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暖稳住心神,站稳脚跟,环顾四周。
冷宫是宫廷内最破败的地方,本就是深夜,黑漆漆的带着寒意,冷宫就更显的阴森。地上堆满了枯枝落叶,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回荡在空旷的冷宫里,传来旷远的回音。
高大的殿宇和别的宫殿似乎没什么不同,走的近了,方能看见上面结张的蛛网,年久失修使得漆痕斑驳,破旧不堪。
舒暖挑了间屋子,举步踏进去。
冷宫亦是有被褥的,只是不及别的绫罗绸缎,暖衾软卧,而是粗布的面,粗布的里子,硬邦邦的。
这一夜,舒暖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寒衾冷似铁。
她一夜都没有睡着,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入宫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隐隐猜到,到底是谁要害自己。
李尚宫这些人设计了一个局给她,杨晚隽做了刽子手,而李尚宫身后,或许还有别的人。
最初的时候,分明李尚宫和几个教引姑姑都对她不错,将她当做一个色艺双绝的美人培养。
舒暖想起来,那日皇帝到储秀宫来,最后对她说了几个字。
“有趣”!
或许,就是这两个字害了她。
若太后跟皇帝不和,定会用些手段保证自己的权位,如今她是太后,理所应当代替皇后掌管六宫。
可若皇帝立后呢?那么,太后再越过皇后掌管后宫,便说不过去了。她定然是不想这样,所以她不愿皇帝立后,甚至不愿意皇帝喜欢任何一个女人。
舒暖分析当前后宫的形势,皇帝的妃子寥寥无几,而且多年来没一人有孕生子,皇帝膝下皇子皇女一概皆无,可见后宫妃嫔,肯定不得他喜欢。
而皇帝第一次见面,便表示对自己有兴趣,她亦是正经的官宦秀女,册封皇后虽然出身略低微了些,却也没什么大麻烦。
太后想除掉这个可能的隐患,也在情理之中。
那些人一言不合便杀人,在这深宫中熬的时日久了,早就不拿人命和公正当回事儿。
她只知道表面的信息,皇帝和太后不合,皇帝无嗣,贤妃和李昭容见了皇帝像见阿修罗似的。这些信息拼拼凑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果。
再深入,便猜不着了。
至于杨晚隽……
舒暖闭了闭眼睛。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第一次她想攀附兰心被自己阻了,进入储秀宫后,兰心亦是同她更亲近。
她肯定早就不满了。
不管兰心为何与旁人更亲近,她定然都会失落,久而久之演化成妒恨,再久就是怨恨。
何况还有个引子。
太后的千秋寿礼极为重要,偏偏杨晚隽不擅刺绣,待殿选之日未必能够留在宫中,她看见舒暖的水平,定然万分嫉妒。
仇恨,都是由各种各样的小事日积月累而来。
可是,舒暖自认从未害过杨晚隽,能帮她的也尽力而为。杨晚隽愿意形同陌路那是她的事情,但栽赃陷害,送她去死,就不可原谅。
舒暖枕在枕头上,一夜未睡,眼睛里带着红血丝,却冷冷的,不带丝毫倦意。
她起身替自己挽好头发,穿着昨日的衣服,想去要点吃的。
进了冷宫自然不用想吃香的喝辣的,但饿着也不是件事情,舒暖自小过的就是苦日子,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住饥饿。
她打开门,举步踏出去,找守门的小太监要吃食。
冷宫当差,没有油水,还要被人支使,那几个小太监的态度异常恶劣。
个个都看着舒暖,不阴不阳的,“冷宫一天两顿饭,这才什么时辰就要饭吃,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主子娘娘呢!”
“若我饿死,你们也要陪葬。”舒暖平静道。
李尚宫将她送来这里,而不是直接杀了,就是因为,她们杀不得她。
宫中关一个人谁也不会在意,但若死一个秀女,就是泼天大祸。
奉召入宫的秀女,只有皇帝下旨才能要她的命,旁人都没那个资格,哪怕是太后。所以李尚宫不能杀她,而是要将她关起来,关到殿选结束,再要她的命。
届时,白太守总不能因为一个侄女儿便跟太后作对,太后杖杀偷窃宫中圣物的人理所当然,谁也说不出什么。
所以在殿选之前,她是安全的,谁也不能害死她。
舒暖神情淡淡:“我要吃东西。”
那几个小太监若不是胆小又没本事,也不会被送到此处来,这会儿面面相觑,都战战兢兢去给她取吃的。
这个秀女来的时候,李尚宫特意交代,不能让她死了,要让她活过太后千秋。
这些人不敢不从。
舒暖看着这几个小太监,心中有了主意。
万寿香炉乃六宫之宝,供奉于储秀宫,若这宝贝儿显灵,证明自己清白无辜,那十个杨晚隽一起作证,也不行。
越是地位尊贵的人越在意神灵,那些深宫贵妇,到了地位尊贵的时候,人手一个小佛堂,日日念经做法,总害怕满天佛神惩戒。
舒暖却不相信这世间有神灵。
若神灵在上,她一家行善积德,从未做过恶事,凭什么要落得如此结局?又凭什么,沈刺史一家子,欺男霸女,却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纵有神灵,无眼无德,也不配得到她敬仰。
舒暖眼珠子都不带转的,莫说良心,她的黑心肝都不觉得有丝毫愧疚,既然神灵不能保佑善人,那合该被人利用。
神神叨叨的事情她亦不想做,可有的时候不得不做。
万寿香炉要如何才能在人前显出字来?舒暖低眉,那个铜炉子,是正儿八经的铜,小的时候她见过人变戏法,往上面喷水,便会变成银色。
后来,她偷偷去问了那个变戏法的,对方告诉她,那个水里,大有玄机。那个水,被他称做银水,用强水化了银末做成的。
强水这东西虽难得,硝石却易得,宫中制冰就用的这种东西,舒暖跟那个变戏法的学过怎么做。恰好,制冰的冰鉴坊就在冷宫一侧。夏日将至,宫中需大量的冰块,如今每日都会有人运送硝石过来。
地上掉的一点儿沫子,也够她用了。
至于谁给她取,面前几个太监就是正好的人选。
舒暖决意在冷宫这两日,做个作精,使唤够这几个小太监,她仰起头,道,“我畏热,宫中有硝石,我知道你们取不来,只消给我扫点粉末过来就可。”
“你别太得寸进尺!”
舒暖阴冷一笑:“我将死,有什么怕的,你们若想和我一起死,就尽管不听我的。”
是个人都怕死,舒暖却不怕,这群小太监也就欺负欺负要脸的淑女贵族,换个跟他们玩命的,连话都不敢说。
舒暖不在乎颜面,她只要出去,让人看看这深宫是如何冤枉一个秀女的,李尚宫既然和太后合谋害她,那就做她祭旗的第一人。
她站在原地,看着另外一个小太监被她威胁,分明十万分的不乐意,却不得不去。
不过一会儿子,太监便低眉顺眼取了膳食给她,舒暖接到手里,问:“我的硝石呢?”
她并不避忌自己要硝石的行为,谁也想不到,硝石还有这种作用,而且她们笃信神佛,只会以为上天显灵。
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过来,将一碰硝石末拿帕子包着,塞给舒暖:“你要的东西!”
他们也是怕了这个女人,以往入冷宫的妃嫔,哪个不是哭天抢地,悲悲切切的,向来只有他们欺负人,哪儿有被冷宫妃欺负的道理?
这个女人,在冷宫都能无畏无惧,真可怕。
真可怕!
舒暖拿了东西,回屋子里,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捡了一堆枯枝落叶到后头破败的院子里,又从不知道何处捡了一口破锅,拿碗装了硝石,开始烧。
那个变戏法的说,要干烧,烧的久了,硝石变色,掺上清水,便是道士们炼丹用的珍贵强水。
舒暖前后烧了一天一夜,觉得那口铁锅都烧化了,终于看见硝石变色,她神情一喜,赶忙将准备好的水倒进去,自己跳出三步远。
碗里噼噼啪啪一阵响,水遇热不断冒出雪白的烟雾,过了许久,雾气散去,舒暖看见碗中满满一碗黄色的液体,和变戏法的那个人用的一样。
她心中一松,还记着那人说不可用手摸,否则会把手指全给烫掉的时候,并不敢动手,而是就这么搁着。
待全部冷完了,她从屋子里找出一个密封的酒壶,往手上裹了几层布料,又找了几片树叶绑上,才伸手将碗中的液体倒入酒壶中。
看着那壶液体,舒暖神色晦暗莫名。
她该如何把东西涂到万寿香炉上?又如何不被人察觉地离开冷宫?
舒暖叹口气,觉得如果自己有那天那个刺客的身手就好了,他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定是绝顶的高手。
“你在做什么?”
俗话讲,说曹操曹操就到,舒暖觉得自己听错了,她转身,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次没有来得及低头,一眼望进对方深黑的眸子里。
他有一双极惑人的眼睛,黑沉沉的,带着神秘的气息,让人看见他时,会完全忽略别的地方,全被他的眼睛吸引。
“这是什么?”他伸手欲夺舒暖手中的东西。
舒暖一怔,冷冷喝止,“别动!”
“这是强水!”舒暖言简意赅,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在里面搅了搅,听着里面的液体刺啦作响,冷淡无比,“你敢碰吗?”
那人缩回手,饶有兴致地缩回手,问她:“你今日怎么敢看我?”
“这儿没人。”舒暖漫不经心,依旧搅着那玩意儿,“不怕被人看见,自然不用避讳。”
对方默然片刻。
舒暖抬头看他,“你能去储秀宫吗?”
“可以上可以……”
“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答应你一个要求!”舒暖生怕他拒绝,急速道,“拿这瓶水,往万寿香炉上写几个字。”
那人诧异片刻,接到手中,“写什么?”
“白舒暖是冤枉的。”
“白舒暖……舒暖……”那人沉吟片刻,眼眸微垂,看不清他的表情。
舒暖只听他的声音虚无缥缈:“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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