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死只不过一瞬间的事,而看着自己一点点消散,秋赤西内心有股说不出来的复杂。
趁还没完全消失,秋赤西飘到车外,望着越走越远的宁景尘,她张了张嘴,想要说声‘谢谢’。
只不过没来得及,便彻底消散在太阳底下。
前方的宁景尘若有所感,怔忪回头望向刚才秋赤西所在位置,皱眉捂着骤然空下来的胸口。
“怎么了?”舒歌也回头看去。
宁景尘忽视心中不断泛起的巨大失落,勉强摇头,哑声道:“进去吧。”
……
“秋赤西,秋赤西……”
被吵醒的秋赤西一睁眼便看到舒歌那张让人厌恶的脸,目光移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下意识‘啪’地一声将人拍开。
清脆的巴掌声在偌大的教室里显得如此响亮,以至于整个班级都静了一静。
原本还趴在桌上的秋赤西猛然睁眼,清醒过来。她不是死了,怎么还能见到舒歌,难不成舒歌也死了?
秋赤西不由侧头看去,只看到明显缩水了一圈的舒歌以及……目瞪口呆望着自己的一群陌生熟悉的人。
“秋赤西,你有病?!”舒歌什么时候被人跌过面子,气得半死,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初现美艳的脸涨得通红。
舒歌简直气炸,前几天刚高二分科,换了个新同桌。自己好心叫醒她交作业,结果被巴掌糊了一脸。
秋赤西愣在原地,看了一圈昔日高中同学,多年在商界打拼的经验让她迅速镇定下来。
“抱歉。”冰冷沙哑嗓音在安静的教室内响起。
舒歌白了一眼秋赤西,捂着脸转回去没有理她。
站在边上的物理学习委员不由咳了一声:“秋同学该交作业了。”
秋赤西凭借成年人不形于色的本能,没有将心中滔天的疑惑显露出来,带着生疏在面前一堆书中翻找,终于找到和学习委员手上一摞封面相同的习题册。
像极了回到高中时代的梦境,秋赤西浑浑噩噩上了一上午课,即使阔别校园多年,她也并非完全听不懂台上老师讲的东西。
作为被这所贵族学校买进来的高分学生,秋赤西成绩向来名列前茅,她是学校提高升学率的保障。只不过秋赤西在这所贵族学校格格不入,也从未打算融入进去。
先是猝死,后变成魂体,再到现在莫名重回高中校园,秋赤西心中竟生出了一丝麻木。
坐在位子上,秋赤西放在课桌下的手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虎口软肉:没有醒。
她不是在做梦。
冷静将所有事情重新梳理一遍,秋赤西明确想清楚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活在了那个最狼狈的时期。
她这十几年的努力功亏一篑,全部消失于光棍节那天。
这时候的她必须拼命学习,才能得到学校发的那些奖学金和补贴。这时候的她除了校服是自己的,其他衣服都是楼下房东不要的。这时候……她母亲还活着。
“舒歌待会去吃什么?”前排女生回过头问道。
舒歌将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出去吃吧,食堂都吃腻了。”
女生点头:“行。”
实验一中是S市有名的贵族私立学校,学费高的令人咋舌,与之相对的是学校完善的设备,以及优美环境。食堂自不用说,要让这些富家子弟满意,里面品种应有尽有。
秋赤西原本和这种学校根本扯不上关系,但去年实验一中的高分学生没有出多少个,导致领导大感难堪。今年直接找到中考状元,将秋赤西买了进来,学费全免,包一日三餐。
每个学期如果秋赤西能在省联考取得好成绩,在期末便能得到一笔奖学金。比之其他学校,这笔钱金额相当不菲。
回忆起这段往事,秋赤西闭了闭眼,既然重新活了,那就再活一次。她生疏又熟练从课桌抽屉拿出两个大塑料饭盒,朝门外走去。
“欸,小歌,景尘过来了。”走在前面的女生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撞了撞自己旁边的舒歌。
落在后面几步的秋赤西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抬头望去。
宁景尘逆着光,大半张俊秀的脸陷在十月份的光线下,浅浅笑着。眼睫密如鸦羽,目光温润带着丝爱慕,很淡,几乎不可察觉。
不知为何落在秋赤西眼中却显目的很。
宁景尘穿着实验一中蓝白相间的校服,明明普通的一件衣服生生被他穿出了一种清雅高贵的味道,他慢慢走进舒歌她们,俊美秀雅的面容也彻底露了出来,右边脸上梨涡若隐若现:“舒歌,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女生嘘了一声,起哄道:“小歌,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俩。”
在这所贵族学校,师生对早恋并没有那么视若洪水猛兽。男俊女美的,女生显然将宁景尘的举动自动定义。
“一起去外面吃吧,食堂都吃腻了。”舒歌摆手,嫌弃溢于言表。
他不可能会拒绝舒歌——秋赤西心中闪过这个想法,抬起的脚步一转要绕过他们。
宁景尘这时似乎也看到了从后方走出来的秋赤西,抿着唇笑得好看,向舒歌的同桌打招呼:“秋同学也要去食堂吗?”
按十几年前还在高中读书的秋赤西性格,此刻她应该目不斜视抬脚离开,不会理会宁景尘。
可是……秋赤西想起宁景尘好心为自己立的墓碑,以及他在碑前红着眼睛的模样。
“嗯。”秋赤西简单应了一声便直接绕过他们,往食堂走去。
前桌女生在后面为她的冷漠嘀咕了几句,秋赤西并没有听清楚,她也不在乎。
她习惯了。
秋赤西相貌谈不上差,但没有传统女生的柔和轮廓,线条生硬,带着不可言喻的煞气。也因为多年营养没跟上,她一直比同龄女生要瘦。发育期间光长个不长肉,整个人看着像根竹竿。
再加上看人的眼神总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意,学校没几个人愿意和她说话。
实话说贵族学校的学生注重全面素质发展,对学习成绩的关注度没那么执着。像秋赤西这种成绩虽好,却不好说话的人,大家也都不怎么愿意和她来往。
径直离开的秋赤西没有发现,不久宁景尘便和舒歌分开走了,并没有和她们一起出去。
秋赤西用一个饭盒装满饭后,便排队去打菜。阿姨早已经见怪不怪,接过塑料饭盒,往里面装了几大勺菜。
实验一中的菜确实不错,荤素搭配,每周的菜谱都有专门的营养师搭配过的,每位学生还有免费的奶和水果,这是高中之前秋赤西从来没想过的事。
用袋子将饭盒装好,秋赤西从冷柜中拿了一瓶奶和苹果,大步往外走去。
路上便开始啃着苹果,秋赤西在高中时代一直处于一种饥饿的状态。本身要消耗大量的脑力,身体又正好处于发育的状态。
秋赤西没有东西吃,每天就等着中午这一点额外的东西加餐。
走在路上,将一瓶奶和苹果消灭,秋赤西彻底冷静下来。她强迫自己回忆起高中时代发生的点点滴滴,迅速适应重活一世的角色。
终于,绕过一个满地菜叶子和污水的菜市场,秋赤西快步爬上一栋握手楼。
这里是城中村,不少图房租便宜的人都住在这里,相应的是昏暗脏乱的环境,以及狭小到楼与楼之间,只要从窗户中伸出手便能触碰到隔壁楼的窗户。
秋赤西租的房子更加便宜,因为她住在顶楼天台,上面是房东违章搭建的棚户间,她们母女在这里住了五年。
推开铁皮门,秋赤西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长发女人半趴在床上,仿佛一堆快要腐化的烂肉,毫无生息,只有床头的老旧电风扇咔嚓咔嚓转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借着打开门的那点光,她望见女人被病痛折磨到不符合实际年龄苍老的脸,以及裸露手臂上的青黑,更令人心惊的是女人眼底的冷漠纠缠着的绝望。
放下饭盒,秋赤西熟练打开窗户:“在家记得开窗透气。”
其实算不上窗户,只不过是在铁皮上开了个口子。
“这么热的天开窗要热死我吗?”女人声音带着阴气,凉到人骨头缝里,“又没有空调。”
秋赤西到底不再是十几岁的自己,听到这话不会心中压抑的透不过气。
“妈,钱要先给你做透析。”秋赤西面无表情道,“等到期末就有奖学金,我去买个二手空调回来。”
女人嗤笑了一声,嘀咕道:“热都热死了,还做什么透析。”
“白天别躺在这,下去走走,底下不会那么热。”秋赤西重复着说了无数遍的话,即便这么多年没再说过,此刻处在这样的场面,身体的本能还在。
住在天台的确白天会热上不少,但晚上却是有风的,只要将门窗打开,也能凉快睡下去。
秋赤西将塑料饭盒打开,挑出一些她妈能吃的东西,匀了一大半饭给女人。
“我要吃肉。”女人望着秋赤西碗里的几块红烧肉粗声道。
“你不能吃这个。” 秋赤西将碗移了移,末了补充道,“明天周三,有牛肉,你可以吃一点。”
她妈得了尿毒症,需要忌口的东西很多,像水果、奶制品都不能乱吃乱喝。这么些年过去了,秋赤西早将这些东西熟记于心,一辈子忘都忘不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如死了算了。”女人有些神经质地嘀咕。
秋赤西并不与她争辩,默不作声吃完饭,拿着饭盒到楼下公共区域洗干净。
高中夏季下午一般两点半上课,秋赤西这么一折腾已经一点半了,午睡时间是不可能有的,她回到天台找了一把梳子,帮她妈梳头,一点点将杂乱纠缠的发丝梳开,再利索编好辫子,又将破旧的电视机打开。
“下午六点半放学,你在家看电视,要是难受就睡觉休息,窗户不要关紧了。”
女人没理会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还泛雪花的电视机屏幕。
秋赤西临走前目光落在她妈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沉默离开往学校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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