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算命博弈

    今日晨起, 天气只晴好了半个时辰,随后,便是风雨如晦。

    两名山主一大早便没了踪迹, 早课也因“天阴落雨”之故取消了, 多数弟子窝在各自小屋中, 温课的温课,听雨的听雨。

    三四名身着青衣的青阳派弟子分散在西山门处扫雨,竹笤帚刮过青砖地面,发出刷拉拉的水响。

    一名弟子手握扫帚,走到另一名弟子身侧,埋怨道“你昨夜说去小解, 怎么一去不回”

    这恰是昨夜夜谈的两名魔道弟子。

    前者一如昨日焦虑,后者相比之下就显得稳重许多“昨夜一直不见有动静, 我便回去睡觉了。”

    前者懒得同他多计较“你可听说了”

    “听说什么”

    前者道“封如故昨夜发狂逞凶,可惜有那名秃驴在旁,及时出手, 制住了他,风陵的那个常伯宁也接信赶了来,怨不得没有动静”

    后者停下手来, 抬手抚一抚眼角下的一滴泪痣。

    这是这具身体原主的面部特征,他好似还不大习惯使用别人的身体。

    他说“这倒是可惜了。”

    前者恼怒道“谁说不是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他们本指着借刀杀人, 谁想这把刀还没磨利索, 就被人按下了。

    常伯宁都来了, 那封如故肯定会被带回风陵。

    利用他屠杀青阳派的计划,怕是付诸东流了。

    后者提醒沮丧的前者“蚀心蛊一旦入身,便难有转圜。若无解药,随时随地便会发作。”

    前者闻言,才想起这一层,面露喜色“他若屠了风陵,那便更好。”

    这话一出口,他也觉得狂妄了。

    风陵不是青阳派这等小门小派,有常伯宁坐镇,怎么也不至于让封如故闹翻天去。

    但他还是暗暗盼着封如故能给风陵添些堵。

    后者又想起一桩事,问道“那秃驴不也饮酒了,怎得没事”

    前者一心盼着风陵山血流漂杵,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随口道“蚀心蛊能激起人心欲念,可一头秃驴能有什么欲念他们都是断了尘缘根的,女人、美食、美酒,他们尝过滋味吗晓得是什么味道吗既然不知,又哪里来的欲”

    此时,封如故所居的小院之中。

    罗浮春与桑落久得了令,在偏院中打坐,不去过问正屋中发生之事,如一也自去调息祛毒,海净在旁护法。

    关不用爱好盆栽植株,封如故的房中原先摆有一颗盆栽的龙眼树,枚枚饱满,形如骊珠,暖黄色的果皮掩映在欲滴的苍翠之下,可见栽种之精心。

    但封如故不懂欣赏,一个个揪将下来,很快揪光了一棵树。

    他自得于这小小的恶作剧,但他对面的两名山主已无暇顾及他孩子气的举动。

    兄长关不用汗出如瀑“您是说,青阳山中混有魔道之徒”

    封如故把龙眼一颗颗剥出来,将水灵灵白嫩嫩的果肉排在盘中,摆出一张笑脸“如一大师遭人暗算,经脉中残毒犹存。你不是已探过他的脉了”

    这倒不错。

    如一确实中毒,且不知毒为何名,但问题是,他体内毒素偏淡,行走坐卧也正常得很,想来并无大碍。

    为此,云中君先是千里迢迢唤来端容君,又谎称中毒,以端容君之名召兄弟二人来此,如此作为,难免显得太过小题大做了。

    弟弟关不知淡淡道“云中君,这毒,如一居士究竟是在何处中的尚未可知,为何一口咬定乃是我青阳派管派不严,混入了魔道恶徒是不是我们待客有哪里不周,惹了云中君不痛快了”

    这话着实不客气,分明是在指责封如故借机刁难青阳派。

    这分明是个剑拔弩张的开头。

    关不用后背一凉,

    封如故张口便道“不信算了。你们山里待客不周、管教不严关我屁事死一山弟子又关我屁事动到我的人就是不行。”

    关不用“”

    关不知“”

    关不用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再放弟弟胡言乱语“云中君,我们并非不信,吾与吾弟见识不足,难免会有些疑问,请您勿要见怪”

    他家小弟年轻鲁莽,又对这云中君偏见诸多,才有此等怪论。

    封如故再荒唐,再性情古怪,也没道理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何况,端容君在风陵仙山中幽居修炼多年,今日在此,必有要事。

    至今他还不知,这位端容君只是追着自家师弟来的。

    关不用望向一旁的常伯宁,希祈他能说上一两句调和的话“端容君,您看”

    常伯宁正在低头抿着自己随身带的一壶冰片,闻言抬头,分明是个慢半拍的样子“嗯如故说得对呢。”

    关不用怀疑这位端容仙君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没办法,关不用只好拼命向弟弟使眼色。

    关不知翻了个白眼,勉强拱手道“云中君,是在下言辞不当,特此致歉。就是不知,云中君说酒中有毒,为何您无事呢”

    封如故“若关二山主有我这等修为,也就不惧什么凡俗毒物了。”

    关不知“”

    “关于幕后之人,我已有了些眉目。”封如故将关不知噎到又翻了个白眼后,终于直切正题,“那是一个同我有深仇之人。我清楚他的手段。”

    他对常伯宁招一招手“师兄。”

    常伯宁乖乖推过一只琉璃罐。

    “昨日,我以为那人会向我酒中投毒,但一夜过去,我有了新的想法。我想,或许我低估了那人的野心。”封如故拿指尖敲一敲,“于是我叫师兄去山中搜寻有无可疑之处,结果找到了这样一样铁证。”

    所谓的铁证,是一条死鱼。

    此鱼是一只两指来长的锦鲤,原本养在青阳派后山的百鲤池中。

    它早早翻了肚,冷白的鱼眼睛直直瞪着,鱼口张得极大,肚子被咬穿了两个孔洞,有内脏流出的残痕。

    关不知瞄一眼死鱼,嗤笑一声。

    青阳山中有野山猫,时常爱来此处串门。

    近些日子来,看守百鲤池的弟子抱怨多次山猫来池中逮鱼取乐,逮了也不吃,硬是时常弄出小半池子的鱼肚白,因此他并不以为怪。

    他嘲讽道“云中君没有见过山猫抓鱼”

    封如故说“我没有见过被另一条鲤鱼咬死的鲤鱼。”

    关不知一怔,抢来那琉璃罐,细细查看。

    这细看之下,他的脸色变了。

    鲤鱼肚上的两道伤口,初看是尖锐牙齿撕裂的,可那伤口四周齿痕细密,鱼腹处还有大片怪异的吸啄痕迹,与其说是咬破的,不如说是吸破的。

    这不可能是山猫的齿痕。

    关不知瞪了那鱼许久,才意识到问题“不对。鲤鱼不是黑鱼,没有牙齿,如何伤人”

    “错了,鲤鱼有牙,只是生在喉咙里。”封如故问,“敢问关二山主,何时会拿自己的喉咙咬人”

    关不知睁大眼睛“我疯啦”

    “巧了,就在昨夜,饮过青阳山泉水酿过的酒后,我家大师也疯了。”封如故一点头,一指如一所在偏殿,颇委屈地揽功上身,“若不是有我在旁纾解,青阳山的其他人怕是要倒大霉,寒山寺的声誉便也毁于一旦了。”

    关氏兄弟听不出弦外之音,却听得出情形凶险。

    而封如故用一句话,让二人背脊寒意直升于顶“百鲤池内,近来常有鱼平白无故地死去吧是从多久前开始的呢”

    水中,是何时开始有毒的

    近来,山中互诘斗殴之事频发,日日闹个不休,昨日还有一名弟子酒醉,同另一名弟子一言不合,拔剑欲斗,幸亏被几名同门拉开。为免生事,关不知下令将他们各自关入一间空房,到现在二人还在禁闭之中。

    关氏兄弟只当是暑气难当,惹人心浮气躁,才会有此异动

    关不用如芒在背,霍然起身“云中君,我这便去封锁水源,再查点山中弟子,定揪出那幕后黑手不可”

    说完,关不用拔足便走,却被封如故横伸出去的腿绊了个踉跄。

    “干什么干什么你揪什么黑手”封如故看他,“下过棋吗抓了小卒,惊了总帅,等着对手过了楚河汉界,拿炮轰平祖坟吗你家刚断奶的侄子教你这么下棋的啊”

    关不用心急如焚“可我家弟子”

    “你要为他们伸冤报仇,得伸对人,报对人。”封如故闲闲剥着龙眼,“青阳派夜有门禁,过戌不出,可对”

    关不用与关不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昨夜封如故早早歇下,他们也未曾向他提过青阳派有“过戌不出”的规矩,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封如故拣了颗龙眼,尝一尝甜味浓淡“你们的门规就刻在门口石柱上第十五条吧。我说,你们自己都忘啦”

    关不知虽是厌恶封如故装腔作势的腔调,却也暗暗佩服封如故胸中的乾坤。

    至于从建派以来从未遇见此等大事的关不用,被封如故三言两语带靠着,已在无形中将他视为主心骨“云中君,您继续说。”

    “幕后之人意欲谋我性命,见我自投罗网,定是喜不自胜,设网布局。我来时,叫你们召回全部弟子,便是要告诉那幕后之人,我已到来,也好叫山中弟子无一遗漏,不论真假,全部归位,一个也难逃。”封如故自语道,“让我做瓮中之鳖看我做你们爹。”

    他昨日的招摇,竟是为此

    关氏兄弟都瞧着他,就连常伯宁也笑微微地看他。

    前者一是哑口无言,二是等他拿个主意,后者只是喜欢他说话时张狂又可爱的样子而已。

    封如故继续道“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好,不过是等我发疯,闹将起来,阖山大乱,他们便可功成身退,趁乱而逃,待我杀了你们兄弟二人,杀了我弟子,杀了如一居士,他们便可以幸存弟子之名,向道门控诉我封如故狂性大发,心已入魔。到那时,青阳派活口全无,全山尽墨,血流旷野,正好供那幕后之人修炼。一箭三雕,想得倒美。但我昨夜没有发疯,青阳山一夜太平,他们可能此时还在纳闷为何呢。”

    关不用隐隐想明白了一层“所以,云中君才假称自己中毒”

    “什么话”封如故说,“我早毒入膏肓啦。”

    关氏兄弟自然以为封如故这是在玩笑,常伯宁的笑意却淡了些。

    世人皆以为云中君嬉笑怒骂,狂浪成性。

    可他句句真心,无人相知。

    关不用说“这便是了。云中君一中毒,我们便有了马上封锁青阳山、慢慢查验奸细的理由,这样,那幕后之人便暂时无法发现他的计划败露,只等我们抓出混入山中的魔道,问清幕后之人的所在,便能杀上门去,讨得门中弟子的几笔血债”

    “这理由不够。”一旦开窍,关不知脑子也转得不慢,“那幕后之人有意暗害云中君,定会在外设下暗桩。突然封山,必然会引起幕后之人的怀疑,且端容君来此之事,也很有可能在他监视之下。若云中君当真发疯,端容君何不带走他,返回风陵诊疗二君没有非留在青阳山不可的理由,只是这点,就足以打草惊蛇了。”

    常伯宁一愣。

    他的意外到访,好像将事情惹得更复杂了,给如故添了麻烦

    封如故并不知道常伯宁的心思。

    他特意看了关不知一眼,倒对这小子的脑筋有几分嘉许。

    他将最后一颗剥好的龙眼掷入盘中,小孩子似的,细细吮去指尖沾着的糖水“是,所以我叫师兄叫来两位山主,就是想向两位讨一个封山的理由一个你们必须封山、且不允准师兄将我带走的理由。”

    说着,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了一样东西在手,信步走到关不知身边,亲密地捞住了他的后颈,揉捏两下。

    关不知觉得他手指很软。

    他被他捏得很不自在,却没有多少厌恶了。

    他看得出封如故有话要同他说,顺势略低了头,想听封如故的主意。

    封如故在他耳边呵气,姿势暧昧,却用一句话,叫关不知在盛夏里出了一身冷汗。

    他亲昵地说“关二山主,借命一用呢。”

    小半个时辰后。

    关不知没能走出云中君的院子,出来的,只有面如土色的关不用。

    守在院外的亲随弟子跟了几步,才察觉异常,回头望去“师父,二师叔怎么没出来”

    关不用嘴唇一哆嗦,抬手抹一抹唇“封山。”

    弟子“啊”

    关不用切齿“马上封山山中出了大事,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名弟子眼神暗了一暗,右手不动声色地压上腰间剑柄,眼中尽是成魔的戾气。

    十日前,他剥了关不用徒弟的皮,趁着满手温滑,血迹未干,将那一身薄透的人皮披在了自己身上。

    今日,他不介意再换一副皮囊。

    但关不用的下一句话,便叫他生了疑“尤其是那个姓封的”

    披着人皮的魔道弟子假意询问“云中君如何了”

    向来温和的关不用竟怒斥道“叫你去做,便去做”

    说话间,关不用似是听到了身后动静,蓦然转身,在小院四周布上了三重结界,并指着阶上之人痛道“端容君,我关不用敬你是道门砥柱,但你若敢带那疯子离山一步,我即刻便联合众家道门,讨伐风陵,为我胞弟要一个交代”

    常伯宁吓了一跳,马上深施一礼,乖乖回房。

    弟子这才看清,关不用襟下沾着一滩新鲜的暗色的血。

    他的指甲虽被清洗过,其中也有丝丝缕缕的血,像是抱过一个满身鲜血的人留下的痕迹。

    弟子想到未能出门、去向不明的关不知,不由精神一震。

    好哇,没想到,蚀心蛊昨夜无效,今日却派上了大用场

    他在之下欢欣不已,在面具之上强作出一脸的震惊,尾随着悲愤的关不用而去。

    至于关不用,他背对小院,背上早被冷汗沁透。

    约一盏茶工夫前,封如故捏着自家弟弟的下巴,静道“我既是疯了,杀一两个人,自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神态平静,像在讲述一个已经发生的故事“昨夜,我中了毒,幸得寒山寺如一大师在旁,被及时控制。如一居士不欲声张,发信唤师兄前来处理。天将明时,师兄到来,本打算带我回山,此时,听说我中毒,青阳山两位山主前来关心,谁想言谈之中,我疯态复萌,趁人不备,一剑夺了关二山主性命。”

    说着,封如故手指下滑,轻点了一下关不知上下滑动的喉结,发出一声含混的轻笑。

    关不知僵硬成了一块死木疙瘩。

    “这样一来,关大山主是绝不可能答应师兄带我回去的,也会立即封山,这样一来,理由充分,山内山外之人都不会起疑。”

    彼时,关不用听得满身起粟,讷讷地问“在这之后呢将弟子分别集合,一一排查”

    “一一排查太难了。”封如故眼皮也不眨一下,“不如全杀了好。”

    关不用一时没能听明白封如故的意思“这是何意”

    “丁酉不是要我封如故杀遍青阳派吗”封如故道,“我得杀给他看呢。”

    他说“等今晚,一入了夜,我这个疯子便会毒性发作,逃出囚地。当然,动手的不会是我。”

    他走到常伯宁身边,拉拉他的衣带,炫耀道,“我师兄通晓穴法,知道能一剑封人气穴,而不伤及人命的办法。不论善恶,统统打死了再说。”

    因为自觉给封如故惹了麻烦,常伯宁毫不推辞,对目瞪口呆的关不用轻轻一躬身。

    “丁酉恨极了我,绝不甘心我稀里糊涂死在道门手中,他盼着我清醒地死。所以,当我犯下不赦之罪后,他定会带着解药出现在我面前,救我醒来,再叫我生不如死。他总是喜欢玩这种把戏。”

    言及此,封如故转向了关不用,从掌中抽出了什么东西,当啷一声丢上了桌面,旋即握住了他的手。

    关不用觉得触感有些不对,一低头,立时骇然。

    方才起身之时,封如故握了一把小小的果刀在自己的掌心。

    刀的锐面已全部切入他的掌心,而他握着这把深入骨肉的刀,若无其事地在房中兜转了一圈,才将刀拔出,随手丢上桌面。

    被刀刃封堵的血从创口涌出,落在关不用的襟摆,又钻入他的指甲,沁入他的掌纹。

    封如故紧紧握住关不用凉冰冰的手,凝望着他隐含惊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借你一山人命,钓丁酉出来。”

    关不用明白,封如故为何常被世人称作疯子了。

    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狂徒癫辈,算计起人来,可连自己的身体、脸面、声誉一并葬送。

    送走关不用,封如故坐下,笑嘻嘻地把伤手交给常伯宁包扎。

    常伯宁心疼不已,却苦于没有燕师妹的回春妙手,只能取来丹药给他服下,又细细为他包了手“怎么这样鲁莽”

    “做戏自是要做全啊。”封如故熟练地撒娇,“关家两位山主是主,我是客,哪有客叫主流血的道理要师兄受伤,封二更是不舍得呢。”

    昨日的误会已解,关不知心里已有几分喜欢和钦佩这个刁钻又疯癫的云中君。

    但他向来嘴贱,示好也示得笨拙“你倒是不让主家流血,却不知是谁声称要借我一山人命”

    封如故头也不回道“你死了,别说话。”

    关不知“”

    言罢,他又问常伯宁“师兄,他们二人都没有问题吧”

    常伯宁看一眼关不知,轻轻嗯了一声“你放心。”

    关不知心下如明镜。

    封如故率先唤来关氏兄弟,也是为着叫常伯宁在旁掌眼,好排除二人的嫌疑。

    关不知玩笑道“若我当真是被魔道替换过的呢”

    封如故反问“你是猪吗”

    关不知“”

    封如故“不是就得了呗。如果你被人替了命,我难道还等过年杀你”

    关不知总觉得封如故在骂他,但他没有证据。

    待包扎完毕,封如故把一盘子剥好的龙眼端起来,顺手喂了常伯宁一颗“师兄,今夜怕是要辛苦你了。”

    常伯宁被他甜了一下“无妨。我们何分你我呢还是像以前那样”

    他指的是移相之术。

    二人交换相貌,到时候,他会替封如故去“屠山”。

    封如故点一点头“当然。”

    说罢,他端着一整盘龙眼起身“我去看看小红尘。”

    常伯宁闻言,心中猛然一酸,连口中也不觉得甜了“昨夜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封如故低头看一碟子龙眼“不行,我剥了这么久呢,得去他面前亮一亮,让他心疼心疼我。”

    说完,封如故晃着伤手,端着盘子,一摇三晃地出了门,留下常伯宁一人,有些心痛地笑着。

    我的孩子,去别人那里当大人了。

    外头雨已停了,碧空如洗,一轮小小的太阳作鸭蛋黄色,悬挂在天穹之中。

    偏殿内,如一从随身携带的水壶中倒水,想润一润喉咙。

    倒着倒着,他眼中映出昨夜之景。

    封如故的眼尾是淡红色的,人是玉白色的。

    在升高的体温下,他身上的伤疤泛着不寻常的嫣红,几乎要燃烧起来。

    床单是深色的,封如故咬过,被濡湿了一点。

    他的骨头、皮肉,都软得不像话,只有一双眼睛带着叫人心动的力度

    海净眼睁睁看着如一将水倒得漫过了杯面,直漫到了桌上,无措地提醒“小,小师叔”

    如一这才发现自己失态,匆忙掩住壶口,低头不语。

    海净没心没肺地酣睡一夜,没想醒来会有如此变故。

    说实在的,与云中君同行这数十日的遭遇,比他短短一生经过的所有变故还要多。

    他关心道“小师叔,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如一低眉,不欲多谈,并竭力把那旖旎的形影驱出脑海“无事。”

    谁想,那形影不仅不肯离开他,还到了现实中。

    他不肯正正经经地走门,只是在外面笃笃地敲着窗户,伴随着一道笑音飘入屋内“大师可在家吗,是封二来探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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