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响起的那一瞬间，夏大阳就睁开了眼，他飞速关掉闹钟，另一只手也跟着伸出被窝，想拍几下身边人的肩膀将之叫醒。
但手指刚触碰到对方的肩膀，那人就突然自己弹坐了起来。夏大阳望着高明轩挺直的后背，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高明轩竟然自己起来了？
夏大阳当即萌生出一种诈尸的感觉。
“你……醒那么快？”夏大阳倍感疑惑地问道，接着手掌撑在床垫上，腰部施力也想坐起身来，但下一秒一阵猛烈的酸痛便将他整个吞噬。
夏大阳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抬起来的身体僵在原处，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也随之涌入脑海。
他禁不住双颊一红，但还没等他自己慢慢缓过劲儿来，一条手臂就横穿过他的后背，紧紧揽住肩膀把他带了起来。
夏大阳抬眼看向高明轩，发现从他醒来到现在，高明轩始终背对着自己，心里正奇怪着，一道低沉的声音便轻飘飘地传入耳中，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我失眠了。”
夏大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偏过头，指关节蹭了蹭鼻尖。
昨晚两人做完都到后半夜了，夏大阳早已精疲力尽，大腿和腰都在疯狂叫嚣着不适，眼皮也跟着上下打架，所以高明轩抱着他去卫生间清洗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余力去感到害羞或者难为情，一心只想闭上眼睡觉，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进入卫生间之后的事他基本都不记得了，脑海中只隐隐约约残留几段高明轩拿毛巾为他擦拭身体的画面。
夏大阳张了张口，想询问高明轩为什么会失眠，但犹豫了一下最后觉得还是不问得好。
洗漱时夏大阳特地瞧了两眼自己的脖子，好在高明轩并没有在他脖子显眼的地方弄上痕迹，穿上高领毛衣之后也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夏大阳慢条斯理地刷着牙，余光瞥了眼高明轩，意外地发现他并不是像往常那样面对着镜子站立，而是微侧着身子，从镜子中夏大阳也只能看到高明轩棱角分明的侧脸。
洗漱完后两人一起下了楼梯，高明轩径直去了厨房准备早餐，夏大阳在餐桌前坐下来，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右侧肩膀抵在玻璃门框上，抱胸看着在里面忙活的高明轩。
只不过夏大阳刚在门边站定没多久，高明轩就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玻璃杯。夏大阳大步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想要帮忙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但一只温热的手立刻攥紧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动，我来。”
这是高明轩从早上醒来继“我失眠了”后说的第二句话，沙哑低沉的声音中带有显而易见的担心与急切。
夏大阳收回手，不发一言地看向低着头收拾玻璃残渣的高明轩。以夏大阳的角度，他只能看到高明轩光洁的额头、英气的眉毛与挺直的鼻梁。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夏大阳感觉高明轩似乎有些莫名的紧张，对方本就线条分明的下巴此刻绷的紧紧的，连浓密的睫毛都在微颤。
夏大阳顿了顿，随后站起身来，退出了厨房。
他在餐桌前静坐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盯着餐桌表面细致的纹理，没多久高明轩就端着早餐走了过来。
尽管平日里两人在餐桌上的交流就不甚多，但今天这顿早饭的氛围总有点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夏大阳能感觉到高明轩在盯着自己，但每当他抬眼望去时，高明轩又总是会立刻错开目光，或低下头或看向别处，总之都巧妙地避免了两人之间的对视。
到最后夏大阳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放下筷子，在高明轩略显慌乱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并强行掰正了他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高明轩垂眸，没有看夏大阳，只是掌心覆上他的五指，良久才声音暗哑地说道：“……太早了。”
夏大阳一怔，显然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没等他说话，高明轩又再次开了口：“……那样是不对的。”
“……你还未成年。”他继续说道，“我也是。”
昨晚高明轩抱着夏大阳从卫生间回到卧室，把熟睡的夏大阳放到床上安顿好后，高明轩并没有直接躺下来睡觉，而是靠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睡颜。
此刻的高明轩已经从陌生而热烈的□□中完全冷静了下来，脑中清晰地呈现出方才发生的种种，表情也因此越发凝重起来。
——太早了。
他和夏大阳都还未成年，是不该碰触这个底线的。
高明轩清楚，之所以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自己有着至关重要的责任。他被占有欲冲昏了头脑，当他意识到这样做不对时，一切都为时已晚，而夏大阳也已毫无怨言地承受了所有，像成熟的大人对待一个性格顽劣的孩子那样，温柔又包容。
夏大阳是干净的、纯粹的，带有少年特有的青涩与美好，作为他的恋人，高明轩认为自己理应守护这份难得的美好，所以他怎么能那么早就对夏大阳做这样的事……
尽管接收到了夏大阳的默许和无声的鼓励，他也不该进行下去，至少不是现在。
胸腔中心疼与后悔交加，高明轩几乎彻夜未眠，脑子里如一团乱麻，反复思考着做了这种事的后果，又想他以后该怎么面对夏大阳……
“我……”，高明轩别过脸，语气沉闷地开口，“我没脸见你了。”
夏大阳久久没有说话，他默不作声地看着高明轩低垂的眉眼，一时间思绪万千。
早在两人真正发生关系之前，他就想过如果他们真的做到了最后一步，那以后该如何面对对方，还能像从前那样自然的相处吗。对此夏大阳甚至暗自苦恼多时，但当这个少年几乎不敢与自己对视，连稍微近一点的接触都会紧张时，夏大阳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在意他们在成年之前就偷食了禁果，也不在意自己是下面的那方，他在意的，仅仅只是高明轩的感受。
良久，夏大阳笑着说：“我都不介意，你那么计较做什么，男子汉可要坦荡荡啊。”
高明轩眼睛一亮，而后又轻摇了摇头，似乎在反驳夏大阳的话，他转过脸，直视那双清亮的眼眸，语气严肃地说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夏大阳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脸直接涨红到了脖子根：“我可不是女孩子啊，才不用你负责。”
高明轩握住夏大阳的手，指肚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缓慢而低沉地说：“可你是我的大阳。”
夏大阳刻意忽视掉自己脸部的燥热，故作镇定地回道：“……好，你的你的，没人跟你抢。”
高明轩闻言勾起嘴角，他牵起夏大阳的手，孩子般摇来摇去，说：“有的。”随后他又补充道：“但我不告诉你。”
幼稚鬼。夏大阳眼带笑意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高明轩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徐元就感觉出今天这位高大少爷的心情十分不错。瞧瞧啊，不仅脚底生风，满面春光，头顶还自带偶像光环。
等高明轩走近了，徐元才发现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显然前一天的晚上没有休息好。
睡不好还开心？
“有啥好事？”徐元站起来，好让高明轩走进座位。
高明轩甩过来三个字：“心情好。”
徐元：“……”
对这早已司空见惯的高式答非所问，徐元哭笑不得，这感觉就像问一个人“吃过饭了吗”，他回你个“我饿了”，驴头不对马嘴。与此同时，徐元也想通了为什么高明轩的语文成绩总能不及格。
一班的第一节课是物理课，张宸憋了整整一节课，下课后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大阳，你是不是长痔疮了？”
本想趴下睡会儿觉的夏大阳登时黑了脸，他动作僵硬地转过头，比了一个中指，压低声音略显激动地说：“卧槽，你才长痔疮了！”
“那你咋屁股上跟长了刺似的，老动来动去的。”张宸挠了挠鼻子，认为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我初中同学长痔疮的时候也这样，上课都得站着。”
张宸嘴里每蹦出一个字，夏大阳的脸就黑上几分，他都恨不得直接上手掐住张宸的脖子，再用力摇晃让他清醒一点。
而这其中真正的原因自然不能说出来，夏大阳找不到更合适的借口，就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真没有，你想多了——！”
“那咋回事啊。”张宸不罢休地继续询问，并悄咪咪地朝夏大阳的腰部来了个一指禅。
但张宸随即便被夏大阳的反应吓了一跳，后者先是低呼了一声，随后上半身趴在书桌上，左手扶着张宸戳的那一侧后腰，整个人看上去痛苦万分。
“没事吧？”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张宸赶忙弯下身子凑到夏大阳脸前，又不安地瞟向他的腰部，问，“你这到底咋了啊？”
夏大阳自己缓了一会，腰部的酸痛感才逐渐褪去几分，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怨念地说道：“你是想戳死我啊……”
“我也没使多大劲儿啊。”张宸撇了撇嘴，小声地嘀咕着。
得亏你没有使太大劲儿，不然他今天非得折在这不可。夏大阳心中腹诽道。
寒假补课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彻底结束了，学生这才正式开启假期模式。
那天下午，夏大阳和高明轩都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就被一个箭步冲上去的张宸给拦了下来。
“先别走！”张宸喊了一声，一只手的手指勾住夏大阳书包顶部的手提带，然后继续侧着脸对着手机讲电话，能依稀捕捉到“火锅”“喝酒”等字眼。
听到火锅，夏大阳后背一僵，等张宸打完电话，他刚想说些什么，高明轩就先他一步开了口：“不吃火锅，换一个。”
“啊？”张宸愣了一下，随后连连“哦”了几声，说道，“我跟顾辉吃啥都行。”
夏大阳面色不自然地往高明轩身边靠了靠，手指尖背地里悄悄捏上对方羽绒服的衣角。
这两天高明轩特别要求夏大阳忌口，不准他吃任何辛辣油腻的食物。昨天中午夏敏做的麻辣小龙虾，夏大阳一口都没吃，就眼巴巴地瞅着自个儿的爸妈吃得一脸满足。
夏敏感到奇怪，就不解地问道：“明轩大阳，这虾你们怎么不吃啊？不好吃吗？”
“我那个……”夏大阳支支吾吾地开口。
“他这两天胃不太舒服，这个太辣了，吃不了。”高明轩替他解围道。
夏大阳不吃是因为他不能吃，而高明轩不吃，则完全就是为了陪着夏大阳忌口，一起吃些清淡寡味的东西。
所以当顾辉从自己的学校骑车到市中心，来到张宸说的那条美食街，正想掏出手机询问是哪家烧烤店时，余光就瞥见站在一家乌冬面馆前等候的三道人影。
顾辉两脚拖地，拧着电动车的把手龟速往前骑去，最后在三人面前停下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烧烤店，又看向三人身后的面馆，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说好的烧烤炸鸡啤酒呢，咋突然改成了养生局？”
张宸扑哧一声笑出来，指了指高明轩和夏大阳两人，解释道：“俩胃不好的，过段时间再约烧烤吧，正好我听说这家日料店不错。”
“没问题，我都行。”顾辉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顿是顾辉请的客，他说自己明天下午回老家，再约就得年后了。张宸一听顿时乐了，嚷嚷着叫他带特产回来，哥几个一块儿分，顾辉笑骂张宸这货就会宰他，但也没拒绝。
之后四个人一块去了家新开业的密室逃脱，顾辉和张宸两人信心满满，结果愣是把基本上两个小时就能完全通关的游戏玩到了三个半小时，带着另外两人在密室里左绕右绕，关键是还不让高明轩说话。
被禁言的高明轩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两人找机关、胸有成竹地在前头带路，就这还闹出了分歧，终于他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大阳脸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每到达一间新的密室，高明轩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通关的关键密匙，但是却不能说出来，任由张宸和顾辉顺着误导线索进行错误的下一步，高明轩这副难得一见的憋屈模样着实逗乐了夏大阳。
前边张宸和顾辉正在激烈地争论到底要不要呼叫工作人员，后边的夏大阳跟高明轩则是悠闲地靠着密室墙壁，断断续续地聊上天了。
“你什么时候走？”夏大阳问，“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高明轩沉吟片刻，回道：“除夕前一天吧。”
“好。”夏大阳应了一声，手指百无聊赖地敲点粗糙不均的墙壁，“那什么时候回来？”
“年初二。”
“好。”夏大阳看向高明轩，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这时指尖突然拂过一处凹进去的断层面，他下意识往里按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密盒便弹了出来。
夏大阳掏出里面的钥匙，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他看向高明轩，后者挑了挑眉，显然他早已发现了这个暗格。夏大阳轻笑出声，喊了一声前方还在争论不休的两人，并抬手挥了挥手里的东西，说：“在这里呢。”
高晴除夕前一天的傍晚来到立州，把高明轩接走了。他离开的时候夏大阳在郊区夏大兵曾住过的那间房子里，正踩着凳子往门框顶端贴春联的横批，因此没能及时看到高明轩发来的消息。
贴好横批的那一刻，夏大阳长吁了一口气。他出神地盯着眼前喜气洋洋的春联，手掌扶上门顶新刷上了一层白腻的墙壁。良久，夏大阳将脑袋抵在扶墙的手臂上，紧闭起双眼，垂下头努力平复自己心底猛烈涌来的伤感。
从凳子上下来，夏大阳有一瞬间的眩晕。他弯下腰，扶上自己的膝盖，鼻子登时一酸。
轻叹了口气,拿起板凳走进屋内，夏大阳这才发现放在鞋柜上的手机屏幕亮着。
他深呼吸了一下，接着打开手机，一看果真是高明轩发过来的。
【我上车了。】
【买了初二晚上的电影票，我们一起去看。】
【等我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夏大阳只觉得自己的双眼一阵酸胀，而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机早已被滴落上去的泪水弄花了屏幕。
夏大阳的心中百感交集，他想念那个已经离开并且不会再回来的老人；怀念自己逝去的那段天真烂漫的童年；他庆幸有高明轩陪伴他渡过了那段失落的时光；还希望高明轩此刻就可以出现在眼前；但又不想在他面前再一次暴露出软弱。
夏大阳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并没有向高明轩提起自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心路的错综变化与跌宕起伏，也没有表露出分毫希望高明轩不要走的想法，他只是默默擦干了泪水，看似平常地回复道：
【好，路上小心，等你回来。】
除夕夜那晚，夏大阳一家三口窝在沙发里看春晚，客厅的壁挂灯调暗了几度，茶几上凌乱地散落着果皮纸屑。
夏大海抖了抖睡衣上落上的瓜子皮，有板有眼地对正在播放的节目进行评价：“这个小品不行，太俗套，演技略显尴尬，还不如我呢。”
夏敏嗤笑一声：“呦，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
“嘿——”夏大海不乐意了，捡了个冬枣往嘴里一扔，直起腰板来要跟她理论一番。
夏大阳扫了眼那两人，继续低下头操控手机屏幕上的游戏人物。
“上车。”耳机中传来高明轩的声音。
夏大阳滑动屏幕，牵引游戏人物小跑过去，然后点上乘坐。
“老司机求带。”夏大阳打趣道。
手机另一头的高明轩轻笑一声，而后低声道：“好，坐稳，要飙车了。”
破旧的摩托车在公路上极速行驶，穿过一片草丛，车身敏捷地绕过岩石和树干，直冲海滩。
“明年的暑假打算学车吗？”夏大阳突然问道。
“你想学的话就一起。”高明轩回道，他思忖片刻，继续说，“我本来想带你出去玩的。”
夏大阳闻言立刻改口：“那不学了，我不想学。”
高明轩“嗯”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笑意。
两人在通话中告别了旧的一年，当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他们还在王者峡谷打团战。
将敌方团灭之后，我方只剩下打野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推上对面高地。就在这时，敌方的法师发来一条全部消息：
【新年快乐啊。】
紧接着，敌方的另外四个人也相继发出内容相同的全部消息，简短的五个字间不含半分输掉的不甘与敌意，有的仅仅只是单纯的节日祝福与迎接新年的喜悦。
夏大阳盯着正在点塔的李白突然停下了动作，很快屏幕的左下方就出现了来自李白的全部消息：
【新年快乐。】
夏大阳勾起嘴角，也许对面的五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句看似简单的“新年快乐”，实则是那个人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做出改变后的产物。
这其中的不易，只有夏大阳能深刻地体会到。
大年初一的下午，夏大阳走完亲戚后便窝回家中的沙发里看电影，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眼角都因此泛红。
在昏昏欲睡之际，夏大阳突然听到敲门的声响，他站起身来，打着哈欠走向玄关处。
按下门把手，防盗门朝外打开，紧接着少年的俊脸映入眼帘。
夏大阳在少年温柔的注视下震惊地瞪大双眼，褪去睡意的眼中满是惊喜。
那少年勾起嘴角，往前迈了一步，迎着光笑出了浅浅的梨涡，他说：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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