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祝溪身份转变的方式和动机, 现在主要有两种猜测
一个是他利用了方梨慧,私底下怂恿对方帮自己疏通关系;
但这点破绽太多, 方封和张横等人的反应先就说不通。
第二种,也是大家都比较倾向的,则是祝溪本人对方梨慧的决心和行为并不知情, 只是后来又通过某种方法实现了身份转变。
白宁对本案的关注一度超过晏骄本人,听了大家的推论之后简直要蹦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方梨慧岂不是白死了”
见她急赤白脸的样子, 图磬出声安慰道“事已至此, 多想无益, 等咱们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将歹人尽数绳之以法, 也好告慰她在天之灵。”
白宁皱了皱鼻子,提起拳头朝空气中打了一下, 怏怏道“好好一个姑娘死的不明不白,哪里能不想”
说罢, 她突然又闷闷道“跟我同岁呢,若是活着”
这些日子,她时常在想, 如果自己是方梨慧, 死的时候该有多么绝望。
但她至少有疼爱自己的亲朋好友,会有人难过,会有人不计代价替自己奔走但方梨慧, 可能什么都没有。
她就那么孤孤单单的,死了,甚至无人敢提及。
如果不是碰见晏骄这个执着的傻子,多管闲事的傻子,那个可怜的姑娘悲苦而短暂的一生也不过就这么沉没罢了。
图磬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聊作安慰。
晏骄看了看这对璧人,又忍不住想,如果方梨慧真的能与祝溪在一起,是不是世上又多一对神仙眷侣
“想什么呢”右手边的庞牧转过脸来看她。
“没什么,”晏骄摇摇头,又问,“咱们要抓祝溪吗”
“不好办,须得谨慎行事。”说起这事儿,庞牧也有些头痛。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证据啊。祝溪的身份户籍都是合法的,清清白白,仅凭几个人的猜测就想拉一位风头正劲的举人老爷下水一个闹不好得罪的就是全天下的文人,到时候若有人从中作梗,挑起朝廷上的文武纷争也不是不可能
难,太难了,就算他是定国公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人死了两年多了,”庞牧忽然问道,“验尸还能有结果吗”
根据县令秦青交代,方梨慧是被虐杀致死,可那些伤痕大多停留在皮肉上,时隔两年,怕是都烂完了吧
“不好说,单看闵行勇用了些什么手段,”晏骄想了下,“还得真正解剖后才能知道。”
案发地点在画舫,不能排除方梨慧被水呛死的可能,而这个年代又没办法做液体成分分析,真是急死个人。
所以难就难在这里,单靠秦青的证词并不足以定罪,而最关键的是,他们急需的物证也几乎消失殆尽。
庞牧缓缓吐出一口气,“还得找人。”
在验尸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贸然要求方家开棺验尸,万一没有确切结果,这桩案子将永远被就此尘封不说,他们这群人也很有可能搭进去。
晏骄对此深有同感。
古代科技贫瘠,破案基本上全靠经验和天分,这个案子又横跨两年之久,本来能留下的线索就不多,更何况对手还提前清理过了,叫人很有种无处下手的窘迫感。
庞牧想了下,“这么着吧,分三条路走,头一个还是联合秦青继续找寻那个仵作苏本的下落;再者,查一查这个祝溪的底细,看能不能找到街坊四邻和亲朋好友什么的,叫他们认人。还有,青楼妓院那边也不能放松,继续查,着重看是否有被没入贱籍的官宦和书人家。”
妓院那种地方可谓藏污纳垢之所,别说书了,怕是正经书识字的也没几个。而那位任郎却如此才华横溢,想来实在匪夷所思,若无特殊缘故却哪里解释的通
齐远听后咋舌不已,“大人,这不大好办啊,哪怕将搜查重点放在习庆府内,可府城加上各个州县,光是数得上的青楼说不得就得几百,这不就是大海捞针么”
廖无言忽然出声道“却也不必这样麻烦,若果然抄家削籍,非大案不能够。且青楼女子生育少之又少,约莫是带着孩子一并过来的数日前我已手书一封与我师伯,正好顺便探探闵行忠兄弟二人的情况。”
话音刚落,就见庞牧等人齐齐变色,神色之尴尬复杂难以言表。
庞牧干笑一声,“这个,这种琐碎小事,就不必麻烦他老人家了吧”
图磬和齐远纷纷点头,满脸的干劲十足,仿佛刚才抱怨难找的人不是他们似的,“是啊是啊,既然大海里有针,咱们自己捞也就是了,何必再叨扰他老人家”
廖无言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们,“放心吧,师伯不会巴巴儿跑这么老远来打人。”
庞牧三人齐齐干笑,打着哈哈道“瞧先生说的这是甚么话,我们断断没有那个意思。”
廖无言挑眉欣赏了一会儿他们的窘态,点点头,“是么,之前我与师伯说起日常琐事,他还对晏姑娘颇多赞赏,直言想见一见。如今考试已毕,天气渐渐爽朗,不如就叫他老人家来这里逛逛也是好的。”
三人组“”
只有晏骄受宠若惊,“啊,您跟师伯说起过我”
话说廖先生的师伯是哪位
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必也非凡人。
在晏骄印象中,这三个人可谓天不怕地不怕,恨不得直接把天捅下来,像现在这样集体缩成鹌鹑的场景真是见所未见。
晏骄偷偷往左挪了挪,朝一个劲儿憋笑的白宁勾了勾手指,低声问道“廖先生的师伯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宁凑过来,小声说“是刑部尚书邵离渊,老爷子人品高洁,为人方正,是少有的三朝元老,今年都六十多了还精神得很,骂起人来三里开外都听得见。”
晏骄下意识得回想起廖无言舌战群儒时的身姿“果然是一脉相承。”
白宁吭哧吭哧笑了几声,又道“他老人家生了几个儿子,收了几个弟子都不中意,当年就跟师弟抢廖先生来着,可惜没抢过。”
晏骄默默开始脑补画面两个头发花白的朝廷官员对骂
“这也罢了,好歹都是一家,每天能见着也不错,”白宁道,“可惜廖先生一门心思跟着庞大哥,正经的官也不做了就背着包袱偷偷跑去边关,直气的老爷子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阵子见天的写了信骂,也就是后来战事吃紧,书信不通才断了四年前雅音他们凯旋回京,结果老爷子提前得到消息,直接杀去驿站,当着全营将士的面儿给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晏骄“”老爷子是个狼人。
她不由得饱含同情的看了庞牧等人一眼该
好好的一个小辈,说不定师门还等着廖先生继承呢,结果就给你们几个拐去边关,九死一生,换了我,我也骂。
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京城就来信了,廖无言当场拆开,一目十行看完就笑,直接丢给庞牧,“给你们的。”
庞牧一张脸皱巴成苦瓜,心道峻宁府距离京城也不过二十日,走官道就更快了,约莫日后缺什么都缺不了骂。
因年代久远,卷宗查阅起来十分麻烦,廖无言暂时又不希望叫外人知道,邵老爷子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一时心气不顺,想起来就又酣畅淋漓的骂了一回,命人连夜送出。
图磬被逼着看了一遍,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小声嘟囔,“这还没查出个什么来的合着是纯骂来的。”
饶是案情沉重,晏骄和白宁也被逗得哈哈大笑,三个大男人强烈的幽怨视线都止不住。
“哎呀行啦,”晏骄拍拍庞牧的肩膀,“老人家性格直爽了点,说几句就说几句吧,反正你们也不会少块肉。”
庞牧瞪眼,“我倒宁肯他打我一顿。”
晏骄失笑,伸出手指搔搔他的下巴,“知道你们辛苦,前阵子监考也没捞着吃好的,这会儿的螃蟹也都不肥了,要不给你们烤头猪补补”
庞牧哼哼几声,突然想起来好像前儿她逗弄外头的野猫时也是这么干的,顿时又黑了脸。
齐远小声哼哼,“都说吃啥补啥,那你弄头猪来算啥事儿”
晏骄呵呵冷笑,“行,下回给你炖个人。”
齐远明知这不可能,可还是本能的打了个哆嗦“不,不必了。”
众人本以为晏骄在说笑,可等她真的叫人去市场买了一头小乳猪来杀了放血时,这才明白这姑娘玩真的。
“真烤猪啊”白宁还是头一回亲眼见人收拾猪,习惯性凑上来看,“哎呀,这血我替你倒了”
“可不能倒,猪血好吃的”晏骄赶紧拦住她,“韭菜炒猪血,血肠、血豆腐的,不仅对身体好,口味也很不错呢。”
白宁听得直咧嘴,才要说话,就见对方笑眯眯道“之前没吃过毛血旺鸭血粉丝汤我可记得你加了两回饭。”
白宁嘴角一抽,还真是。
不过吃的时候谁能想到做好之前这么恶心啊厨师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晏骄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杀气腾腾的在猪身上穿来穿去,不断折射出一道道雪白光亮,好似闲庭信步般轻松。最后整副猪内脏都被掏空了,可除了最初破开的口子之外,竟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损伤,扎扎实实演绎了何谓游刃有余。
她麻利的将内脏分门别类放好了,又指挥着小厨房的人清洗干净,一边麻利的在猪身上浓浓的刷着酱料,一边掰着指头给白宁数,馋的她口水直流,“溜肥肠,夫妻肺片,炒肝”
烤乳猪的猪很小,统共也才十来斤的样子,能用的下水就更少了,得好好计划一下。
两天后就立冬了,腊肉腊肠、风干鸡鸭之类的也该提上日程了。
白宁眼睁睁看她轻描淡写的处理了一头猪,隐约有种恶心、恐惧和亢奋刺激交杂的情绪,心想古人说的庖丁解牛只怕就是这样了。
晏姐姐要是不做仵作、不当厨子,说不得也是个当刺客的好手
小猪肉嫩且薄,前前后后忙活一个时辰也就得了。
却见外皮红棕油亮,咔嚓一刀下去好似破了壳子,滚滚浓香争先恐后的蹿出,在日益冷冽的空气中越发鲜明。
抬猪的事儿压根不必晏骄操心,庞牧几人早就挤在门口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就要上手。
“大人”专业跑腿儿林平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时,看见的就是一群上司围着一只猪,齐齐转脸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场面。
他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哆嗦,总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烤乳猪
见是林平,众人非常默契的开始祈祷千万别又是死人了。
大概是老天感受到了他们的不易林平带回的是关于祝溪身份的消息。
“祝溪是个弃婴,当年被城外一个老木匠收养了。那个木匠原是个做棺材的哑巴,早年生了一场大病,面容全毁,半边脸瘫着,平时就用一件黑袍子从头包到脚。他性情古怪,自己住在破庙里,在前头院子里种菜、养鸡,也不必外出采买。平时谁家想要棺材了,就站在庙门口喊一声,放下钱,几天后再来取时,棺材就放在外面空地上了。这么多年下来,谁也说不好他长得什么样子。”
林平停下喘气的功夫,齐远就急急忙忙插嘴道“哑巴不要紧啊,认人还不是点头摇头的事儿”
“这恐怕不行。”林平为难道。
“为啥不行”齐远问。
林平眨眨眼,“老木匠七年前就死了。”
齐远憋了半天,“下回说话别大喘气。”
果然还是他娘的有人死了
林平无奈的点了点头,继续道“祝溪也是从小就胡乱活,脏兮兮的,头发从来不梳,偶尔客人来碰上了,也是泥猴一只,看不清模样。没人在意他们爷俩叫什么,平时说起来只道老棺材、小棺材他的手艺不成,老木匠死后只做了几回活儿就砸了招牌,渐渐地,没了买棺材的人,大家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算起来,最后见过他的人也是在小十年前了,本来就看不出模样,如今长大了,更别提认人了。”林平沮丧地说。
“那个老木匠书识字么”晏骄忙问。
林平就笑了,“瞧姑娘这话说的,若他果然有那个本事,还做什么棺材啊。”
晏骄一怔,“也是。”
这可不是几乎没有文盲的现代社会,普通百姓家不识字的还多的是呢,更何况一个哑巴木匠
如此一来,基本就能确定现在的举人祝溪并非原来的“小棺材”。
那么,原来的“小棺材”去哪儿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众人都下意识看向庞牧。
庞牧沉吟片刻,举手提刀,连皮带肉切下一大块肥嫩的烤肉,放到晏骄盘子里。
“咱们也办个文会。”
作者有话要说 s,下一章有点难过。
s,为防止大家有疑问,我先自己说说这个师伯为啥现在才出现。
首先,本案一开始涉及的只是地方官员和前任官员,也就是如今的老百姓,不可能也没必要直接要求中央援助。
第二,师伯是刑部尚书,且不说前半段查那几个地方小官专业不对口,就是这个案件严重程度,也不足以上报。就好比现代社会,某省会发生了一起几乎没有什么证据可言的命案,然后省长的第一反应就是捅给中央的公安部师伯先就能把主角一群人骂死了信不信
地方案件肯定是要一级一级往上来的,自己能解决的不可能直接浪费中央力量,要么案件性质极度恶劣,影响极度广泛,瞬间在百姓中引发惶恐和信息爆炸的,地方无力遮掩,甚至无法解决,或是遇到阻碍的,就像现在廖先生这样,寻求长辈兼上司的侧面帮助或是后期直接介入才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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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真是我有史以来写的最慢最费功夫的一篇不过也超喜欢就是了,捧脸美滋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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