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夫人长叹一声,讲起了姬殊的身世:“我和公子,都不是卫国人。其实公子,是齐誉王之子。而我,不过是公子母妃的贴身侍女。”
天呢!姬夫人的话,宛如惊雷在林芳歇头顶响起,惊得她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今诸侯各国,当属齐国、楚国最为强大,地域也最广阔。曾听刚去过齐国的人回来说,十个卫国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齐国。
林芳歇平复了下心绪,方才问道:“可未曾听闻齐国有质子在卫国?”
姬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公子若是质子倒还好了,至少齐誉王承认他这个儿子。”
林芳歇越听越糊涂,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夫人徐徐讲起了往事:“公子的娘亲,乃是许国公主。当年许国结交齐国,齐国国君派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齐誉王,公子的生父,出使许国。那趟出使中,公主和太子互生爱慕之情。许国国君也有意和齐国结长久之好,便顺水推舟,将公主许给了太子。太子回国后,便向当时的齐国国君禀告了婚事。齐国那边,也很快送来了聘礼,并定下迎娶之期。”
林芳歇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当真是一段佳话。”
姬夫人复又摇头苦笑:“若真是一段佳话,那就不会有这许多事了。公主等啊盼啊,终于盼到了成亲之时,可谁曾想到,舟车劳顿两个月,新婚之夜,来的竟然不是齐国太子,而是齐国当时的国君,太子的父亲。”
林芳歇闻言,倒抽一口冷气。
姬夫人接着道:“对于许国来说,只要能与齐国结亲,新郎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且许国断不会为了齐国太子而得罪齐国国君,母家都不肯帮助公主,公主又能如何,只能从太子妃,成了齐国国君的妃子。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是陪太子出师齐国的那位大夫,一直与太子不和,回国后,他故意在国君面前夸赞公主美貌,致使国君起了色心,成亲之时派太子前往朝歌,自己娶了公主。”
姬夫人红了眼眶:“太子回国后,知道了这件事,但却无法违逆自己的父亲,只得默认。一对有情人,就这般分崩离析。可即便如此,太子和公主的心中,始终念着彼此。直到后来国君病重,太子监国,这才又和公主走到了一起。可是那时国君尚未离世,公主仍然是国君的妃子,太子的庶母。”
林芳歇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叹惋姬殊爹娘的感情,一方面又惊心与这乱/伦不清的关系。
姬夫人闭目深吸一口气:“公子出生时,国君尚未离世。太子唯恐被国君知晓,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不得不将公子送离齐国。其实早在公主怀孕时,太子便不想要这个孩子,奈何公主一味坚持,方才顺利产下公子,却不得不答应太子送走公子的条件。而我也是那时,被公主指派出来,奉命照顾公子。”
莫非自那时离国,姬殊便再也没回去过?林芳歇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从那时离开到现在,夫君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吗?父母之心,如何舍得?”
姬夫人摇头叹气:“大王不缺子嗣。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先王病重,诸公子虎视眈眈,最是时局动荡之际。倘若被人知晓,大王与自己庶母产下子嗣,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大王给公子取得小名,唤作霁子,霁子霁子,急子之意,是觉得公子,来的不是时候。”
林芳歇万没想到,姬殊的身世,竟然这般复杂,这般叫人叹惋。可姬殊父母的乱/伦之举,尽叫林芳歇生不起责怪之心,怪只怪齐国先王色心太重,害得这对有情人忍受生离。
林芳歇复又问道:“那后来夫君的母妃如何了?”
姬夫人道:“我和公子离开齐国一年后,先王病故,大王登基。公主曾写过书信给我,她更名换姓,如今是大王的虞美人。”
林芳歇不知为何心口堵得慌,叹道:“美人之位,虽不是最差,却也不甚尊贵。若非当初错失,合该是齐国的王后。那这么多年过去了,齐王未曾想过接夫君回去吗?”
姬夫人摇摇头:“当年大王刚登基,便有江陵之乱,为稳住王位,也为了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能给公主名分已是冒了大险,大王怕是不会再接回公子。只是公子心里,自小便惦记着爹娘,如今长大了,虽不再像小时候一般表现出来,可他每一日的努力,都是在为日后能回齐国做准备。说到底公子心里,始终放不下父母亲情,许是从未得到过,才会更加执着。”
林芳歇听罢,心里好似塞了一团棉花,委实堵得难受。
姬夫人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么说,可能对你不大公平。阿珊,希望你能理解公子。许是身世的缘故,这孩子从小别扭的很。其实说来也怪我,当初我以为,等过些年时局稳定下来,大王定会接回公子,毕竟虎毒不食子。所以便早早告诉了公子他的身份,叫他好好努力,千万不要回去后处处比不上旁的公子,而落了笑话。可谁成想,大王当真如此狠心。倘若我不告诉他,他心中便没有念想,没有念想,就没有这么多年的执着和失望。也许,他也能和旁人家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地长大。”
说着,姬夫人的泪水,不自觉的从眼角滑了下来。
林芳歇心中不忍,握了姬夫人的手,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怪只怪齐王狠心。其实这样的事,并不意外。深门侯府的家族总是如此,考虑利益,多过亲情。”
姬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接着道:“阿珊,你别跟公子置气。这孩子,有他自己的执着,只要他一日不回齐国,就很难真正的开心起来。他其实不是真的要冷着你,只是觉得你下嫁姬家,心中定是不愿,怕你讨厌他,所以才对你冷淡。且这些年,你给了我们不少接济,公子是男子,到底有些无法面对你。”
“可当初我帮你们,并无高高在上的施舍之心。”林芳歇这才知姬殊的想法,原是男人的自尊作祟。且像姬殊这样的人,本是天之骄子,却零落尘泥,到底意难平。
姬夫人笑道:“我知道,你是真的心好。公子迟早有一日,会看到你的好。”
林芳歇笑笑,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他为何排斥我,那我对他好,叫他知道我没有那么想就是。”
姬夫人听罢,不由好奇道:“阿珊,你觉得殊儿如何?可愿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
林芳歇听罢,神色微有些躲闪,不好意思地说道:“既已嫁来,那我从今往后,便只有他,我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姬夫人闻言失笑,林芳歇是个踏实的姑娘,自己这个话,问得确实有些早了,毕竟他们还未交心,只得道:“是我心急了,咱们出去吧。”
说罢这一番话,林芳歇和姬夫人从房中出来,继续手里的活计。
林芳歇拿着笔,一笔一划抄写着挽联,心中却想着姬殊的事。就眼下来看,姬殊想回到齐国的事,是件很渺茫的事,她并不想再去什么富贵场,如此这般便好,她只需安心的和姬殊做一对普通夫妻就是。
既然已经知道了姬殊排斥她的原因,那就不怕没有攻破之法,只需叫他知道,自己没有想法便是。
如此想着,林芳歇心中压了几日的难受,散去不少。
午饭时,姬夫人本欲去叫姬殊,林芳歇按住姬夫人的手臂,笑道:“我去吧。”
姬夫人欣然同意,坐回了椅子上。
林芳歇进了书房,见姬殊背着手,面朝窗站着,手里卷着一本书,似乎在默背什么。
许是知道了姬殊排斥她的缘故,这一次进来,林芳歇心中没了先前的紧张,自在了不少,温柔唤道:“夫君,出来吃饭吧。”
骤然听得夫君二字,姬殊身子一震,手里的书竟“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忙起身捡起来,干咳一声掩饰道:“这就来。”
林芳歇笑笑,先从书房退了出去,姬殊不由长舒一口气,抖一抖书上沾上的灰,不由疑惑,怎么是她来,往常不是嬷嬷来吗?
不过说来奇怪,自己对她这么冷淡,为何她还能对自己笑得出来?
姬殊有些想不明白,放下书,走出去在椅子上坐下。
林芳歇见他来了,拿起筷子,先将桌上的菜,挨个夹了一遍给姬殊,而后才低头吃饭。
姬殊有些发愣,不由看向姬夫人,姬夫人道:“可见是有夫人疼了,我倒也省事照顾你。快吃吧,阿珊夹得菜,格外的香。”
说罢,姬夫人和林芳歇相视一笑,姬殊更愣,怎么感觉嬷嬷和林芳歇是一伙儿的。姬殊不知什么情形,但不愿多想,便低头继续认真吃饭。
这一顿饭,他碗里的菜,刚吃完,林芳歇就会给他补上,弄得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正别扭呢,林芳歇夹着菜的筷子,又到了他的碗里,姬殊不由脱口道:“谢谢。”
终于说话了!
林芳歇莞尔一笑:“夫君客气。”
“咳……”姬殊不由干咳一声,三下五除二扒拉干净碗里的饭,转身逃进了书房。
看他走了,林芳歇这才小声儿对姬夫人道:“我一会儿再去给他送茶水。”
姬夫人欣慰地点头应下。
吃罢饭,姬夫人和琴瑟收拾桌子,林芳歇则泡了茶水,送去了给了姬殊,什么也没说,放下茶,对他笑笑便出来了。
姬殊颇有些受宠若惊。
林芳歇走后,姬殊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有些发愣。是不是自己想错了?她并没有反感之心?
之前他以为林芳歇这样的身份嫁给他,一定很不愿意,但是现在看来,她似乎没有这样的情绪。
一时间,姬殊只觉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子,明明是大家闺秀,为什么能在他这破落户里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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