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小说:大县令小仵作 作者:少地瓜
    却说秦知县开了信纸,迎面扑来的就是熟悉的字迹。

    “这, 这是廖先生的墨宝”

    有那么一瞬间, 他竟本能的生出一种珍藏的冲动

    廖无言之所以声名在外,一是满腹才学无人能及, 再一个就是一笔好字令人追捧。偏他的墨宝极少流传到外面去, 往往偶尔的帖子、书信等都被人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 如今越发奇货可居。

    秦知县多年来费尽心思, 也只辗转弄了半幅廖无言亲笔写的对联, 如今早已裱糊了,就挂在他日日办公的书房内,时常临摹品鉴。至于对联是不是谁直接从廖府大门上偷撕下来的书人何须在乎这些小事

    见是廖无言的亲笔信,秦知县突然就有种久违的被重视的感动, 深吸了口气,这才看下去。

    真要论起忽悠人的本事来, 廖无言自认第二,只怕没人敢称第一。

    他口中舌灿莲花,笔下可颠倒乾坤,满纸写的都是假大空的话, 没有一点实际意义。什么“你这些年尽心竭力操持政务, 我家大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实在是辛苦了大人心急如焚, 吾等文人最重的就是名节,万望做个高洁无瑕又能造福百姓的好官,莫要被奸人所误, 以至于损毁”云云。

    这些话在别人看来可能就只是上官勉励警醒的套话,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同的人能解出不同的意思,对于秦知县而言,简直句句诛心,最后只汇聚成一句话

    他们知道了

    这个答案把秦知县吓得浑身冷汗涔涔,可恐惧之余,竟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秦知县在心中疯狂动摇之际,晏骄正拉着白宁对廖无言进行全方位无死角吹捧。

    这次的离间计雏形是她想出来的没错,廖无言也表示了赞赏,不过针对下手对象,两人产生了分歧。

    晏骄原本想弄方封,毕竟死的是他的女儿,不管哪方面都更有动机。

    “舐犊情深”廖无言一听就笑了,嘴巴一张,说出来的实话掉到水里恨不得毒死鱼,“肯把女儿献出来的,必为心狠手辣之辈,只怕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离间计却未必行得通。”

    方家现下虽然落魄了,但烂船尚有三千钉,又在他的地盘上,若当年果真不愿,谁敢强逼如今几年过去,但凡他有丁点想替女儿伸冤的念头,也不至于丝毫动静都没有。

    这话说到晏骄心坎里去了,“确实,我也有些摇摆不定,所以特意来听听先生高见。”

    离间计这种东西,有且只有一次机会,用的好了,事半功倍;用得不好,反噬自己也说不定。

    廖无言一抖手腕,将折扇刷的收好,顺势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秦字。

    晏骄和白宁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疑惑,“可是先生,那秦知县人微言轻,显然处于底层,可行吗”

    廖无言莞尔一笑,“方封为人清高自傲,重视名声荣誉胜过一切,若事情果然如你们所料,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断不会承认女儿死的不清不楚。”

    “至于张横与牛瑞,两人乃是连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关系非比寻常。若遇到问题,只怕第一时间说与对方知晓,届时离间计不攻自破。”

    “王家不提也罢。最后就是这秦知县,你们可曾留意,方家便是居住在那秦知县辖下县上,依照律法,但凡有人意外身亡,首要本地父母官派去仵作确认死因。”

    晏骄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亮闪闪的,“也就是说,很可能其实这件事本来与秦知县无关,他是被拉上船的”

    似方家这种容华过后还死端着架子的人家,是不大能瞧得上县令级别的小官儿的,若说之前就有交情,概率很低。

    白宁也拍手称是。

    廖无言微笑着点了点头,“人命关天,并非等闲,牛瑞已然失势,张横也只不过是个比他高一级的外官,管不到头上,若他当真想秉持正义,怎会如此风平浪静。”

    “所以他之所以入套,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被几家联手施压胁迫,可无论哪一种都极其不稳定。”

    这都过去两年了,也没见秦知县得了什么好处,恐怕如今是骑虎难下。

    白宁大笑,“若是求利,自然没人能比定国公能给的更多;若是被人所迫,如今正好求了国公爷替他主持正义。”

    晏骄只觉豁然开朗,连忙起身向廖无言行了一礼,“先生高见,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十年书就这么办吧”

    待书信连同节礼送出去而久久没有回应,晏骄兀自焦躁不安,廖无言却已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自信一笑,“这一竿子,算是打着了。”

    书信节礼不过场面规矩罢了,若秦知县真的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或是装傻,或是充楞,只怕此刻回信早就到了。

    转眼乡试结束,监考的庞牧等人却还要继续锁在考场里阅卷,因怕考官与外头考生勾结,是连送饭都不成的。

    回都昌府考试的卫蓝除非会飞,也不可能在考完试当日就回家。

    今年的中秋宴缺了好些人,真是冷清。

    好在最近图磬负责外部巡视,八月十五晚间与人换岗,抽空回来吃了一回。

    下头人送了好些肥大的蟹子和虾来,有河产也有湖产,晏骄大显身手,一口气做了什么酱爆蟹、香辣蟹、油焖虾、蒜蓉虾蟹等满满一大桌,众人都吃的十分过瘾。

    见晏骄频频走神,岳夫人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又不会出什么事儿,往后啊,这种时候且多着呢。”

    现在已经好多了。早年打仗的时候,将士们往往一出去就要论年算,且死生不知,那才叫望穿秋水哩。如今只隔着几条街,又知道他们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且还有吃有喝,有什么可担心的

    晏骄“”

    我一点都没被安慰到好吗

    话说您的心真的很大了,一般老太太的话,碰到这种事难道不该遗憾儿子不能与自己同赏明月吗

    图磬微笑道“不能吃,还不能听么我将此等美味都细细说与大人他们听就是了。”

    若不看他手上抓的肥大蟹子,只看这张真诚的脸时,谁能想到这位公子哥儿说的是如此欠打的话

    晏骄特别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有可能成为第一个被监考官打死的同知”

    众人大笑。

    待吃过饭,大家又赏了一回飞虎堂和黑龙阁以感谢之名强送进来的几十盆菊花,少不得又在廖无言的带领下做了一回诗。晏骄和白宁这两个不争气的立刻战术性后退

    本以为今天就要这么平静无波的过去时,外面突然有人递了帖子来见廖无言,言明有要事相商。

    廖无言接过帖子瞧了一眼,轻笑一声后递给晏骄,“如此,咱们也做了一回姜太公。”

    晏骄看了落款,“三横”

    廖无言示意她和白宁、图磬去书房,“早年我年少轻狂时,曾有一篇论策,戏称古秦国为三横之地。那篇文章流传不广,知道的人不多,呵呵,这秦知县倒是有些意思。”

    晏骄等人对视一眼,心道别年轻了,您这会儿也还很狂好吗

    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利用偶像优势诱导的意思

    想到这里,晏骄莫名其妙的就对秦知县有了那么一点亲近感。

    稍后,门子引了个以斗篷覆体、围巾遮面的可疑人物,一进门见里头竟赫然坐着四个人,其中有两个都是女子时,整个人都呆了。

    “秦知县”廖无言云淡风轻道,“在下廖寂。”

    秦知县瞬间回神,忙除了斗篷和围巾,露出一张满是汗水的大红脸,嘴唇颤抖着,“您,您就是廖先生”

    晏骄注意到他两条腿似乎弯了几下,好像是想拜却又强忍住的样子。

    见秦知县满脸挣扎,廖无言轻轻笑了下,指了指晏骄他们“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晏仵作,另外两人你可视作盟友,来自京城白家、图家。”

    妥了

    秦知县再也没有顾忌,终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哀哀切切道“先生救我”

    等他跪扎实了,廖无言才上前将他扶起,又好言安慰,将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演绎的淋漓尽致,这才问起始末。

    好歹也是一方父母,最初的失态过后,秦知县又慢慢有了几分风格。知道了晏骄和白宁的身份之后,他哪里还敢有一丝轻视女子的心,当即冲她们拱了拱手,这才娓娓道来。

    “那是两年前的八月十六,下官难得得了几日清闲,正想陪夫人出城上香,却忽然有方家的人来报,说他们家大姑娘昨儿夜里偷着去院子里赏月,不甚跌入池子里淹死了,今天早上才发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对众人剖白道“实不相瞒,下官多年来一直辗转地方,经手的大大小小案件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什么龌龊没见过一听这个,当时便心存疑虑。可想到那是方家,便暂时按下不表。”

    众人点头,晏骄顺势问道“秦大人之前可曾与方家人有交集”

    “当不起姑娘一声大人,”秦知县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又摇头,“不瞒诸位,当初下官才刚调任过去时,确实曾起过与方家交好的念头,可那家人眼界实在高得很,莫说下官,就连本地知州都不大放在眼中。下官试探了几回,吃了闭门羹,想着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此作为实在不堪,便彻底绝了念想。”

    他说话的时候,晏骄全程紧盯,没有放过一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基本可以确定秦知县没有说谎。

    她又看向廖无言,后者也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显然这套说辞十分合理,而且也跟他们之前调查的情况比较吻合,应该没有问题。

    性命攸关的大事憋在心里几年,如今终于能够倾诉,秦知县完全不需要任何催促,说的干脆利落。

    “想着到底是本地大户,又恰逢佳节,下官于情于理都该亲自走一遭,可是一到,下官就知道坏了。”秦知县擦了擦汗,下意识吞了下口水,苦哈哈道,“那方封一反素日冷淡,对下官十分热情周道,只是嘘寒问暖,竟不着急验尸。”

    他看向众人,“想那方姑娘不过二九年华,又是大家闺秀,如今突然离世,寻常人家哪个不是悲痛欲绝,想着早日办完琐事,好叫她入土为安”

    “下官出生贫寒,能捞到这个知县做已是不易,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竟无人可商议”

    “仵作苏本是个老实人,看过尸体后整个人都软了,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见他始终没说到关键处,白宁头一个忍不住催促,“那尸体如何”

    秦知县哆嗦着手去端了茶杯,震得杯盖和杯口不住脆响。他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时隔两年再次说起时,还无法摆脱那种恐惧。

    “下官只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那尸体上下青肿遍布,更有许多蜡滴、鞭痕和某种器物烫伤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凌虐致死。”秦知县说着说着就跪下了,忍不住涕泪横流道,“下官,下官上有高堂、下有妻女,不过想着混个官身,老实过完此生罢了,何曾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人拉上船”

    “下官当时就想跑,可谁知昌平知州与牛瑞也在,当即软硬兼施,威胁说要对外宣称是下官犯下奸淫凌虐的丑事,必要叫我身败名裂,一家子永世不得翻身又说如今下官也知道了,若走漏风声,谁都跑不了。又说知道我受了委屈,若能了结此事,上头的贵人必然忘不了我的功劳,到时,到时功名利禄”

    图磬皱眉,“所以你就欺上瞒下如今眼见着他们当初的承诺迟迟不兑现,便决意反水”

    秦知县哭倒在地,近乎崩溃又难掩羞愧道“图大人,下官是有罪,不该痰迷心窍。可,可下官不过区区七品,又没个帮衬,哪里反抗的了我,我也想活啊,我妻子是个温柔懦弱的女子,孩子还那样小,老娘吃了一辈子苦才供出我来,我哪里能连累她们”

    图磬就不说话了。

    他出身好,却并不代表不通情理。

    年幼时就开始外出游历的图磬着实见过许多下层官员和百姓的无奈。想活下去并没有错,很多时候,他们确实没有多少选择。

    “那个京城来的贵人是谁”距离真相越来越近,晏骄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秦知县胡乱抹了脸,“当时他们都没说,下官还存了一丝侥幸,若他们是胡说的,下官倒还有一线生机,便私底下偷偷去查,谁知反而死了心。”

    “那人叫闵行勇,是吏部侍郎闵行忠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秦知县颓然道,“这兄弟俩历年的所作所为下官也有所耳闻,知道恐怕没法子了。”

    他不是蠢货,知道闵行勇的身份后就猜出一二想来必然是方、张、牛三人意图起复,向上攀爬,奈何都没个亲近可靠的人,后来也不知怎的抓住闵行勇这根稻草,这才酿成惨祸。

    白宁听后唾骂不已,晏骄和图磬轮流安抚了才好。

    待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晏骄开口问了个极其残酷却又十分关键的问题“既然那方家连亲生女儿都献上去了,闵行勇也这样尽兴,那为何事情还是没办成”

    此言一出,白宁和图磬就齐齐攥紧拳头,显然怒极。

    秦知县被她稳住,想了会儿才茫然摇头,“下官也想不通,当时还以为他们是不是偷偷忙活,回头升官了就要将下官踢开,曾一度惶惶不可终日,可如今都两年了还没个动静,只怕中间必是出了什么岔子。”

    晏骄又想起来方梨慧的书信,忙问道“方家姑娘出事后,可曾有人求告”

    秦知县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惊讶,点头道“有个姓任的年轻人,似乎是方姑娘的旧识,当时下官怕极了,就叫人胡乱打了两板子撵走了。”

    见众人俱是皱眉,秦知县满头大汗的辩解道“只是轻轻的几板子,震慑而已,皮外伤罢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白宁言辞尖锐的逼问道“既然有知情人这样大的隐患,你这么轻轻放过,就不怕他日后抖出来坏了大事”

    秦知县表情复杂的看了一眼,似乎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求告不是有一张嘴就行的,口说无凭,便是告到御前也没人会信。”

    天下之大,一年到头胡乱攀扯、碰瓷的多得是,若谁红口白牙说点什么,官员就要去彻查,只怕生就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白宁气的咬牙,晏骄拍了拍她的手,又问秦知县,“那姓任的年轻人呢他去哪里了”

    “此事说来也奇怪,”秦知县皱眉道,“其实事后下官也曾叫人偷偷留意他的行踪,谁知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音讯。”

    凭空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令人头秃,这一段太难写了,先放一半,十点放后半段么么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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