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易在拜入昆仑仙君座下前, 曾是京都的世家公子。
荀家在京都地位颇高,就连皇家都要礼让三分,可偏偏这一代出了个灾星。
荀易刚出生时生母难产而死, 而后乳母和两位婢女也相继去世, 荀家请来道士做法, 才知此子乃天生孤寡之命, 谁与他隔得近了,谁就得遭殃。于是,年幼的荀易便被家人送去仙山修道。
怎料还没到仙山,恰遇昆仑仙君出关, 一眼便相中了他的根骨, 死活要收荀易为徒。
成为昆仑仙君大弟子后, 荀易倒是问过昆仑仙君自己是否真有孤寡之命,对此, 昆仑仙君只答了四个字
“都是放屁”
荀易就这么在昆仑山住下。
他修行向来散漫,又醉心医术, 没修两年从剑修就转了医修。好在天赋颇高, 修为等阶进展极快, 尤其是和他那兔仙小师弟比起来。
对此, 白荼没少羡慕过自己这位师兄。
彼时师兄弟二人还未飞升,奉命下山历练。
“师兄, 师兄”少年的声音青涩干净, 脆生生的, 在寂静的衫林中显得格外突出。
白荼如今十五六岁模样, 一袭白衣短衫,勾勒得身形纤瘦娇小。
他是初次下山,修为还不高,无法感应对方所在,只得在林中漫无目的地寻觅,急得眼眶都红了“师兄”
荀易慵懒地声音从树上传来“在呢。”
白荼仰头看去,荀易斜卧在枝头,右手拎着个酒壶,一腿屈起,垂下半片浅青衣摆。
白荼“师兄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荀易懒散道“不是让你先护着村民离开么,怎么又回来了若一会儿那邪祟不小心伤了你,师尊得打断我的腿。”
白荼没听他的,手脚并用噌噌爬上了树“师尊派我们一起来诛邪,我怎么能自己先走呢。村民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啦,师兄放心。”
他停顿一下,又道“师兄怎么又在偷喝酒,要是被师尊知道”
荀易道“你不告诉师尊不就好了”
白荼嘿嘿一笑,朝他伸出手,谈起条件“五根胡萝卜加一包桂花糖糕。”
荀易瞥了他一眼,在他手掌上拍了一下“师尊让你练辟谷,吃什么吃,不许吃。”
“那我就告诉师尊你偷喝酒。”
荀易“”
“你小子”荀易正要说什么,林中陡然掀起一阵清风。
荀易眼神一凝,身旁的白荼也已经收敛了玩笑之意,抱紧了怀里的配剑,神情稍显紧张“师兄”
荀易“来了。”
他话音刚落,黑暗中陡然传来一声利刃划破虚空的声响,一道黑烟朝二人袭来。
荀易扯过白荼,足尖轻点枝头,在空中急退数尺。一声轰然巨响,二人方才所在的那棵杉木已被拦腰截断。
身后的杉木接连倒塌,荀易带着白荼在林中左躲右闪。
白荼问“师兄,那究竟是什么”
“抓到就知道了。”荀易答道。哪怕情势紧急,他眼中仍丝毫不见慌乱,“看好了,师兄教你怎么收服它。”
他话音落下,二人已逃至一处空地。
那追逐而来的黑烟,也已经到了二人身后。
荀易口中轻声念咒,不多时,一个阵法自他脚边展开。
那道黑烟赫然止住攻势,腾空而起。
荀易嘴角勾起,低喝一声“起”
阵法内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红线,掠向半空,交织成蛛网模样,很快将那黑烟拢在其中。
荀易拉着白荼站在一边。那黑烟在阵法中竭力翻腾,却最终在阵法灵力的作用下,缓缓收拢,挣扎幅度越来越弱。
荀易得意道“师兄厉害吗”
“好厉害”白荼惊讶地睁大眼,想到什么,又有些失落,“这阵法师尊从没教过我。”
荀易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笑道“你才多大,等你修为再高些,师兄亲自教你。”
阵法中,黑烟逐渐褪去,隐约就要显出内部的事物。同时,一股阴邪之气从阵法中倾泻而出。
白荼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缩了缩脖子,躲到荀易身后“师兄,我觉得不对劲”
荀易同样沉下目光。
黑烟彻底褪去,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竟是一把斑驳的锈剑。
没了黑烟的束缚,滚滚阴邪之气毫无掩盖地从剑身上倾泻而出,剑身泛起血色的光芒,铮然一声,竟将那阵法轰然震碎。
“躲开”荀易一把推开白荼,长剑却并未攻击二人,而是从二人中间掠过,直朝前方飞去。
白荼急道“师兄,村民在那个方向”
他话音落下,荀易已经快速飞身而出,一把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荀易硬生生止住了长剑疾飞的势头,双足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凌冽的剑气如利刃般划破他的衣服皮肤,几乎瞬间,他的一袭青衣就染上了血色。
与此同时,陌生的画面进入他脑中。
一名远古部族打扮的清瘦青年被束于木梁之上,身下是滚滚熔浆烈火。
周遭尽是喧嚣之声,有人在高声吟唱某种远古语言,像是一个祭祀之礼。在欢呼与诵读声中,木梁被人拦腰砍断,青年的身体无所依凭,无力落入熔炉,很快被烈火吞噬。
不知过去多久,滚滚岩浆从熔炉下流出,流入铸剑模具,冷却成型。
画面一转,异族相争,为首那人手中长剑出鞘,如风卷残云,所向披靡。
厮杀声消失,沙场上陈尸万里,只余一把长剑孤寂地立在一具尸身之上。血迹在剑身上干涸,凝结成斑驳的印记。
有人御空而来,落到那长剑身旁。
“生人殉剑,生魂养灵,倒是一把世间难得一见的邪剑。无主之剑灵,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吾可以帮你。”
须臾,斑驳的长剑上泛起淡淡光芒,仿若微弱的回应。
周遭风声猎猎,忽然,一个嘶哑陌生的嗓音将荀易拉出了回忆“滚出去”
陌生的画面骤然消失,荀易恍惚一下,看向手中那把锈剑的眼神带上几分深意。他闭了闭眼,将那剑柄握得更紧了些,血色尽褪的脸上扬起几分淡淡的笑意“若我说不呢”
那把锈剑上的光芒骤然更亮,血色光芒缓慢爬上了荀易的身体。
荀易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中失去了意识,待他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昆仑山。
十多岁的小少年在他身边哭红了眼。
“哭什么啊”荀易有气无力地撑起身,揉了把白荼的脑袋,“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师尊又不给你饭吃了”
白荼哭得呼吸不顺,轻轻抽着气“师、师兄”
荀易笑了笑“好了,师兄没死呢,别哭”
“你是没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昆仑仙君推门而入,神色难看至极。
荀易正想起身,却牵扯胸口一阵剧痛,疼得白了脸色。
昆仑仙君“回去躺着,别乱动。”
“咳咳”荀易轻咳几声,低声问,“师尊,我这是”
昆仑仙君没好气“那把剑是上古邪剑,其中蕴含一个邪灵。那邪灵被某种禁术在剑中禁锢了千年有余,怨气深重得很,正是要以活人精血养剑之时。你倒好,竟以血肉之躯去拦,若非我及时赶到将他封住,你现在已经被他了。”
“那邪灵已与你灵脉相连,我现在只能暂时将他封住,他迟早会挣脱束缚。到那时,照样会将你的灵力。”
白荼急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倒有个法子。”昆仑仙君道,“北疆大陆上有一处极炎之地,那极炎之地的岩浆可溶世间万物。把那邪剑往里一丢,剑毁魂灭,一劳永逸。”
白荼道“我现在就去”
“等等。”荀易出言叫住他。
他思索片刻,看向昆仑仙君“我能去见一见他么”
荀易推开厚重的木门,只觉浓重的阴邪之气扑面而来,他脚步稍滞,脸色更白了几分。
逼仄黑暗的密室内,一把锈剑被铁链束缚于石台上,隐隐泛着红光。
荀易深深看了那锈剑一眼,走到石台旁随意坐下,将手中的酒壶放在石台上“不打算以真身与我见一面么”
须臾,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当真不怕死”
荀易倒了两杯酒,笑道“怕,怎么不怕,所以我这不是来与你聊聊,请你放我一条生路么”
剑身忽然簌簌颤动,一股青烟从剑身溢出,在荀易身旁显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名身形高挑的青年男子,五官深邃俊朗,带着几分异域色彩。男子肤色极白,周身泛着阴冷的剑意,眉心凝聚一道黑气,阴邪至极。
他两只手腕都系着半透明的银链,银链另一端没入剑身,限制了他的行动。
荀易对此早有准备,斟好一杯酒递过去,道“裴染是吧,我从你的记忆里看到了这个名字。”
裴染没接,抬眼看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荀易朝他扬起个微笑。
他原本样貌清秀,模样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带了些青涩。如今因为重伤,脸上没多少血色,倒添了几分羸弱之色。
荀易扬了扬手中的杯子,懒散道“我都说了,我来讨好你,请你饶我一命。”
裴染朝前走了半步,居高临下朝荀易看去,恰好将对方困在石台边,轻声问“凭什么”
他身上极为阴冷,荀易重伤未愈,受不得这阴寒之气,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你可知我已千年没有饮过人血”裴染抬起手,在他脸上轻轻滑过,牵动银链叮当作响,“偏巧你如此对我胃口,我为何要放过你”
荀易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险些伤我性命,我师尊有意将你投入极炎之地毁去。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何必不死不休”
裴染沉默下来。
荀易“无主之剑灵必须不断吸收灵力,才可维持自灵体。可你这样一直伤害生灵,无论伤害多少人都填不满你的所需。为何不留我一条性命,你我和平相处,我为你灵力庇佑,而你也可以不再是无主之剑。”
裴染眯起眼睛“你想让我认你为主”
“不可能。”他声音低咧,仿若淬着冰霜,“世间逍遥,不比受人驱使来得好我此生不会再认任何人为主,你想都别想。”
荀易平静问“是因为你上一任主人么”
裴染的眼神凝了下来“滚出去。”
施加在身上的阴邪之气远去,荀易松了口气,将酒杯放下“也罢,你好生考虑一下,我明日再带酒来看你。”
裴染“不用。”
“用的用的。”荀易朝他摆摆手,往外走去,“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但酒管够,不用与我客气。”
“你”
裴染还想再说什么,厚重的石门重新合上,荀易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荀易离开暗室,一眼便看见蹲在路边石阶上发呆的小师弟。
听见响动,白荼眼神一亮,蹦蹦跳跳跑到荀易面前“师兄,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荀易问“你怎么来了师尊下午刚被我气得半死,你现在来看我,就不怕他罚你”
“不会。”白荼实话实说,“就是师尊在担心你,但他觉得说出来难为情,让我来看看你,还不让我说是他让我来的。”
荀易“”
可你好像已经说出来了。
荀易默然片刻,带着白荼往回走。
夜色已深,月华映照在远处雪山上,洒下一片银辉。
白荼问“师兄,你真要收服这邪剑师尊说此剑大凶,会与剑主相克,你真的想好”
“那又如何”荀易打断他,轻笑,“凶剑配灾星,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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