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看看,面对这价值千金的, 掺着无数百姓血泪的鹦鹉, 皇帝, 太后, 后妃们,她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是艳羡,是嫉妒, 还是恼怒?
舒暖的目光从沈微微身上移开, 转向皇帝。
沈微微站起身,拍了拍手。身后站着的宫女便将一个红绸布盖着的盒子递进她手中, 又恭恭敬敬退开。
抱着盒子走到大殿正中央,沈微微娇声道:“陛下不妨猜猜,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她故意撒娇,卖个关子, 方才显得自己的礼物与众不同。她想借着这珍贵礼品的东风, 一举夺得圣宠, 就不得不使用些手段。
只消皇帝因此喜欢她, 再依靠自己手中的东西, 不愁陛下不痴迷于自己。
谋算的极好, 却忽略了皇帝的性情。
听她娇痴的话, 皇帝的眼神刹那间冷了冷, 声音不悦:“你若不想说,那便别说了。”
沈微微愣在原地,似乎没料到皇帝的反应。
除却太后和李昭容, 宫殿里所有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舒暖后知后觉地缓缓瞪大眼睛,也装作吃惊的模样。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吃惊。
皇帝的性格,她摸的差不多了,本就不是个会跟人玩笑的人,沈微微想靠着一只鸟儿软化他,差的太远。想来太后和李昭容也是了解他的为人,才不觉得惊讶。
舒暖还有点淡淡的高兴,看着沈微微吃瘪,快乐是加倍的。
被皇帝毫不留情地插了一刀,沈微微不敢再造次,连忙将盒子放在地上,颤声道:“陛下请看。”
她掀开红绸布,露出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纯金打造的鸟笼子,金灿灿黄澄澄的金子在长生殿的灯光下反着冰冷的光泽。
气氛说不出的压抑沉闷。
华丽的鸟笼,就像这座宫城。华美,珍贵,唯独将人困在里头,全没有自由和希望。
就像这只鹦鹉一样。
舒暖觉得心口有点窒息,她将自己送入这座宫城,求仁得仁,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只是偶尔还会念起小时候,自由自在的生活。
青草的香气和泥土的芬芳,仿佛时时刻刻萦绕在鼻尖。家父
皇帝盯着沈微微手中的牢笼,目光移到那只鸟儿上,眼神深沉莫测,“这是什么鸟?”
“回禀陛下,这是绿鹦哥。”沈微微回答,“是家父合州沈刺史进京时给臣女带来的,给陛下的贺寿之礼。 ”
舒暖心跳加快。
她在安乐宫时间久了,一直没有出门,便耳目闭塞,连沈刺史进京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若非今儿沈微微这话说出口,她未必就能知道。
既然沈刺史到了京城,那么一旦遇上,就是生死大棋。舒暖并不想主动招惹他,但已经招惹了沈微微,沈刺史定然想要见她。
只能先躲着他走。
若是真的躲不过……那就只好鱼死网破。
幸而后宫和前朝不好见面,沈刺史要见她的话,只能用什么由头找皇帝讨要旨意。同为合州郡官员,只怕他会借用白太守名号。
舒暖脸色冷冷的。
“沈天舟倒是有雅兴。”皇帝目光沉沉 ,盯着那只鸟儿,“朕还从未见过这般通体碧绿的鹦鹉,还是沈刺史见识广,朕所不及也。”
沈微微觉得皇帝是在夸自己。
夸自己有钱,肯上心。
自认有了底气,挺直腰板跪在皇帝跟前,“陛下容禀,这鹦鹉乃是家父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据说这一只鸟花了父亲千两黄金,十分贵重,今日献给陛下,望陛下得青鸟传书,长生无极,寿与天齐。”
话说的极漂亮,舒暖简直都想要为她鼓掌。
昔年汉武帝有青鸟传书,得见西王母,传为佳话。沈微微是拿皇帝和汉武相比,说他是一代雄主,哪个君主听了这等话都会高兴的。
何况,纵然是汉武帝这等雄才伟略的君王,渴求长生尚不得,她却祝愿皇帝寿与天齐。
舒暖眨了眨眼,若是有人这般变着法子拍自己马屁,怎么也撂不下脸子给对方。
可皇帝到底不是寻常人,脸上平平静静的,看不出喜怒。
“价值千金的鹦鹉……”皇帝接过太监递到手边的笼子,伸手摸了摸那翠绿的羽毛。
沈微微只当他喜欢这鹦鹉,俯首笑道:“莫说千金,便是万金,十万金,能博得陛下一笑,妾身及全家,亦值得了。”
“朕久闻地方上有钱,各地长官都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方知他们哪儿是富可敌国,恐怕国库也及不上他们有钱!”
皇帝说着,便动了怒。
一把将鸟笼子砸在地上,黄金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鸟儿受了惊吓,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鸣叫声嘶哑难听。
天子一怒,任是谁也受不住这样的后果,除却太后外,满殿内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沈微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呆呆跪着,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陛……陛下……”
她还是没有意识到皇帝为何发怒。
舒暖微微抬起头,隔着长长的距离,清晰地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眸中,泛着冷怒之意。
他定然是愤怒生气的,只要一想底下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搜刮民脂民膏,欺压百姓,中饱私囊,肯定就怒的不行。
当今圣上和先帝不一样,他是一个真正心怀家国和百姓的君王。
可是舒暖同样知道,哪怕他怒成这幅模样,也不可能借此真的杀了沈氏全家。
诚如他所言,各地长官都是这样的,个个都敛财成习惯,要杀,杀的不是一个两个,甚至不是一百个二百个,而是要将这官场全盘肃清。.
这也要怪先帝,他信奉仁厚之道,刑不上大夫,纵然官员犯了大罪,也鲜少重惩,这才导致敛财成风,百姓民不聊生。
所谓仁厚,全分给了官僚,百姓却不能同沐皇恩。
可皇帝一时半刻又只能忍,朝剧动荡,带来的恶果,会比贪腐更严重。哪怕要肃清朝堂,也只能慢慢来,用各种理由换掉底下人,温水煮青蛙,煮到来日他们掀不起风浪,才能连根拔起。
他毕竟登基时日不长,根基不够深厚。
所以,纵然她手中握着沈刺史贪赃枉法的证据,也没有用,她根本不敢跟皇帝说。一旦因此处置一个人,这全天下的官员,都会群起而攻之。
舒暖正因为心中有数,所以才会寻别的路子去报仇。
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满心都是复仇,可同时也知道,这个天下的安稳,比她一人之仇更重要。
舒暖低下头,心里很平静。
皇帝发怒,连太后都只叹口气,道:“皇帝,她也不晓得你的忌讳,快别气了。”
舒暖扬眉。
看着太后给皇帝打圆场:“皇帝最讨厌鸟,看都看不得,你这寿礼选的当真不好,不过念着你是无心之失,倒也不好重惩,陛下,你说怎么办?”
只是不知道,太后是和皇帝一样的打算,还是不想看着皇帝惩处沈刺史,甚至连沈微微,都要轻轻放过。
皇帝慢慢敛起眼中的暴怒。
他轻轻一笑,语调中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惩罚什么,沈才人一片诚心,合该嘉奖才是。”
他偏头看向一侧的小林公公,“拟旨,沈氏德才兼备,侍上甚恭,擢升为四品美人,迁居拜月堂。”
沈微微还来不及为升了位分高兴,就被下一句话打的懵在原地。
拜月堂是什么地方?御花园中一座三间的小房子,往年妃嫔们十五拜月时候,用来喝茶歇脚的地方,狭窄简陋,如何能住人?
她在翠微宫虽然只住偏殿,但翠微宫奢华大气,不知比拜月堂好了多少。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明升暗降。
皇帝用对付朝臣的手段来对付后妃,她们便毫无反击之力,连个喊冤的契机都没有。都给你升了位分,嘉奖了你,君恩似海,你不谢恩,反而觉得冤枉?
哪有这样的道理?
小林公公含笑道:“是,沈美人,您该谢恩了。”
沈微微咬了咬牙,缓缓跪下去:“臣妾,臣妾谢陛下隆恩。”
仔细听去,嗓音都微微颤抖着哽咽。
舒暖心中轻叹。
耳中听得皇帝道:“下一个该谁了?”
语气很是不好。
舒暖站起身,手中捧着自己的贺礼,恭恭敬敬站起身,万万不敢趁他生气的时候踩雷,只道:“妾身献上木板画一套,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皇帝看到是她,神色稍微缓了缓,又听得她这样说,不禁问起来,“木板画是什么?”
“就是在木板上画画。”舒暖咽了咽口水,这话说出来,总觉得十分寒酸。
她都听见四周的嘲笑声了,大约是嘲讽她,居然敢拿这种卑微的东西充作陛下寿礼,真真是不敬。
“打开看看。”
皇帝蹙眉,盯着她的动作。
舒暖慢慢掀开遮盖的红绸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嘲笑声霎那间更响亮了。
那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板,打磨的十分平滑,纵然如此,也只是木板而已,材质还不如平日睡的床板子。
这白才人是恃宠生娇,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敢拿来糊弄陛下。
今儿陛下心情正不好,看来她要遭殃了。
皇帝却朝她招了招手,“拿上来。”
神色十分凝重。
舒暖也不懂他要做什么,下意识递给走过来的小林公公。
木板画当然不珍贵,珍贵的是她一片心意,可是看上去,皇帝眼里在意的不是她一片真心,而是别的东西。
舒暖怔怔看着皇帝,不懂别的东西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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