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贵人望着窗外出神许久了。
大丫鬟彤云迟疑了会儿,关切地说:“春风料峭,您还是多添件衣裳吧。”主子穿着单薄的春装站了半个时辰,美则美矣却难御寒风,彤云实在担心主子身体受不住。她在入宫前就伺候着徐碧琛,感情之深非其他宫女能比。
不知是被彤云话中真切的关心打动,还是清风乍寒,徐碧琛将视线移开,瞥了眼身后的粉衣宫女,道:“将窗户放下吧。”说罢,站在她身后的两名宫女低着头上前,轻轻地取下叉竿,‘嘎吱’一声地把窗放了下来。
彤云看了眼徐碧琛的脸色,淡淡地说:“你们下去吧,贵人想好生歇息。”那两个宫女安静地行了礼,又乖乖巧巧地退出门去。
偌大的屋子空了下来,徐碧琛脸色缓了缓,明显轻松不少。
“彤云,这是梦吧。”她仰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彤云默,心中酸涩难言,小姐…在她心里,眼前这个人不是贵人,不是皇上的女人,只是她的小姐。小姐出身名门,是寄安侯府嫡出的千金,从小就是被呵护着长大的。本来,再等一年小姐及笄,侯爷和夫人就会千挑万选的给小姐选个好丈夫,谁料小姐竟得了皇上青眼。一道圣旨,谢过皇恩,便舍了家人来到这深宫当中。
“…贵人。”彤云不知该说些什么,柔肠百转也只能道出这两字。
是了,她能说些什么呢?只‘贵人’这两字,就足以让徐碧琛清醒过来,她现在不是什么侯府千金,而是皇上的女人。哪怕位分低微,尚未受宠,却已经决定了她日后的命运。
徐碧琛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竟有几分阴霾散去的清朗。
“也是,贵人听起来可比徐小姐威风多了。”
听到这话,彤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小姐素来有颗七巧玲珑心,否则也不会在子嗣兴旺的侯府受尽宠爱。她既然这样说,就是想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也坚定了未来的方向。彤云百感交集,她甚至开始幻想日后小姐荣冠后宫的无限风光,当下红了眼睛道:“贵人福泽深厚,必将扶摇直上。”
徐碧琛仍然是笑着,没将她的话放在心里。福泽深厚…后宫女子哪个不是福泽深厚,任何一个初进宫的少女都心怀青云之志,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渴望得到皇上青睐,甚至想爬上后位,却也不想想,万里挑一的凤凰岂是人人可当的。方才那些话呀,她一句也不相信。深宫之中,百花齐绽只为争得一人宠爱,难,亦可悲。鲜花不过数日便会凋零,靠着男人的喜爱过日子又能有多舒坦?
管他面上锦衣玉食,奇珍异宝,说到底不过是依附别人而生的菟丝花。
所以无论她的身世多么显耀,徐碧琛从没有动过进宫的念头。她千算万算,甚至连如何躲过及笄后的大选都想好了,却始终没有算到皇权遮天,只要入得了他的眼,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不过好在她没对男人抱有太大期望,嫁谁都是嫁,妾多妾少也无分别。
徐碧琛一向好胜,她既然要爬,就一定要爬到顶峰。
她母亲虽是正妻深得父亲尊重,但这尊重与宠爱到底不一样,在府里正妻该有的吃穿用度母亲一样不少。成亲多年也没见夫妻二人红过脸,不知多少人羡慕两人夫妻和睦。可是她看得见,母亲多少次黯然泪下,除了节日生辰外,父亲大多数时间都宿在了姨娘房里,而她那端庄贤淑的阿娘只能独守空房,在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失眠。
父亲把敬重给了正妻,却把宠爱给了姨娘。可笑至极!徐碧琛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又是个心思重的,早早便有了自己的主张。以后有了丈夫,宁可不要虚无缥缈的尊敬,她要的是他全身心的爱,哪怕她不爱他。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丰神俊朗的脸庞,高大健壮,眼神威严而凌厉,薄唇轻勾,就散发着无限的魅力。
是副勾得女子倾心爱恋的好模样,连她看了也不禁心动。
*
养心殿中。
燃着的香袅袅升起烟雾,桌前一身明黄装束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折子,盯了眼周福海,道:“徐贵人可还好?”
周福海赶紧道:“徐贵人昨日已入住披花宫,皇后娘娘那边也递了册子,已经分配了宫人到贵人处,皇上请放心。”
想起那个娇娇的小姑娘,景珏心不由得一紧,“徐贵人自小娇生惯养,嘱咐皇后找些灵巧的宫人伺候。”他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周福海却从中听出了猫腻来。周福海心想,这哪个娘娘不是娇生惯养过来的呀,也没见皇上对谁上过心,不过他伺候皇上多年,当然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既然皇上有几分上心,他就该留了心思,待徐贵人好些,谁都不知道皇上的喜爱能持续多久,又会怎么发展。
指不定就是个恩宠不断的姑娘。
“今夜就去披花宫吧。”改了半天折子的皇上又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周福海一愣,接着说:“可是这徐贵人的牌子还未制出来…”
景珏挑眉,黑如浓墨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淡淡道:“坏了一次规矩也无妨。”周福海只觉得背后一身冷汗,立即应道:“奴才这就安排人通知披花宫。”他真是蠢死了,万岁爷哪里是个在意规矩的人,以前没破过规矩只是没遇见令他心悦的人,这下子遇见了,一个小小的绿头牌算得了什么。
不过这也说明,徐贵人在皇上心目中果然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
周福海领了命走出养心殿,边走边想着这个刚进宫的徐贵人。寄安侯府嫡女,身份尊贵,便是妃位也是坐得的,年龄嘛…小了些,虚岁才十五,也不知皇上怎么就这样心急地给弄进了宫。样貌他是记得很清楚的,杏眼浓眉,肌肤赛雪,五官还未长开已初见艳色,那身姿气质也是极好的。
不管怎么想,都是个很有前景的丫头。
话也不能说得绝对,后宫当中最不缺什么?貌美的女人。即使你有绝色容貌,也可能成为转瞬即逝的烟火。周福海想了一会儿,便将此人抛在脑后,他的主子可只有万岁爷一个人,在宫里能长久不衰地荣耀只有皇上能给,这点他一直谨记在心。
*
桃月站在门外恭敬地说:“贵人,养心殿的公公前来吩咐,皇上今夜临幸披花宫。”
饶是徐碧琛也吃了一惊,她以为自己年纪小,临幸怎么着也得等到几个月后及笄去了,毕竟哪有人放着宫中身段妖娆的妃子不爱,来宠幸一个还未发育完全的小丫头的。可是她的确低估了皇帝无耻的程度,也高估了这后宫对女子关爱的程度。
真傻,进了宫可不就是给皇帝暖床的吗?
年纪小又如何,皇上喜欢,想宠谁就宠谁。
她颇为忧愁的看了眼自己起伏不大的胸脯,彤云急得差点跳脚:“这…这可怎么办啊…”她家小姐别的都好,就是这胸脯的发育实在不算好,不过女儿家过了那个年龄自然就会长大,本来以为小姐可以等到及笄后再侍寝的,到时候女孩子胸部发育会更快。
可现在徐碧琛还是个‘坦荡荡’的姑娘呢,万一让皇上失了兴致,以后再想得宠就难了。
徐碧琛自己并没有彤云这么紧张,她想,是皇帝自己要求来她宫里的,想到自己年纪小,应该也考虑到了身材问题,既然还肯来那应该是不太介意的了,指不定这青嫩样子还别有用处。她脑子转得很快,眼下是个给皇帝留下印象的好机会,进宫的女子大多是十六岁左右,已经是将要成熟的年纪,而她这样的年纪应该少有。
唯一不妥的是太早行房事,对她的身体终究不太好。
“彤云,日后每天给我做些补身子的药膳。”她是个惜命的人,为了讨好男人伤害自己的事情断然做不来。只是皇帝来了,她也没法子将他赶出去,他想宠幸她,难道还能躲掉不成?也只有事后尽量补救了。
“奴婢知道了。”彤云也是很疼惜主子身体的。
徐碧琛空了心思,朝门外望了一眼,沉思一会儿,道:“桃月,你进来。”
然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娇小的粉衣宫女,她低着头,显得很安分。
“之前你是哪个宫里的。”徐碧琛笑起来有两个精致的梨涡,杏眼粉腮更显得她纯真可爱,声音是少女独有的清脆婉转,令听者不由放松了心情,连带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好感。
桃月这才抬起头与主子对话,她模样与娇艳的名字不符,普普通通的眉眼,五官找不出出挑的,凑在一起有几分清秀,“回主子,奴婢先前在贤妃娘娘宫里伺候。”
她疑惑地问:“那又怎么被分配到这里了?”
桃月面露几分苦涩:“奴婢失手打碎了贤妃娘娘的琉璃盏,被罚去浣衣处做了两年宫女。”
原来是个干坏了事被罚的,徐碧琛心中明了几分,她甜甜一笑:“桃月看上去是个聪明的,应当不会重蹈覆辙,打碎我的东西吧?”桃月说的话,她也就听了过过耳朵,真要说相信她,那没这么容易。
“奴婢绝不会损害贵人利益的。”桃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有些颤抖。
徐碧琛让彤云扶起她,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顺势交到桃月手心里。
“尽好本分,我也自当待你如自己人。”瞧着徐贵人笑意盈盈的样子,桃月有些惊喜又有点忐忑,她最终收下了那个镯子。既然被分到了徐贵人身边,她一个做奴才的,主子受宠,她身份就高。之前只想本本分分的做个小宫女,可现在收到主子抛来的橄榄枝,桃月想接下来。
正常人,都不会想屈于人下受辱。
她握紧镯子,声音平静下来,“奴婢是披花宫的人,与娘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会让这殿前的繁花长开不败。”徐碧琛轻轻拍了拍桃月的手背,作出了她的承诺。
她身后背负着侯府的兴衰,也背负着跟随她的宫人的命运,她以她的性命起誓,自己绝对值得他们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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