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府,归德堂内。
段老太君半百出头的年纪,一头黑鸦鸦的墨发,戴着镶和田美玉的眉勒,着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富态百出。
老人家肤色甚是光泽,精神矍铄,她将面前数十份画册递到了段青山的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语重心长道:“侯爷,你今年已而立,岁数不大,正当壮年,沈氏走了有八年了,你也该成婚了!”
“这十几位是盛京正当适婚的姑娘,我找人算过生辰八字了,都是和你相配的,也都适合生养,眼下定下婚事,年底成婚,来年就能生下一儿半女了。”
段老太君提及子嗣,眼睛都是发光的。
段青山是老太君的唯一剩下的儿子,段家倒是还有几房,不过并非是段老太君亲生。
段青山早年是盛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只是不成想,数年之前从边陲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这些年时常远征在外,婚事一直耽搁着。
曾经的段青山也是个不靠谱的花花肠子,占着家世煊赫,人又俊朗高大,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小姑娘,还曾将尧大将军府的嫡女欺负哭了。人家一个哑巴也是可怜,被段青山困在了臂弯里,都无法向人求救。
段家和尧家本就有世仇,那次尧大将军还登门闹事了。
这样一个风流纨绔的子弟,身边早该莺莺燕燕成群,至今却是孑然一身,当初就算是娶了沈氏之后,他二人也不曾生下子嗣。
段青山揉了揉眉心,三十岁的年纪正当男子风华正茂时,他是武将出身,行事一惯乖张,俊逸的眉宇之间总有一股子邪性痞态,这些年刀尖舔血历练下来,人倒是持重内敛多了。
段青山没有去看那些画册,他冲着段老太君一笑:“母亲,我有心仪人,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年底应当能够成婚。”
闻言,段老太君一怔:“你,你前年远征,直到上个月才回盛京,你几时有了心仪人?是哪家的姑娘?你确定年底就能把人娶回来?你可曾求娶过了?”
段老太君那叫一个激动,对她而言,眼下关键之事,就是让段青山延绵子嗣,她又说:“侯府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你的嫡亲骨血,你若是再不留下段家血脉,日后让我如何有颜面去见你死后的父亲!”
又来了。
每当这个时候,段青山就开始头疼,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趁早娶了心上人,他如今三十了,再也不是曾经的纨绔少年,很多事情经不起蹉跎。
段青山厚着脸皮说:“母亲也认识她,就是我当年....轻.薄过的尧家三姑娘,尧柔。”
此言一出,段老太君更加愕然了,她蓦的一下从黄花梨木的圈椅上起身,几乎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尧家那小妇人?她不是嫁给了乔家二郎君么?况且你当年是如何欺她的?你都忘了?你还将人家小妇人骗到镜湖,险些让她跳湖淹死,你怎还好意思说她是你的心仪人?!”
就算段青山是自己的亲儿子,段老太君思及此事也是愤愤不平,尧家那位小娘子她是见过的,是个温顺柔弱的女子,长的娇媚美艳,只可惜是个哑巴,否则当年怎会叫段青山平白欺负了。
段青山的俊脸一阵火辣的滚烫,他身高八尺有余,此时站在段老太君跟前却是心虚的很,懊悔道:“儿子当年便心悦她了,怎奈两家世仇,儿子不知如何表明心意,加之她每次瞧见我都躲得远远的,我欺负她也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谁知道她那次哭的那般凶。”
段老太君:“.......”这是什么杀千刀的儿子?因为心悦,所以才欺负人家?
虽说此事已经时隔十多年,但老太君还记得当年的事,尤其是那小娘子哭的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段老太君对自己儿子的秉性尤为了解,这些年她断断续续往他房里塞过不少容貌倩丽的丫鬟,但段青山从未碰过谁。
该逼的手段也都拿出来了,段青山就是迟迟不肯续弦,原来是还惦记着当年的小冤家。
段老太君是深吸了口气,感觉抱孙子的希望不大:“尧柔眼下是乔二夫人,你......你呀!心悦人家,你怎的不早说,就算是当年尧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我老婆子也定给你把人娶进门!如今这叫什么事啊!”段家又不是土匪,做不出抢人的事出来。
段青山一想到他惦记了已久的小哑巴成了别人的妻子,还在乔家的屋檐下备受欺负,他当即呼吸不顺畅,恨不能带着兵马将乔家踏平了。
段青山愤然:“当初事出有因,眼下还是先帮她和离吧。”
段老太君又愕然了,敢情儿子是死性不改,这把岁数了,还想强取豪夺?
段青山知道老太君在想什么,他抢言道:“母亲有所不知,儿子无意中得知,那乔二爷在外面养了外室,而且早就生育一儿一女,尧柔嫁给乔二爷之前,乔二爷便与那外室暗通曲款,可怜尧柔此前一概不知,一直被那乔二爷晾着,让人委实气愤!我已使计让乔二爷携那外室登门了,此事一旦闹开,她定会和离的。”
段老太君今日受的刺激可能有些多了,她愣了愣,反复咀嚼了段青山的话:“你说什么?乔二爷养了外室?你还设计让乔二爷领着外室回府了?你....你......”
段老太君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说起来,尧柔也是个可怜人,若是真的能脱离乔家,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可她觉得自己儿子没干好事啊......
段老太君反复思量,她活了大把岁数了,脸皮当真不够厚的,但还是默许了段青山的做法,她太清楚儿子的秉性,没有人能逼的了他,更是没有能轻易改变他的想法。
段老太君悄咪咪道了一句:“那尧大将军府那边,你可有把握?”
让尧柔和离不难,可两家到底是世仇,尧家能不能同意女儿改嫁到平阳侯府还另当别论。
段青山对自己素来很有信心:“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底,兵法有云,利而诱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儿子会让尧大将军松口的。”
母子两人交换了眼神,似乎已经能预见到年底的婚事了。
段青山离开归德堂之前,段老太君叹了一句:“尧家娘子那身段也是易生养的。”
段青山俊脸一红,他肖想了数年的小哑巴,他倒是盼着与她生儿育女.....
一想到尧柔当年被困在他怀中,她无力捶打他的模样,段青山也觉得自己混账,但.....若是时光能倒流,他还是不后悔当初掳了她去镜湖。
若非当初宫宴一事,又若非他出征在外,还能轮到乔二爷什么事啊!
他本打算归来就设法迎娶她,当初却见心仪人,已经成了他人妇,那种无措感近乎让段青山愤世了。
***
前厅,三位身着锦缎的公子哥正吃着茶。
沈墨比段瑞和段珏年长了二三岁,他为人孤冷清高,寻常鲜少开口说话。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若藏着久经世事的风霜,与他的年纪不甚相符,却又是俊逸非凡的翩翩少年。
段瑞和段珏二人年纪相仿,都不是段青山亲生,但这些年却是当做嫡子养着。
段瑞将杯中茶盏置于茶几上,老气横秋道了一句:“小舅舅,二弟,以你二人之见,父亲几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以段青山的身份地位,妻妾成群也是不在话下,但他至今却是独身一人,这让阖府上下皆是操心焦虑,尤其是府上两位公子。至于沈墨,他似乎对任何事都是不温不火的态度,仿佛世事皆与他毫无干系。
今日沈墨却是突然开口,少年的嗓音已经明显变了,隐约有成年男子的影子了,他说:“快了。”
段瑞和段珏纷纷看向他,几乎是异口同声:“小舅舅,你怎知道?”
就在这时,段青山大步迈入厅堂,他这人身段颀长,走路都是带着风的,即便是穿着常服,行走在庭院之中,也能走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
沈墨,段瑞与段珏三人纷纷起身。
“姐夫。”
“父亲。”
段青山随意摆了摆手,让三人落座,似乎耐性不足,说:“交代给你们办的事,都办好了?”
段瑞是个自以为很老练的,凡事喜欢抛头露面,能表现的时候绝对不会放过机会,他说:“父亲,您放心,乔二爷背后那些龌龊事,儿子已经查的一清二楚,今日是外室登门,明日还有青楼女子带着孩子去寻事,您就放心吧,这回尧家一定会赞成乔二夫人和离。”
段珏也是个操心了,侯府没有女主人不行,若是父亲取一个彪悍跋扈,或是心机城府之人回来,对他们没有好处。倒是久闻尧柔性子温柔,还做了一手好菜,重要的是,她是父亲少年时就惦记的人,如何能不娶回来呢。
故此,段珏也道:“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段青山喝了口凉茶下腹,但胸口仍旧火烧火燎,娶妻已经是迫不及待之事。
“你们三个都没有意见?”段青山问。
他很疼两个养子,至于沈墨,带回府当年也是个孩子,段青山虽与他是同辈,但这些年也是当成儿子养着的。
段瑞与段珏道:“父亲放心,我们无任何意义,只盼父亲早日迎娶新母亲入门。”
沈墨这时抬眸,桃花眼古井不波,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听闻尧氏有一女,她是留在乔家?还是跟过来?尧氏是个心善温柔之人,姐夫若想彻底收了她的心,那女孩儿最好也一并领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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