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暖下意识抬眼看去,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 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喜悦。她自个儿不知道, 皇帝却看的清清楚楚, 当即心中便有些说不清的欢喜。
还有种千年媳妇儿熬成婆的惆怅。
他一直觉得, 舒暖是个没有感情的女人,一心除了复仇,再也没别的东西。可其实不知不觉的时候, 她心里还是有别的感情的吗?
皇帝也不敢问, 怕最终失望的还是自己,只守着这一点儿心酸的喜悦, 走到她身边,重复一遍:“什么事儿?”
舒暖挥了挥手:“绿萝, 你带着她们先出去。”
绿萝不晓得她要对皇帝说什么,还当她是想开了, 要跟皇帝单独相处, 当即快快乐乐的带着人出去, 室内只余下两个人。
皇帝只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儿快。
舒暖不懂他那点儿心思, 张口便道:“陛下, 我今日和薛才人几人聊天, 提及恭懿太子之事, 我怀疑张宝林家, 跟这件事儿有关系!”
“张宝林?”皇帝微微一怔,“张家以前的确在江南为官,后来……后来是吏部尚书说他做的好, 请示了朕调任的。”
可其实这个人的本领,也就一般般,不好不坏,事情担得起,也不算十分优越。
远远没有吏部尚书说的那么好。
如果……如果他跟恭懿太子之死有关,太后或者旁人,以此为报酬,互相利用,倒是可能。
这般说起来,吏部尚书也跟此事有关。
皇帝眼睛都不眨一下,神情冷峻,锐利的眉眼间冷漠如刀,“朕派人去查。”
舒暖顿了顿,稍一犹豫,“陛下都不怀疑我吗?”
怀疑我构陷张宝林,毕竟我们曾经有过矛盾?舒暖扬眉,却对上他惊异的神情。
皇帝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又气又笑:“你在想什么?”
舒暖心头一颤,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该对他做出什么反应。
本该是预料当中的事情,却被她自己一句疑问,弄的既暧昧又复杂。舒暖有些讨厌自己,分明已经决定,待事情结束,就做回自己,不再做他的妃子,却还总是对他做出不正常的事情难过。
她活的,越发像那种吊着男人,从而获得好处的女人。
舒暖顿了顿,偏过头去,生硬地问:“若张家跟此事有关,那张宝林……”
她想问张宝林会不会被牵连,可是又觉得不可能不牵连,恭懿太子这件事儿,不单单是死了一个人。一国的储君被人害死,若是不严惩,那么他日这些人故技重施,会不会用在君主身上?
谁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去冒险!
“涉事的人,自然都不能轻饶,但若有举告之功,自当宽宥。”
不是为张宝林,而是为了连根拔起,只有举告有功,有的人为了活下去,才会检举同样涉事的人,才能真正解决事端。
皇帝盯着舒暖的眼睛,不再说这件事儿,反而继续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朕为什么会怀疑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他这话问的咄咄逼人,目光更是直视着舒暖。
舒暖听着他变了自称,这个男人一贯自称朕,就连在太后跟前都不例外,今儿却换成我,可见他对坚持。
他问的是,舒暖对他这个人的看法。而不是对皇帝这个身份的看法。
舒暖想移开目光,却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动不动,好半天张了张嘴,道:“陛下……你不要逼我……”
“逼你又如何?”他神情冷厉,“你不敢说?”
“我不敢说。”舒暖平平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她紧紧咬着下唇,心口一跳一跳的,好似揣了只兔子一样,可内心深处的理智却克制着她。
她难道不想和普通的姑娘家一样,到了年龄等着自己喜欢的郎君迎娶自己?难道她不想有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的情郎,两个人相依相偎,一辈子在一起?
可她不可以。
旁人理解不了她心里的痛楚。
父母的仇恨……不仅仅是对沈家人的恨,更是对自己的恨。
若不是因为自己,家人怎么会招来如此祸端?
他们因为自己而死,自己有什么资格获得幸福?她这一生,都活该生活在赎罪当中。
只是对不住眼前的男人,他这么好,最终却要被自己辜负。
舒暖眼圈儿发红:“我的确是不敢说,不止这件事儿,还有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敢说。”
她笑的像在哭:“可这都是我应得的,是我活该,我一个人下地狱,不能拖累别人。”
皇帝沉默看着她,好半晌开口:“那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下地狱?”
“是我的错。”舒暖摇了摇头,目光冷静“我和贤妃一样,都因为无心之失害人性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们有什么区别?”
她望着皇帝:“可陛下还是恨她,不是吗?”
既然皇帝憎恨贤妃,那么父母会不会也憎恨自己?舒暖不敢去想,只要一想起有这种可能,她就痛的说不出话来。
可她又怕父母不恨自己。若他们到死都不恨自己,那么……那么自己就更对不住他们。如何有资格在他们死后,幸福快乐一辈子?
皇帝怔了怔,却道:“朕并不因为这个恨她。”
“她只是被骗了,才害皇兄丧命,不是她的错。”他摇了摇头,“朕恨的,是她在皇兄新丧之时便要嫁人,恨她不肯出头为皇兄报仇,恨她懦弱无能。”
“可是暖暖,你跟她不一样。”
他盯着舒暖,灼热的大掌扶在她肩上,“你从未逃避,也从未退缩,一心只想着为他们报仇,让他们含笑九泉,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为什么要自责?”
“你不必安慰我。”舒暖怔怔摇头,“我其实都明白的。”
全都明白,我的错,我的对,我的责任,一概清清楚楚。
所以在彻底报仇之前,我什么都不敢承诺给你。或许来日方长,有一天我会想通,可那不是现在,我也不能自私的将你绑在我身边。
正因为明白,才会如此痛苦。
夜色渐深,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叩门声响起。
舒暖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出声问:“谁?”
穗儿温柔道:“主子,晚膳到了,您是在房内用,还是去厅里?”
“拿进来吧。”舒暖侧过身子,拿帕子擦着眼角,“陛下……”
皇帝张了张嘴,也不知道从何处劝慰。其实舒暖的心情,他再明白不过,这种感觉,就好似很多年以前,得知兄长死在外头的时候,他恨不得杀了所有人。
甚至于这些年,都日日困在这件事情里,想要给他报仇。
如果兄长的死和自己有关,他想,自己也走不出来。
任是谁,都没有办法直接面对亲人的死亡。
舒暖已经很坚强很坚强,独自一人支撑着走到这一步,努力去复仇,将痛苦和伤心都压在心底里。
若换做自己,也未必有她这般坚定的心志。
皇帝坐在她身侧,伸手接过她的帕子,轻柔地给她擦着眼泪。
“暖暖,你只要记得,这都不是你的错。”他声音温柔如水,“你也是被害的人。”
他不再多言,将舒暖的帕子搁在一旁,直起腰,道:“朕先走了。”
看他直接离开,端着吃食进屋的穗儿几人还有点儿吃惊,胆子大的绿萝问:“陛下不留下来陪贵妃娘娘一起用膳吗?”
皇帝摇了摇头,“伺候好娘娘。”
他举步走出去,舒暖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窗外。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中,柔和的月光照在大地上,温温柔柔的,恰如他的声音。
不知为何,舒暖又觉得眼眶一热,便想要落下泪来。
她不舍得,真的不舍得。
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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