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归惊奇，小辉夜也权当没看到这只正在哒哒哒瞧着自己脑袋的木鱼。
倒是木鱼精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悄悄的瞥了她一眼。
莫名有些可爱。
＂施主请说。＂
僧人可真是惜字如金，能用几个字带过绝不用一句话交流。
小辉夜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仔仔细细包裹好的，少女遗留下来的最后一本怪谈集。
＂她的发色天生异色，又喜欢收集这些杂文故事，所以为村人排斥。＂
＂我回去见她太晚......她已经作为祭品被村民......＂
＂连遗骸都没有看到，只剩下一个故人交于我的遗物。＂
小辉夜垂下眼，想起未曾实现的承诺，内心一阵钝痛。
＂阿弥陀佛。＂
僧人接过笔记，双手合十，沉沉的叹了口气。
＂身逢乱世。＂
——
香炉香烟萦绕，僧人的诵经声不断。
他的声音很好听，可惜全程都用斗笠挡着脸不抬头，小辉夜什么都望不见。
香烟燃过三巡，门口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喂！里面的和尚！快开门！＂
＂把吃食交出来，不然就放火烧了这破庙！＂
哐门声极其粗鲁，听着便明白来者不善。
小辉夜皱了皱眉，想起门口土地泥泞，一定是自己没注意留下了足印。
＂你去佛像后躲着，莫要走动。＂
僧人停下诵经声，迅速抬起头对她说道。
小辉夜见他那认真的表情，也无心再玩些橘子梗了。
＂......那些明显是强盗，如若......＂
＂施主莫怕。＂
他将笔记归还给小辉夜，伸手拿出背后的法杖。
＂动乱之中安能独善其身，受难之时岂有极乐。＂
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却让她稍稍安心了。
可怜的庙门还是被撞开了，从门外闪进几个拿着火把的黑影。
小辉夜感受了一番自己的灵力，看着僧人的背影，一拍脑袋，终于从这句晦涩难懂的话回想起了他是谁。
＂诸位施主，拙僧只是过路，这所寺庙已经荒废多年，并没有余粮。＂
面对凶神恶煞的强盗，他依旧态度谦和，宛如出门化缘。
强盗碰了一鼻子的灰，明显就不乐意了。
＂那把你们庙里藏的女人交出来！门口那串足印明显就是女人的！＂
僧人依旧不动如山的拦在门口，无放行之意。
＂阿弥陀佛。＂
＂妈的，给脸不要脸——＂
弯刀对着他的肩膀毫无防备的劈下，小辉夜惊了，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就听到了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僧人的法杖拦住了那一击，甚至折断了强盗明晃晃的大刀。
他依旧声如止水，抬起被斗笠挡住的面孔，眼下一缕红痕分明:＂诸位施主，请离开吧。＂
为首的强盗见武器毁坏，瞬间就火了，招呼手下几人就向僧人扑去。
这种情况下让大师一人应对总会有些吃力。
小辉夜趁着所有人没注意，从青坊主的身后钻上前。
强盗愣住了，青坊主愣住了，木鱼声也停了。
精致的面庞在火光的照耀中也无可挑剔，少女的衣袂翩翩，就像在空中起舞。
＂咿呀——＂
吔我蓬莱树桩！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用过这一招了。
小辉夜只觉得如醍醐灌顶般浑身舒爽，也全然忘记了控制力道。
灵光乍现。
强盗头领啊啊啊啊嚎叫着撞开庙门飞出好远，在撞倒远处一棵榕树后终于没了声息。
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们互相望了一眼，然后齐刷刷的后退了一步。
＂阿弥陀佛。＂
四下皆静，唯有青坊主一本正经的合掌说道，小辉夜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是一个妖女罢了！＂
色字当头一把刀，另一个强盗色厉内荏的招呼其他人上前:＂若能将她带回去，能得多久的舒畅日子？＂
这样的话听多了，倒也不气了，只是会觉得，不会认清实力差距的人类像跳梁小丑那样的在面前蹦哒，挺有趣的。
于是小辉夜学着青坊主，慢条斯理的合起掌，故意用老气横秋的语调对着强盗们说道:＂阿弥陀佛。＂
没有人发现，强盗们所举的火把都在霎时间变成了萤蓝色。
枪打出头鸟，发声的强盗也提着刀靠吼声壮胆扑上去，没等小辉夜出手，便被青坊主一杖扫中膝盖，栽倒在地上无法爬起来。
＂......阿弥陀佛。＂
青坊主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收回法杖，避开小辉夜的视线。
＂大师，你可以的啊。＂
＂破戒济苍生，以证禅心。＂青坊主咳嗽一声。
＂这句话可不可以翻译成'不要怂就是干'？＂
未曾想今天招惹的僧人与少女都非人类，强盗们彻底恼火了，正要一同上前而不是一个个的去送人头，突然就觉得全身乏力，竟同时全部趴倒在了地上，无力起身。
只有小辉夜看着真切，从他们的身体里冒出几缕幽蓝的光芒，全都顺着一个方向飘走了。
＂阿青？＂
小辉夜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悬浮在半空中，气质与打扮全都改变的少女。
【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少女捂住脸，不想让小辉夜见到她这时的模样，乘着灯杖便想跑掉。
失去了玉竹的帮助，小辉夜这时只能靠着用力一跳，跃到少女的身边，然后手脚并用死死将她抱住。
少女受了惊吓，她才刚刚学会用灯飞行，天知道小辉夜会这样不打一声招呼扑上来，居然直直的从天上落下，与小辉夜滚做了一团。
幸好她飞的不算高。
＂......阿弥陀佛。＂
青坊主瞥过视线不忍直视，不知道该用哪些台词。
＂别......别看我。＂
少女捂住苍白完全不似人类的面孔。
已经不想看到了...不想看到她的朋友对她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你换衣服了？＂
小辉夜一低头看到少女的胸口，没忍住发出了惊叹声。
灯姐用了三秒钟反应，然后毫不留情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姑娘家家的......脑子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不对，我应该感叹'你居然没死'这类话才对......不过你现在还在这里，这些话就显的很多余啦。＂
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圈，小辉夜一把埋进灯姐胸口来回摩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台词很美好，动作一点也不美好。
灯姐忍不住笑了，扶着她的额头将她推远。
原本想问问她，难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可怕么。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也显得有些多余了。
＂不会太久的。＂
灯姐摸了摸小辉夜的脑袋。
＂现在的我......只不过靠着汲取灵魂苟延残喘。＂
她垂下眼看了看身下的明灯，光芒已经变得相当的黯淡。
＂等到它的光芒燃尽时......我便会......＂
＂不可能。＂
小辉夜打断了她的假设，叹了口气，叹自己居然在之前从未发现过这一点。
也全怪阿爸脸黑，她就没在庭院见过那些大妖怪。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那位守在御魂十层的大长腿御姐，她已经见过了成千上万次。
＂你可是SSR啊，哪里有这样容易失去光芒呢？＂
青行灯愣了愣，不明白小辉夜口中的＂SSR＂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小辉夜却微微的笑了笑。
游戏中，她的身份便是提供鬼火的式神。
鬼火，鬼妖人神之火，其实是生命的火焰。
只需要一些简单的媒介......就可以......
她小手一挥，将那张据说能发挥意想不到作用的，奇怪卖药客人赠予的灵符，丢进了她的灯中。
符咒被火吞没，很快就发出足矣照亮黑夜的耀眼光芒。
与此同时，这也预示着她这次的试炼同样失败无效，需要从头来过。
【＂姐姐，你说......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月亮上？＂
＂等吴刚砍完了桂树，月兔吃完了月饼。＂
＂......？＂
＂或者在试炼里，面对贵族与天皇的示爱表现的不近人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就能等人下来接你。＂
＂那...我是不是一直都回不去了？＂
＂还有一点。＂
＂欸？＂
＂强大的鬼神的馈赠能让你重获神力，如若你没有傻到将它们让给别人，也能有办法回去。＂
＂......唔。＂
女孩的眼泪汪汪的就出来了。
＂我......我很傻吗？＂】
＂能帮我......回居酒屋和大家说一下吗。＂
今夜无星无月，小辉夜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让她无法拒绝的困意一阵阵袭来。
＂我......只是去寻找一个重要的朋友，等找到了，就会回来。＂
陪伴了她无数年放逐岁月的，重要的朋友。
即使在消失的前一秒，她也是在微笑着的。
＂还有......请告诉他......＂
从未感受过那样磅礴的力量，青行灯抱住身体变得若隐若现的小姑娘，泪水模糊了视线，几乎要以为她正在用自己的神力换取自己的存活。
他，他是谁？
＂我会好好的，无需挂念。＂
——遥远的，高不可攀的月亮。
——从来没有人能够留住她的光芒。
木鱼声悠然，已然化身大妖的青行灯放声悲呦痛哭，响彻整个荒野。
已然变成一片废墟的祭坛上，负着重伤，几乎无力站起的神祗，看着不远处状态好不了多少的邪神对他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眼睁睁的感知着他与辉夜的那丝联系被生生截断。
很痛，痛彻心扉，宛如多年前那个大海里冰冷的黑夜。
＂——你做了什么？＂
神祗强忍怒意站起身来，八岐大蛇知道继续打下去后果也许不太好。
既然这尊大神的力量没办法吞掉......那么，打不起，至少躲得起。
＂是她自行离开的，与我无关。＂
邪神在回到阴界之前，也没忘放一波嘲讽:＂也许她只是因为你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性格而对你产生厌恶了呢？＂
神祗颓然坐回地面，看着逐渐泛白的天空发呆，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意。
天亮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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