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航一晚上都在看NBA球赛重播，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才透过耳机隐约听到寝室的木门被推开的嘎吱响声。
躺在床上的张禹航懒洋洋地侧过头，注视下面的高明轩慢悠悠地走进来，在他自己的书桌前坐下，然后打开面前的电脑。
这已经是集训的第四天了，这四天里，高明轩每天晚上洗完澡收拾完毕后就会消失一阵子。起初张禹航还以为他是嫌寝室太闷了，出去透透气转两圈，毕竟以高明轩的性格和天赋，他是自然不会像那些学霸一样去图书馆上自习的。
直到前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张禹航临时去隔壁寝室拿数学试题，回来时无意中看到了隐藏在走廊尽头的高明轩的身影。走廊内灯光昏暗，安全通道的指示牌闪着莹莹绿光，张禹航屏住呼吸辨别了好久才得以确定对方是在打电话，沙哑低沉的声音穿过狭长的走廊，最后传入耳中的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低语。
张禹航收回视线，继续专心看手机屏幕上的球赛，正好他喜欢的球星库里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没多久寝室中的另外那个室友也从外面回来了，他是一班的班长，每天晚上都是跟一班的其他三个同学同去图书馆自习。
一班的班长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电脑前浏览网页的高明轩，他又扫了眼瘫在床上，翘着个二郎腿，悠闲地晃着脚看视频的张禹航，无声地叹了口气。
对于张禹航这号人，在这次集训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所以无从评判，只在几日来的相处中大概感觉到是个比较懒散的人，脑袋瓜确实挺聪明，不过很显然，也是个不喜欢学习的主儿，而高明轩……
说实话，他打心底羡慕高明轩，不，可以说他甚至是有些妒忌的。
对于数学的热爱，他不比高明轩少，可能实际上高明轩对数学的态度就远称不上热爱，顶多算是解乏的东西罢了，但是他不一样，他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在了上面，可是……
可是他永远都居于年级数学单科排名的第二名。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埋头苦学，就是超越不了高明轩，这中间七八分的差距，就像一条无形但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他在这一侧，高明轩在另一头，他跳不过去，也没有锁链伸过来。
因为他是个普通人，而高明轩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使不下什么功夫，也能做得比他们好。
他很羡慕，但也感到很无力，甚至还有点无法言说的难过。
多年后，那时他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企业领导者，当他给员工们开会时，曾无比诚挚地说过这么一段话：“没有什么比相信自己更难做到的了，我年少时期拼了命的想要超越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始终都没有做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在所擅长的领域里大放异彩，如你们所见，我也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可即使这样，他仍是我心中抹不平的疙瘩。去年有幸在北京遇到他，当时他正跟爱人在一起……”
说到这的时候，成熟稳重的企业家笑了笑：“他的爱人也是老朋友啊，看到他们俩，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而我这些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都只是一场梦，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中的所有人都可以找准真正适合自己的方向，相信自己，一直做下去，不要像曾经的我，在错误的道路上倔强执拗，会很痛苦。”
夏大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眉头都快皱成了一团。他想见高明轩，想现在就去省城找他。
可问题也接踵而至。跟班主任请假比较容易，生病或家里有事，随便挑一个都能蒙混过去。但是万一他赶不回来，需要在省城留宿一晚，那他该用什么理由搪塞爸妈？
如果说去张宸家玩，要是夏敏或者夏大海给张宸的爹妈打电话，岂不就露馅了？但如果事先跟张宸通好气，爸妈那边倒是没问题了，可张宸这小子保准就要死缠烂打地问原因了，问自己去哪儿、干什么，又跟谁一起。
真难办啊。夏大阳苦着脸，深刻地认识到想要全方面顾及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实。
一上午的讲座将要结束时，张禹航便跟着高明轩轻车熟路地提前从礼堂后门溜了出来，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饭。
打好饭后，两人径直走向食堂最角落的座位，没一会儿食堂里的人就多了起来。
张禹航一脸郁闷地嚼着嘴里的红烧肉，几下之后翻了个白眼，“呸”的一声吐到了饭桌上，端起小米粥喝了几口，抱怨道：“真他妈难吃。”
坐他对面的高明轩一声不响地闷头吃饭，只是每一口都非常小，餐盘里的饭菜半天都没下去一半。
又吃了几口后，高明轩站起来说：“出去吃吧。”
“好啊！”张禹航乐了，二话不说也跟着站起来，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肩膀沮丧地耷拉下来，“老师不让出学校，咋整？”
高明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其中的意思很明显：来不来，不来我先走了。
张禹航一咬牙，跟着高明轩往食堂外面走去。
这一小段连半分钟都要不了的路程，两人却走得十分艰难，人多是其一，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位长相帅气身材挺拔的高大少爷实在太显眼了。尽管此刻他头上还戴着顶能遮住半张脸的鸭舌帽。
张禹航草草扫过周围脸上洋溢着惊艳与羞涩神情的女孩们，内心深处呵呵了一声，他摇摇头，瞥向背脊挺直，目空一切地走在前方，不做片刻停留的高明轩，喉间又发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感慨叹息。
夏大阳刚在公交车上坐稳，就立刻摸出手机给高明轩发了条消息：
【吃饭了吗？】
省城一中附近的一家餐馆里，被高明轩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屏一亮，张禹航余光扫到了，便一边斜眼看去一边继续往嘴里扒饭，而高明轩当即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伸出手拿起手机。
张禹航有些好奇地又瞥了高明轩一眼，发现他正打着字，估计是回谁的消息，随后他抬起头来，手机对着桌子，估计是拍了张照片，接着继续低头打字。
就在张禹航若有所思些什么时，对面的人突然问道：“明天下午有考试吗？”
张禹航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
“哦。”少年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吃完饭后两人原路返回，来到离开学校的地方——一面由黑色雕花栏杆围成的外墙。
当两人凭借身高轻松地翻越栏杆再稳稳落地时，远处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道中年女人的叫喊声：“哎！那边那两个，你们干嘛呢！”
张禹航听到声音慌忙站直身子，下意识看向高明轩，只见他依然淡定自若，幽邃的眸子不慌不忙地瞥了眼跑来的老师。
见高明轩这副平静的模样，张禹航不觉松了一口气，内心紧张的情绪消散了几分，心想虽然他们擅自离校是不对的，不过有高明轩在，应该就没啥问题。
但就在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刚才还站边上的人已经跑出去两步远了，同时耳边幽幽地传来对方冷淡低沉的声音：“跑了，还傻站着做什么？”
“…………”
张禹航暗自吐了一口老血，在远处女老师赶过来前立刻抬腿同手同脚地紧跟上去。
高明轩去省城集训的第五天晚上，夏大阳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挂掉与高明轩的语音通话后，直接买了张明天上午八点多前往省城的高铁。
他实在不想费尽心思提前考虑那些细枝末节，等找到他头上了再说也不迟。
晚上十一点整，夏大阳跟高明轩互道了晚安。临睡前，夏大阳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自己冲动之下买了去省城的高铁票告诉高明轩，他怕高明轩知道了可能会直接翘掉讲座或考试跑出来找他。
最后夏大阳打定了主意，先不告诉他，到了后先在省城一中附近找个麦当劳之类的地方歇一歇，等高明轩忙完了再见面。反正他有一天的时间可以等。
这样想着，夏大阳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随着人流走出高铁站，当他要买到达省城一中的地铁票时，发现自己身上没带现金，手机信号也不好，二维码扫不上去，总之怎么都买不出票来，急得他团团转，脑门沁着一层薄汗。
就在这时，高明轩突然出现在了地铁站中，绝对的身高优势使得他即使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也显得十分惹眼，一个个拎着行李箱的路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这人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但在看到他时幽邃的眼眸里闪着光。然后他迈开腿，拨开拥挤的人群，一步步朝他走来。
夏大阳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睛也不敢眨，直勾勾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高明轩，一直到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睫毛的长度。
再然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开双臂，忽略了周围那些探寻与惊诧的目光，直接拥住了眼前这个少年，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处，轻叹道：“你来了啊……”
那少年敛眸，沉声回道：“我等你很久了。”
……
夏大海的手刚碰到熟睡的夏大阳，后者就直接睁开双眼，蹭的一下从床上笔直地弹坐起来，把夏大海吓得直往后退了一步，瞪着两眼怪叫道：“你小子，有这么吓你爹的吗？”
夏大阳揉了揉酸涩的眼，也没理会夏大海，径自翻身下床穿衣服。
“中午不在家吃饭了，跟张宸出去吃。”夏大阳一边套上校服裤子，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夏大海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晚上饭呢？也在外边吃？”
夏大阳顿了一下，心中暗自窃喜，顺着夏大海的话接下去：“可能吧，不确定，到时候再说。”
吃完饭后，夏大海和夏敏直接出发去单位了，夏大阳在楼上故意磨蹭了一会儿，顺便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在确定爸妈这会儿已经出了小区门了，他才迅速脱下校服，换上一身自己的衣服，最后再把校服塞进书包里便匆匆出了家门。
锁上防盗门，夏大阳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在下楼梯的途中掏出手机。
从清早起床到现在他这是第一次看手机，结果这一看不得了，夏大阳惊讶地发现昨晚睡着后，高明轩竟然又断断续续地给他发了好多消息。他立刻滑动屏幕往上翻，直翻到临睡前高明轩说的“好梦”二字，紧跟着的是自己回的“你也是”。
但12点25分，高明轩却又发过来一条消息，那会儿夏大阳已经完全睡着了。
【……我睡不着。】
五分钟后，他又发了一条过来：
【想见你怎么办……大阳。】
夏大阳下楼梯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死盯着屏幕，逐字细看高明轩发来的每条消息，生怕略过一个字，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像是紧张，又像是激动。
凌晨12点50分：
【偷偷跑出学校了，巡逻的大爷看到我了，但是我跑得飞快。天太黑，他看不清我，估计以为我是潜进来的小偷。】
凌晨12点55分：
【上出租车了，现在这个时间没有高铁，最快的只有动车，要三个多小时，到立州五点多。】
【1：40的车，司机担心会赶不上，一路飙车过去，其实我也有点担心。】
凌晨1点38分：
【车上人不多，第一次在这种时间坐车，感觉还可以，也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心情比较愉悦。】
夏大阳攥紧了手机，心脏怦怦直跳。
凌晨2点15分：
【车厢里有个人打呼噜很响，我尝试了一下还是睡不着，突然想起来你很久之前给我提起的一部电影，《天使爱美丽》，后来我去看了，里面有句翻译过来的台词我很喜欢。】
【没有你，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
凌晨3点45分：
【昨天忘记跟你说了，我姑打电话来，说16号把高明哲送来，他又要开始跟我抢你了，小鬼真的太讨厌了。】
凌晨4点30分：
【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立州了，我现在有些紧张，怕你生气，觉得我没好好待在学校里集训，我问过同学了，今天只有讲座没有考试，讲座很无聊的，所以你不要生气。】
【你不要觉得我幼稚，我本来就是你的小朋友，想见你，所以就回来了。】
夏大阳继续往下翻着，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凌晨5点15分：
【到了。】
早上6点5分：
【到景合小区了，我先去随便吃一点早饭，还有二十分钟你就要起床了。】
早上7点12分：
【看到叔叔阿姨一起骑车去单位了，我躲在一辆车后面，差点被他们发现。】
早上7点25分：
【我在楼下了，等你下来。】
看完最后一条消息，夏大阳立刻飞奔下楼梯。在跑出楼道口的时候，果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静静等候的人。
少年穿着简单的运动白T恤，衬的他整个人格外清爽，清晨的阳光落入他的眼睛，璀璨得仿佛辰星。
夏大阳上前拉住高明轩的手，转头便往楼上走，后者有些意外：“该去学校了，我送你去学校。”
夏大阳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去，我请好假了。”
高明轩这时候才发现夏大阳并没有穿校服，他跟着夏大阳上楼梯，在防盗门前站定，看着他掏钥匙开门。
“为什么请假？”他问。
打开门后，夏大阳把高明轩拽进来，反手带上门，盯着对方那黑幽幽的眼睛说道：“被你抢先一步了。”
高明轩怔愣片刻，随即了然。他勾起嘴角，双手捧起夏大阳的脸颊，缓缓低下了头。
唇上柔软凉滑的触感无比真切，掌心触及之处是对方温热光滑的皮肤，这是高明轩心心念念了好多天的感觉。他闭上眼，恍惚间觉得自己接连躁动了几日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夏大阳仰着头，嘴巴微张，顺从地让高明轩的舌头灵巧地探进自己的口腔，舌尖刮过敏感的上颚，激起一阵颤栗。
嘴唇艰难分开之时，两人的气息都略微不稳，高明轩定定地望着夏大阳，良久开口道：“……我可不可以预支儿童节你欠我的那次？”
夏大阳喘息着平复呼吸，闻言一顿，随即眼睛笑弯成两道月牙：“预支多少次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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