拿出了柜子里面的沙盘放到桌上,嘴里道:“那是客人,来找娘的,”不等霍湛细问,霍云岚便拍了拍他的后背,“之前爹爹教你的字可还记得?写给姐姐瞧。”
霍湛很听话的伸出手指头,一脸郑重的在沙盘上练字。
霍父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只是村里的人都不富裕,纸墨笔砚那可都是稀罕物,轻易不能消耗的,于是每家的孩子都弄了这么个小沙盘。
用木头做的一个扁盒子,里面撒上细纱,练字的时候用手指或者用树枝在里面写,写完了稍微一晃当就平了。
霍湛正学《三字经》,一边写一边背:“十干者,甲至癸。十二支,子至亥……”声音一顿,霍湛的小眉头皱起来,想了一阵,才抬头看着霍云岚道,“阿姐,‘亥’怎么写?”
霍云岚撂下了手上的笸箩,站起身来走到霍湛身侧,拿着打磨光滑的枝条在沙盘里写了一个秀气的“亥”字。
可刚一写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霍湛性子活泼,一听到有动静就利索的爬下椅子,想要跑出去瞧热闹。
霍云岚则是迅速弯腰把小家伙捞起来,重新撂到椅子上,对他道:“多练练,晚上爹爹要查,你写不出来少不了一顿手板。”
霍湛攥起两个小手背到身后,不在闹着出去了。
霍云岚把枝条塞回到了小弟手里,让他接着练,自己则是出门去瞧。
便瞧见王氏气哼哼的拿着扫把追着花三娘打,嚷嚷着:“滚,从我家滚出去!”
花三娘年纪不小,却腿脚利落,嘴里更是不饶人的尖酸:“我说霍家嫂子,你还当你家大姑娘是什么金疙瘩吗?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命硬,连着克死三个了啊,现在有人家乐意让她去当姨娘已经是瞧得上你们家了,换成别人家我还懒得走这么一趟……哎呦!”
不等花三娘说完,王氏就已经把手里的笤帚扔出去,直接砸在了花三娘的脸上,花三娘脚下一滑,趴着摔在了地上。
霍云岚赶忙上前扶住了王氏,帮她拍后背顺气,王氏一见她,眼泪就淌了出来。
王氏生在村里,长在村里,娘家倒是有几个富户的亲戚,可是毕竟隔了好几层,王氏也没有沾过他们的光,只管过自己的日子。
嫁给霍父是王氏最欢喜的事了,霍父虽然没有功名,可身上有书卷气,为人老实谦和,她的几个儿女也都顺当长大,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该是过好日子的时候了。
谁曾想,最乖巧懂事的大女儿却要遭这么多的罪。
王氏不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她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可是她害怕自家姑娘以后没依靠,王氏从没出过村子,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要给女儿找好人家,不然将来她和霍父撒手了,女儿要怎么办呢。
她自然不乐意听花三娘的话,把女儿送去那些高门大宅里头做妾,可是花三娘的话字字都往她肺管子上捅,捅得王氏心肝疼。
她想抱着霍云岚哭,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便一梗脖子,咬着牙对着花三娘挤出了一句话:“我就算养我姑娘一辈子,也不送她去给人作践。”
花三娘一听这话就急了。
来之前,她已经收了赵财主的银子,信誓旦旦的说能让霍家女来做他的十八姨娘,现在王氏不松口,自己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怕是就要退回去了。
花三娘想说话,一张嘴却瞧见了个白生生的门牙掉到了地上,满嘴的血味。
这可气坏了花三娘,她保媒拉纤都要靠着这张巧嘴,现在却成了豁子,以后叫她今后如何开口?
花三娘作势就要上去和王氏扭打,霍云岚赶忙护着王氏,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马蹄踢踏声。
接着,花三娘就被人拎着脖领子提起来甩到了一旁。
这一下子可比刚刚跌的还狠,花三娘趴在地上,觉得嘴里又是一阵疼。
摸了下,得,另一颗门牙也没了。
气疯了的花三娘抬头去看,就瞧见一个俊后生正翻身下马,身姿颀长,眉目晴朗,看都没看花三娘一眼,几步上前对着王氏行了一礼,道:“拜见姨母。”
王氏微愣愣,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这么郑重其事的给她行礼呢,一时间王氏也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霍云岚认出了他,有些惊讶的眨眨眼,喊了声:“表哥?”
魏临闻言,对着霍云岚点点头。
霍云岚想问问他伤好了没有,还要谢谢他把山匪赶走,不过因着王氏还在,她没有开口,只是略往后闪了闪身,分外温顺。
魏临却觉得有些新鲜,明明那日这姑娘敢直面山匪,胆大得很,这会儿却是乖巧得像是只小兔子。
王氏这会儿也认出了魏临。
花三娘刚才说自家大姑娘克死了仨,里面头一个就是眼前这位。
如今瞧他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王氏也高兴,脸上有了笑:“是魏家三小子吗?你回来了啊,去瞧过爹娘没有。”
魏临收回了瞧霍云岚的视线,恢复了刚刚的严肃,回道:“去看过了,爹娘均安,劳烦姨母挂念。”
王氏还想问点别的,可是魏临这般郑重其事,倒是把王氏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这时候俞里正小跑着追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魏校尉,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来来来,我家摆了席,还请魏校尉赏光。”
魏临闻言,却没有回答,而是瞧着王氏道:“姨母,我今日来是有事想要同您商议。”
跟着魏临而来的郑四安立刻关上了院门,隔绝了外面围观村民投来的好奇的视线,也省得等下自家校尉大人说的话被外人听去,然后郑四安又让手下人去好好捂住花三娘的嘴,免得她又说出什么糟心话惹人生气。
俞里正微微一愣,眼睛瞧了瞧魏临,又看了看霍云岚母女,突然像是猜到了什么,笑呵呵的退到了一旁。
王氏还没想明白怎么这大侄子三年没见就成了校尉,刚刚被花三娘拱出来的火气也没了,干巴巴地问道:“你……你说吧。”
魏临一伸手,把自己带来的媒婆叫过来,刚刚一直缩在旁边没说话的媒婆立马小跑着上前,满脸堆笑。
王氏有些迷糊,霍云岚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向魏临。
更像小兔子了。
魏临觉得只是被她瞧了一眼,可自己心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
原本该是让媒人开口的,不过魏临有些按奈不住,左右村子里没那么多讲究,他便往前走了一步。
面上一派沉稳,魏临声音清朗:“我想求娶表妹,还望姨母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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