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起床后,舒暖终于等来新的吩咐。
皇帝说, 要她继续待在御书房。说她刺绣功夫好, 要她给皇帝做件寝衣出来。
舒暖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吐槽起, 皇帝的衣服自然有尚衣局负责, 一年四季各色衣衫穿都穿不完,哪儿用得着妃嫔给他做。
再者说,寝衣是贴身穿的, 以柔软透气为上, 绣上花样那还能穿?
把皮给他磨掉一层。
不过也难为皇帝陛下,千辛万苦找个理由给她, 极是不容易,舒暖也不好撅了他的面子。
稍稍思索, 舒暖对传口谕的小公公道:“这裁衣裳不比别的,耽搁的时间恐要长一点, 不知陛下可定了日子?”
小公公脸上的喜色显而易见, 似乎松口气:“陛下说, 白主子尽可做, 什么时候昨晚都成。”
舒暖默然片刻, 果然只是想留她在此。
“那就劳烦公公给我准备针线剪刀等裁衣的物件, 还有……陛下的身量几何?”
“白主子放心, 我已经遣人去尚衣局去取了。”他嘱咐舒暖, “陛下的寝衣,一向只用蜀州锦做,穿不惯旁的, 主子切莫自作主张。”
“我心中有数。”舒暖应了一声,“承蒙陛下爱惜,多有恩赏,我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爱重。”
花了一下午时间描花样子,傍晚天色将暗之时,舒暖站起身,准备回安乐宫,却被人堵在御书房门前。
她一怔,微微欠身:“大公公?”
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公公,后宫中人见了他,都会称一声大公公,外头的官宦人家也会按照前朝的习惯,称一声内相,可以说是极有权势。
张太监手握拂尘,斑白的鬓角带着岁月的痕迹,笑容慈和:“白宝林稍等。”
他拍了拍手,便有一队小太监抬着几个箱子过来,又有几个人进了偏殿,在里面收拾一通,又抬了个箱子出来。
“陛下感念宝林辛苦,特意赏赐些东西给宝林,既然宝林要回去,便让这群小子随你一起吧。”
“我不过是……如何当得陛下恩赐……”舒暖犹豫不决。
“这是陛下的旨意。”张太监语调温和,看着舒暖的眼神,慈祥的好像这是自家闺女。
舒暖对着他的眼神,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嗓子里哽的难受。
自打父母去后,再也没人拿这种眼神看她。
再也没有。
那年炎炎夏日里,风和今天一样热,草绿花红,爹爹给她编一只小蚂蚱,用温和的声音说:“这是爹给暖暖的。”
多像啊!
舒暖紧紧捏着拳头,张了张口,找回自己的声音:“妾身谢陛下隆恩。”
她不敢多说,生怕自己哭出来。
脚步匆匆地离开,过了好久,舒暖才缓下脚步,心情终于稳定下来。
果然,时隔许久,她修炼成一只千年的妖精,还是不能想起父母。
一旦想起来,曾经那些美好温馨的记忆,就会成为刺骨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脏。
绿萝也不清楚她为何变得奇奇怪怪的,不禁问出口:“主子?”
舒暖将一方帕子搅的乱七八糟,回身道:“我没事。”
我没事。
最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除却刻骨的思念,我不会再痛了。接下来要痛苦的,是她的仇人。
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便是令他们直接死了,也便宜了他们。
舒暖神情冷冷的,她心里难受,便不愿意回安乐宫。
想了想,回头对那几个小太监道:“烦诸位公公将东西抬去安乐宫,我有些私事,先走一步。”
她站在那里,声音冷冰冰的,“去翠微宫。”
不开心,就去折磨折磨沈微微出气。
可别跟她说什么孩子是无辜的,沈微微无辜不无辜呢?她享受着沈刺史鱼肉百姓的财富,又同样做着鱼肉百姓的事情,她死一万遍也不会有人觉得可惜。
这次来翠微宫,舒暖没去拜见贤妃,而是径直走向沈微微的宫殿。她是皇帝新宠,风头正盛,后宫无出其右者,翠微宫的宫人也不敢拦,见她气势汹汹的,连忙跑去禀告贤妃。
舒暖不理会她们。直接推门走进沈微微宫殿内,趾高气昂坐下。
沈微微正在窗前刺绣,见她这般做派,霍然站起身,怒目圆睁,恶狠狠瞪着舒暖。
“沈才人在宫里养耗子呢?”舒暖声若莺啭,骄矜自得,“也不见你出门,真真可怜的紧。”
“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可那有怎么样,我想要找你麻烦,谁敢拦着?”舒暖嗤笑哦啊,拨了拨自己手上长长的护甲,“我是陛下宠妃,欺负一个无宠妃嫔,宫中人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站在哪头!”
她神态耀武扬威,让人十分不舒服,沈微微冷笑一声:“白舒暖,你别得意,我早晚会比你得宠!”
“那我就拭目以待咯。”舒暖叹口气,似乎是随口提起,“陛下最爱各种甜香,绿萝,我们去御花园采花,自己制香料。”
她站起身,甩了甩帕子,路过沈微微跟前,忽而笑道:“沈才人没那个本事做香料吧,呵呵。”
两个呵字,宛若魔音穿耳,在沈微微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她被舒暖嘲笑欺压,却都没这个表达不屑的字带来的冲击力大。
不过一个破落户,一朝得志就敢嘲讽她?
她白舒暖一个六品宝林,凭什么对自己不屑?
皇宠而已,难道只她一个人有?香料而已,难道只她一个人会做?
沈微微发了狠,转身唤来自己身边的太监。
“你拿着我的腰牌出宫,去京城朱雀西大街,有一处沈宅,门口挂两个大红灯笼的那家,将我的信带给他们。”
父亲在家教导过,为人处事万万不可落后于人,最好便是人无我有,人有我抢,抢不到也要仿制。父亲就靠着这样的手段,不惑之年位居三品高官,令世人艳羡不已。
沈微微不指望能抢来舒暖的东西。人家是风头正盛的宠妃,自己是破落无宠的妃子,斗不过她。
所以,就按照父亲说的,仿制旁人的东西,超过别人,让别人输的一塌糊涂。
沈微微眼神狠厉。
她就不相信,她沈家家资赫赫,有权有势,找不到世上最好的香料,压不倒白舒暖。
走出翠微宫的门,就听绿萝埋怨:“主子你为何把陛下的喜好告诉沈才人,她这样子的人,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和你夺宠!”
“我没说。”舒暖却淡声道,“绿萝,你记得,我今天一句话都没说。”
绿萝一愣,惊愕地瞪大眼:“主子,陛下不喜欢甜香?”
她捂住嘴,压低嗓音:“您骗沈才人的?”
舒暖眼中漾起淡淡的笑意,没有搭话。
皇帝喜不喜欢甜香的事情,舒暖还真不知道。
他喜欢不喜欢的也无所谓。
只要沈微微认定他喜欢,就已经皆大欢喜了。毕竟,比之衣食住行等各种东西,香料因气味浓重,最容易做手脚。
要给沈微微自己想勾搭陛下的手段,她自小就学这个,说不定能想出更高明的法子来。但是舒暖告诉她,皇帝就喜欢香料,我就要去搞香料讨好她。
一个普通人,对于一件事情,得到的信息越多,越容易被局限思维和眼光。什么都不知道的沈微微,可能就误打误撞讨好了皇帝,被误导的沈微微,却再也没有这个希望。
再者,普通人的话,有现成的方法能做事 一般都不愿意多动脑子。
沈微微得到的讯息就是这些,最简单的方法摆在跟前,她肯定也会想着用香料讨好皇帝。到时候,从宫外找来的香料,你们掺没掺什么坏东西,就得看太医的。
舒暖道:“回去以后,让李贵派个小太监,随时看着沈才人的动静,她若派人出宫,就告诉我一声。”
绿萝得知沈微微被骗,高兴的见牙不见眼的,点头如捣蒜。
舒暖失笑。
两个人走回安乐宫时,夜色已经极深了,穗儿提着灯笼等在门口,看见她们终于舒口气:“主子可算回来了?”
“出去走走罢了。”舒暖微微一笑,“今儿陛下派人送来的东西呢,我先看看。”
看看有没有那只琉璃盏。
穗儿道:“都在厅里搁着,主子不在,我们也不敢打开。”
舒暖兴致勃勃地走过去,让人打开箱子。
那一霎那,别说是屋里年轻不经事的宫女们就连在宫中伺候十几年的李贵,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饶是舒暖见多识广,自觉见过无数珍宝,这一刻也不禁沉默下来。
总共四个箱子,一箱子珠宝首饰,没什么稀罕的,一箱子衣料布匹,也不值得惊讶,第三箱子的器物摆设都是好东西,但也见得着。
令所有人惊讶的,是第四个箱子。
箱子被分成一格一格的,每个木格子里塞着柔软的丝绸,垫着一件琉璃制品。那些琉璃制品成色极好,在灯火下流光溢彩,透着华丽的光芒。
丝毫不比御书房里头那个杯子差。
舒暖谜一样的沉默了。
她以为琉璃制品真的很罕见,但是这顶级成色的东西,摆了一箱子给她,可见皇帝手里肯定还有更多。
她今天所谓的试探,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功。
她想要的东西,皇帝会加倍给她。
但不是他心爱之物的话,便测不出他的真心实意。
舒暖矮身,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一件琉璃小炕桌,透明的桌面,四只脚用的是紫檀木,累丝工艺做出龙凤呈祥的图案,缠绕在桌脚上。
华丽又好看。
唉。
她轻轻叹口气。
她说一句话,皇帝就赠给她一箱子琉璃,应当是的确有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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