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没有痛苦，悲伤，绝望，安稳地平凡地生活下去，想要一直保持着澄澈的心灵。
大家都有过这样想的时候吧？
喜欢上一个人意味着从此患得患失，那个人将成为心中无上的存在，轻微举动便能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爱是凶暴的感情，怜爱疼惜的另一面是破坏摧毁霸占。
它难以控制。
摧拉枯朽地撕扯理性，再聪慧的大脑也会被热恋的温度灼烧，却不得不以少的可怜的毅力忍住渴求对方的欲望，保持一如既往的模样，更不敢让对方清楚自己卑劣的想法，生怕将他也一同拉入这狂乱的恋爱之中。
即使这样想，却忍不住一犯再犯，频频越过禁区，于嬉笑怒骂间藏匿真心，这样就可以没有负担地暂尝一口甜蜜滋味，哪怕接下来是百爪挠心般的心痒，会上瘾一般渴望着那毒药般蜜糖的味道。
我好像在哪里看到有人用这长长一段话来描述主人公们的爱情故事，当时不过是一掠而过的泛读，今日却不知为何完整地在脑海里记起来。可能是阳光太灿烂，可能是周围太吵闹，这段让人心绪宁静的话突兀地浮现，白得刺眼的光线也不那么让人火大了。
“为什么十一点才开门，您却让我九点就来呢？”我扶着脑袋，睡眠不足让我额角青筋直跳，大脑也嗡嗡作响。
“这附近有很多街头艺人，对不愿意出门的小优来说是很有趣的风景吧？”太宰好心情地回答我的质问，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黑西服，连披着的大衣都装备齐全，看着就热。
“看，那边也有吉祥物，你想要和它合影吗？”
“不要，那个东西一看就知道是野生的，明知是坑钱的陷阱还去送岂不是蠢到家了。”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听出太宰平静语气下潜藏些许不自知的小心翼翼，手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已经不生气了。我不是已经惩罚完太宰大人了吗？”
回去冷静下来，我才发现当时的太宰有多古怪，是肉体的痛苦削弱他的意志才让他漏出破绽，还是另有原因？
我是不是无意中错过了他的痛苦，做了一次作壁上观的恶人呢？
这个想法让我在今天来这之前的时间里一直纠结着。
太宰对我而言也是很特殊的存在，我对他的感觉不是恋爱，却也不是友情或母性的爆发，只能确定我无法放着他不管。
只有这个人的呼救，我不能不去回应。
哪怕知道他有时很可怕，那时候的他也是我不喜欢的模样，但怎么说，这样一个外壳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人，他却曾在我的面前袒露过不轻易外示的弱点，那些不愿意让我知道从而产生负担的细微善意也不是假的。
我也隐隐清楚，太宰好像也对我抱有模糊的期待，至于在期待什么，那就是一个新的谜题了。
“既然不跟吉祥物合照，那和我一块拍一张照片吧。”太宰劝诱地说，“留个纪念嘛。”
我被拉着走，看他高兴也没有再拒绝，游走着的小贩见有机可乘，当下成交。我还没反应过来，闪关灯就亮了。拍立得的照片被交到太宰手里，我不大满意地审视这张仓促拍就的照片。
照片上我一脸困惑，被太宰揽住胳膊几乎要圈进怀里。他倒是很上相，无意间流露处的些许温柔表情让少年俊秀脸庞看起来更加动人了，表情松散的我被他这个光彩动人的神情弄得黯淡无光，整个一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我要重拍！”我伸手试图去抢太宰手里的照片，偏偏他体术里专精一个逃字决，左右摇晃笑的花枝乱颤，愣是没让我碰到那张照片一下。
“照片上的你很可爱哟小优，完全没必要重新拍一张，”太宰将照片收起来，“看，游乐园也开园了，走吧走吧。”
由于是周末，今天人很多，白色石子路拥挤不堪，人头攒动，我怕和太宰失散，主动抓住他的衣角，他没说什么，却把我扯住布料的手撇开转而牵住我的手。
“太宰大人？”
“这样就不会和优酱分开了吧？小优有没有感受到我火热的内心呢？”
“……”
每次一旦有所暧昧，太宰总会用搞笑来弄乱粘稠的空气。我总算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赌气地回捏一下他的手，看到他诧异的表情才暗自得意起来。
海盗船，云霄飞车，过山车，挑选的刺激项目过了一个遍。
每到一个项目我都提心吊胆地盯着太宰，生怕他在这儿玩自杀艺术。但是意外地，他今天老实得让人惊讶。
中途休息用餐时，太宰闷闷不乐道：“小优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我还在期待如新生小鹿般两腿战战的优酱用让人怜爱的神态投入我宽广的怀抱之中呢。”
“我们平常工作不是比这危险多了？”我吸着苏打，冰凉的水汽让我精神一振，好声好气地回复太宰的话。
“对哦，那下午的鬼屋你也不会害怕吧。”
“……不会。”
“诶~语气很动摇哦？”
我曾经是不怕鬼的，直到我在HL生活了三个月，那些传说里的鬼魂怪物变成了现实的存在，还多半爱吃人肉，其中又以血族最臭名昭著。在收拾完一车又一车的血肉后，我变得有些怕鬼。战斗时另当别论，平时乍一看见都会有点恐惧，这也是为什么我渐渐变成一颗废宅心的理由：HL街上走的一大半居民都是异种。
到现在这个相对比较安全的世界……好吧，也不安全，但起码没鬼啊。到这儿之后，我还是害怕那些鬼啊怪物什么的，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去鬼屋。但是看太宰揶揄的神情，我硬生生蹦出一股骨气，强撑着去了鬼屋。
不就是工作人员扮的鬼吗，我堂堂赤木优怎么可能在这里退步不前呢？
五分钟后，我默默抓住了太宰的手臂。
十分钟后，我双手环抱太宰的胳膊，试图用他的身体来挡住自己的眼睛。
十五分钟后，我们离开了鬼屋，我和太宰并肩站着，说不出话来，沉默地颤抖。
“……小优？”
他叫我的名字时好像打开了我脑子里的一个开关，我条件反射地靠近太宰，伸出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开始说一些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嘴里一直念叨，用脸磨蹭他的胸前，索求温度来安慰惊吓到的自己。
太宰先是有些不知所措，又摸摸我的头，“你抱得太紧了，小优，需要给你买点甜食吃冷静一下吗？”
“……再让我抱一会儿。”我闷闷地说。
好奇怪……是吊桥效应还是某种情感在此刻发生了质变，我不想松手，哪怕害怕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这一刹那想要依靠他的心情是所谓的心动吗？
“不行哦，小优。”太宰强硬地把我从他的怀里扯开。
我茫然地和少年对视，看见他眼神里蕴含着的痛苦和无助，软弱的内在仅仅展示了一瞬，寒冰又覆盖住了鸢色眼睛里的光彩，他脸上的笑好像浮在纸面上，苍白而虚假。
我回过神来，愣愣地后退几步。像要把脑袋里杂乱的头绪甩出去一样用力地摇晃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鼻腔热辣辣的。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想回家了。”我疲惫地说。
“等一下，小优。”
“……你不要太过分啊。”
太宰从背后抱住我，双手环绕住我的肩膀，含笑道：“要任性也是最后一次了。小优你就多忍耐一下吧。”
“？”
“啊！好想和我可爱的部下一起坐摩天轮，要是不能达成这个夙愿，我是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
“太宰大人……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举动了，”我冷漠地说，“我要是喜欢上你怎么办？”
“那可不行，小优的未来可没有与我交往的预定，不是吗？”
“是，一直都没有。”
可我现在真的有点害怕自己会改变了。
“嗯，那再好不过。我们去排队吧？”看不见太宰的表情，但语气却是让人生气的清爽。
我没有答话，却也不再拒绝了。
“宇宙之钟21”是横滨的地标，白天可眺望浩瀚海景，夜晚可俯视横滨迷人的夜景。
我之前没有来过这里，但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个巨大的地标性建筑物。从远处看已经很漂亮了，自己坐上来就更能体验到摩天轮风光的美妙之处。
不想看对面太宰的脸，我把额头贴在厢门的玻璃上，看着地面离我们远去，仿佛属于地面世界的烦恼与忧愁也离我远去。
远处的海面和建筑群，灯火明灭如风中萤火，又像落在地面上的群星，夜空中的星与地面的星连成一片，而我身处的地方是连接两片星空的门，仿佛在梦里见过的美妙场景。
“小优。”太宰打断了我对风景的欣赏，我没好气地回头，却被他深沉的眼神震慑，说不出话。
我直觉他接下来讲得是我不乐意听的话。
“你真的一点也不适合黑手党的生活，我看走眼了呢。下不了杀手的部下只会碍手碍脚，就算是小优，我也只能解雇你了。”
“去巡视的那天，你可以把追杀的人都杀掉吧？但是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你还是手下留情了。枉费我还对你有点期待，光有能力，却没有杀人的勇气，这可不行啊。”
太宰在笑着，笑容却像是画在脸上一般虚假。
“太宰大人？”
“擅自把你卷进这边是我的失误，真是丢人，让中也知道了指不定要被笑成什么样了。”
“你的意思是……”
“唔，就是要开除小优的意思哦。放心放心，按照劳动法的补偿金会发给你的，离开以后请不要再和我们扯上关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不要对外说。对小优你自己也是好事不是吗？你一直都想逃跑，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嘛。”
好一番公事公办的话。
太宰就在这里，半臂的距离，伸手就可以触碰他。但此刻的他同样在遥远的地方，清晨梦醒时分的那种疏离感横亘于我和眼前的少年之间，曾经向我袒露过弱点的他重新封闭了内心。
如果在这里沉默不语地接受他的做法，就这样安静地回到普通的日常里，我会失去不想失去的东西。我将再也无法触碰太宰。
而我一点不想和他变成陌路人。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反正我也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以为我会这样说？”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太宰的头发，蓬蓬松松的，像大型犬类的皮毛，手感却更好。以前就想试试看了。
“既然你觉得是好事的话，那你别用快哭出来的脸说恶人的话啊。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他似乎没猜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微微吃惊地瞪大眼睛。随即，那层完美的外壳土崩瓦解，鸢色眼睛里厚重的冰层也随之融化，溶解成蜂蜜一样润泽的光芒。
“……小优一如既往地很帅气呢。”太宰认输一样叹了口长长的气。
他抓住我抚摸他头发的手，身体凑过来将我的上半身控制在他的怀里，在极近的距离里，我看见他眼睛里倒映着外面的风景，摄人心魄的美丽。
只要稍微动作，我就能感受到属于太宰的温度，我们现在脸的距离就有这么近。
“说想要我亲吻你，”太宰带着些许恳求地说，“不然我没法继续碰你，小优……”
这一定是梦境，所以我才和他共处于星空之中，时间感空间感都被扭曲，我能看见的抓住的只有太宰，小小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似的，我顺从地如他所要求的那样喃喃地说出了他想要我说的话。
“太宰大人，请吻我吧。”
然后嘴角兀的落下了细碎的吻，柔软的温暖的爱怜的，好像一片残留的四月春花擦着嘴唇，接着他开始吸吮唇瓣，得寸进尺地撬开牙关，侵入口腔，轻浅的吻逐渐甜腻起来。
“优，闭眼。”
于是我听话地闭上眼睛，手环上少年的脖颈，回应他温柔的吻。
现在好像摩天轮转到了最高点，一千千米外的星星也能轻易触碰到的样子。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绚烂的光芒照射在我们身上。可是我知道，这放纵的亲吻也是最后的疯狂，一个缥缈艳丽的梦，摩天轮转过一周后我们也将从梦中醒来，回到冷硬晦暗的现实中去。
至少在这里，在结束之前，名为地球的小小的行星上，我亲吻他，他亲吻我，那永恒的一瞬间，我们确实通过亲吻证明了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感情。
越过峰点，高度开始下降，太宰松开我，我们气息紊乱，视线里只有交换呼吸的彼此。
在这个诀别的吻里，我意识到了，就算我想留下，太宰也不会让我陪着他，再这样下去我和他都会失控。
而比起陪伴太宰，按照死去挚友的遗愿正常地活下去对我来讲也更重要。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那天放肆的理由，在那个时候，他就预见了现在我的选择，他只是替我做出了决定。
“……”
在静谧之中，我们回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太宰轻笑出声，帮我整理好乱掉的额发，他像在念白似的，对我说：
“再见了（さようなら），小优。要保重身体。”
我看着少年起身离开，忍不住喊：“太宰！”
“就算不是我，你将来也会遇见改变你人生的人的，所以……”
所以千万不要死。哪怕是那种黑暗的世界，活着如同死去一样的世界里，我也希望他能活着。
太宰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瘦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回到我再也触及不到的黑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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