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暖低头蹭着脚尖儿，不敢说出自己看见的, 生怕被人灭口。
她只是小声问：“陛下传唤妾身前来, 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过了半晌, 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自然不是。”
舒暖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 不是为了这事儿, 还能是为了什么？
皇帝面不改色，却不说话。
两人四目相对,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皇帝率先移开目光，淡淡道：“你既然得罪太后, 便不要太过张扬，她毕竟是太后。”
她做事太过张狂, 太后时时刻刻都能抓到她的把柄, 实非长久之道。太后毕竟是太后, 身份尊贵, 常人不可及, 真要为难舒暖, 做的不过分, 皇帝也不好跟她撕破脸。
舒暖沉思一二, 低头道：“并不是我要得罪她，是她早就存了心思要我性命。”
“我活着一日，她便不可能放过我。”舒暖声音很冷, 冷的不带感情，“我想要活着，只能张扬。”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与太后不和，太后就不好杀她。
舒暖不傻，她从不做没好处的事情。
皇帝哑然片刻，盯着舒暖头顶金簪子上带着的金丝蝴蝶，那蝴蝶薄如蝉翼，颤颤巍巍立在头上，如她的人一样单薄纤弱。
可看似柔弱的金蝴蝶，却百炼不化，掰不折，摔不烂。
更像她了。
皇帝道：“你心中有数，便罢了。”
舒暖没有说话，其实她觉得，皇帝根本没想要跟她说这个，不过是临时扯出来的话头，否则也不会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
她心中一叹，自己是有点不识好人心，人家毕竟是好意，如此拒绝，太让对方没面子。
舒暖仰起头，明亮的眸子眼波流转，盯着皇帝俊美的容颜，转了话头。
“不提这个，妾身欲问陛下，万寿当日，妾身若是拿不出贺礼，该当如何？”
她准备的惊喜被太后扒拉出来，就没有费心思再准备。本想着一鸣惊人，既然没了这样的条件，她也不乐意再浪费心神，等到七月七，肯定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
“不如何。”皇帝瞅了她一眼，淡淡道：“没有哪一条宫规说，朕的寿宴，妃嫔必须送礼。”
争奇斗艳送各种各样的礼物，不过是为争宠。
如果不送，也顶多是被人嘲笑两句，惩罚不会有，连斥责都不可能有。
“那妾身便放心了。”
本来她打算随便绣个荷包什么的送上去，她手艺好，随意绣一绣也不丢人，但着实没什么意思。
皇帝不会喜欢，她自己也觉得尴尬。
皇帝静静看着她。
舒暖被他看的心底发毛。咽了咽口水：“陛下？”
大公公一拍脑门，神情惆怅不已：“说起万寿宴的事情，奴才也险些忘了给陛下备贺礼，幸而得白主子提醒，还有六七日呢，来得及来得及。”
他哈哈一笑，看向舒暖：“白主子既然也没准备，奴才就安心了，咱们一同准备可好，到时候也比比，谁更用心？”
舒暖心中极是无语。
有意思吗？
你要贺礼，直言便是，何必要这样直勾勾盯着人家？
大公公也是个妙人，这么一通话，就差直接告诉她，白才人你一定要给陛下准备贺礼。
沉默一瞬，舒暖乖巧道：“妾身遵旨。”
不过是寿礼罢了，若皇帝真的要，她也有别的法子，只是做起来稍显麻烦。
舒暖心中一叹。
但是能讨好皇帝，也还行吧。
说完这件事情，众人又沉默起来。
舒暖觉得尴尬，移开目光低头瞅了眼楼下，忽然眯起眼睛，盯着底下一个地方。她几乎是顷刻之间在脸上漾起温柔的笑容，声音更柔和的能掐出水来。
“陛下，您可愿意陪妾身下楼走走。”
这样娇嫩的嗓音，舒暖自个儿接受良好，一侧的小林公公跟她接触多一点，闻言揉了揉胳膊上鸡皮疙瘩。
女人果然可怕。
刚才还冷的像冰，现在又柔的似水。
皇帝闻言，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眯了眯眼，淡声道：“好啊。”
底下，沈微微陪在贤妃身侧，殷勤地伺候着，贤妃对她爱答不理的，颇有几分第一次见面时趾高气昂的态度。
舒暖的目标是沈微微，可皇帝的目标……大约是贤妃。
两个人一同下楼，舒暖得寸进尺地走在皇帝身侧，按照规矩，妃嫔伴驾理应落后君主半步，如此方为君臣之道。
可舒暖如此逾矩，皇帝只看她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随她去了。
舒暖心里便高兴了，皇帝如此纵容，可见她的计划，定然十分顺利。
御花园这会儿安静许多，许是因着贤妃到来，妃嫔们不敢造次。赏花的不赏了，看鸟的也不看了，个个都围在她身侧，温顺的不得了。
刚才那位张宝林更是与众不同，站在贤妃跟前，殷勤地为她摇扇子，比沈微微伺候的还体贴。
舒暖不禁嗤笑一声。
这张宝林对着她耀武扬威，说话带刺到了贤妃跟前像个婢女一样，也不嫌自己丢人御花园看着她的这些人，心里头不知道嘲讽成何等模样。
皇帝偏头看她一眼，目光沉沉。
舒暖纯然无辜地报之以一笑。
两人举步走过去。
众人只见方才还悠然自得的贤妃娘娘陡然变了脸色，保养得宜的手按在桌子上，猛然站起身，屈膝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好好的人，一霎那脸色就苍白起来舒暖下意识看了眼皇帝冷淡的脸，那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冷冷淡淡的，也不像恐怖的阿修罗。
更不像什么吃人的怪兽。
贤妃怎的就怕成这副模样？
余下的妃嫔们自然跟着贤妃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
舒暖站在皇帝身侧，欠身道：“见过贤妃娘娘。”
皇帝便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捞起她，扯着她的衣领，拉着人越过贤妃，坐在桌子旁，眼神淡淡扫视一周，方道：“免礼吧。”
贤妃挺直腰，缓步走到皇帝跟前，轻声问：“陛下……陛下怎么出来了？”
皇帝轻轻一笑，偏头问：“御花园是姚家的，朕来不得？”
这话真乃诛心之语。
就好像在问贤妃，这天下是朕的，还是你们姚家的？
别说贤妃是什么心情，舒暖都吓了一跳。换位想一想，若皇帝问她，这御花园是你们白家的，朕不能来吗？
她非得直接吓死不成。
如果皇帝对贤妃一直这个态度，也难怪贤妃害怕他。说句真心话，这等情形，贤妃面对他还能说出话，已经很了不得了。
舒暖默默低头，不敢看贤妃。
贤妃扯了扯唇角，笑不出来。她不回答皇帝的话，只看向舒暖：“白妹妹今儿打扮的极娇艳，人比花娇，不外如是。”
皇帝冷淡道：“自是比你好看。”
舒暖抬起眼皮，看看皇帝，再看看贤妃苍白的神情，不禁觉得惆怅不已。
这好好的，何必拿她做筏子。
贤妃也是真可怜，被人如此挤兑，还得赔笑，赔笑不说，还得变着法子夸赞一个比自己位分低了不知多少的人。
“这是自然的，白妹妹国色天香，臣妾和后宫各位姐妹，都比不得。”
贤妃的话真有趣，明着是夸她美貌，却偏要拿她和旁人比一比，踩别人一脚，是故意给她拉仇恨呢。
舒暖神情安然，甜甜一笑：“多谢贤妃娘娘夸奖，妾身亦觉得比大家都好看。”
你既然要拿我做借口，就别怪我伤你们的眼睛，伤你们的心。
她不懂好端端的贤妃为何针对她，分明前头一直好好的，还帮她欺负了蒋琬迩。
她以为贤妃可以拉拢。
可舒暖从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有人要她吃亏，她只会让对方吃个更大的亏。
贤妃眼皮一跳，尴尬道：“实话实话罢了。”
这白家的女儿，脸皮着实厚了些，这等自卖自夸的话都说的出口。
贤妃不欲多做纠缠，只低眉顺眼道：“陛下若无吩咐，臣妾还要回宫跪经，便先行告退。”
皇帝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同意让她走，声音冷冷的传进众人耳中：“说起来，上次安乐宫出事，太后传你和李昭容过去，你怎的没去？”
他这么一问，舒暖倒是想起来了。
上次太后的确让人传贤妃和李昭容，李昭容最后去了，站在角落，话都没说一句，跟个蘑菇似的。
可的确没看见贤妃的踪迹。
贤妃去了也没用，但是故意避开太后宣召，可见她是个聪明人，明知前面有坑，便无论如何都不肯跳。
舒暖眨了眨眼。
她也想听听贤妃的理由，虽则大概率是编出来的借口，但说不定是真的呢。
贤妃沉默片刻，轻声道：“那日臣妾身子不适，喝了药睡下，并没有接到太后娘娘懿旨，所以……没能及时赶过去。”
舒暖像是毫无心机，下意识脱口而出：“贤妃娘娘睡的真早，身子不好是该要好好休养。陛下，不如找太医给贤妃娘娘诊治诊治，也好安心。”
只她自己知道，这么一句话的意思。
一则那日太后召见的时候，天色还没全黑，正是宫中用晚膳的时候，贤妃纵然要服药睡下，也不该是那个时辰。
。
二来，太医院应当没有贤妃吃药的记录，这个谎言一戳既破。
贤妃是看见皇帝，心里害怕，才编了个这么愚蠢的谎言。
舒暖温和笑着，望着贤妃的眉眼。
贤妃抬眸看她一眼，眸中有些说不清的意思，似是叹息，又似悲伤。
她低声道：“臣妾并没有身子不好，是……是小日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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