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阳是被高明轩叫醒的，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心想他爸怎么变帅还变年轻了。
一直到视线逐渐清晰，那人嘴角笑意愈浓，夏大阳这才反应过来。他瞪大眼睛，立刻翻身坐起来，紧接着的便是“咚”的一下撞击声。
夏大阳顿时捂住头，虾米似的缩成一团，痛呼出声：“我去！疼疼疼！”
高明轩吃痛，但也没表现出来，他拉开夏大阳捂住额头的手，见上面红印不明显便放了心，随后稍加施力将他拉起来，说：“快起吧。”
夏大阳摸着脑门，又偷瞄了几眼高明轩，起了床。
当他在洗漱正要吐出嘴里刷牙的水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高明轩醒来多久了？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高明轩起来很久很久了。那岂不是……自己睡觉时候的丑态全入他眼了？？？
夏大阳喉咙一紧，差点把漱口水咽下去，他本能地呕了一下，将水尽数吐出来，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夏大海手里托着几个碗从卫生间经过，见夏大阳那副快把肺咳出来的模样不觉好笑，揶揄道：“咋整的，刷个牙还能呛着了。”
“才……”夏大阳立刻出声反驳，整张脸因为咳嗽导致的气短憋得通红，说话也跟着断断续续的，“才、没有！”
平时上学期间在家午睡，夏大阳敢保证十次中有九点九次是他先听到闹铃声醒来，然后再把睡得死沉的高明轩叫醒的。有时候高明轩在他家留宿或者他去高明轩家，第二天早上高明轩都起得很晚，夏大阳一度惊奇高明轩自己在家的话早上是怎么醒来再去晨练的，明明是那么喜欢赖床的一个人。结果今天可倒好，自己睡得跟厥过去没什么两样，刚好让高明轩一睹他睡着之后的*丝模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不修边幅并不觉哪里不妥，但跟高明轩在一起了之后，夏大阳就开始莫名地在意起来。
担心自己睡相太丑，又担心自己流了口水。总之，心中五味陈杂。
夏大阳暂且把它归咎为……初恋恐惧症。
早晨夏敏一般不会做太过油腻的食物，说是会给胃加重负担，均以清淡为主。
对于水煮蛋，夏大阳向来不喜吃口感奇怪的蛋白，他像往常那样只啃了一小口蛋白就把鸡蛋掰成两半，将蛋黄吃掉，唯独剩下了两瓣蛋白。
“把蛋白吃了。”夏大海瞥了他一眼，筷子点了点餐桌。
夏大阳眼神飘忽地抿了一口牛奶，点头应着：“马上。”
不过他这个马上到了夏敏要收拾桌子了也迟迟没做，夏大阳知道如果夏大海从厨房出来见自己还没有吃鸡蛋白肯定会训他挑食，很有可能今天中午要吃更多的蛋白，于是索性捏起蛋白送到高明轩嘴边，并“啊——”了一声引导对方张嘴。
夏敏嗤笑一声，但也没阻止，只是调侃了一句：“胆儿肥啊，可别让你爹看到。”
夏大阳立刻转过头，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夏敏不要说话，免得不小心被夏大海听见。
高明轩放下杯子，他垂眸看向眼前被啃了一小口的蛋白，张开嘴，没有丝毫犹豫地吃掉。
也是在高中毕业之后，夏大阳才知道高明轩虽然不怎么挑食，但确实也有能不吃就不吃的东西。
那时候他问高明轩：“不喜欢干嘛吃啊。”
后者抬眼望着他，似乎不满对方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良久才回答道：“我想吃。”
再后来，两人不喜欢吃的东西，像蛋白以及动物内脏，全部都扔给高明哲吃，而那个已出落得像模像样的少年竟也吃得心满意足。
外面的雨从昨天傍晚一直持续到今天早晨，也丝毫没有见小。骑电动车去学校是不切实际的了，于是在高明轩和夏大阳出门前，夏大海给他们人手一把深蓝色的雨伞。
只不过，其中一把伞注定没有撑开的机会了。
在车站等了几分钟公交车就来了，由于骑电动车更节省时间，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公交车上学了。
下雨天公交车上又潮又闷，夏大阳刚踏上去就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他们坐在车厢后部的双排座位上，夏大阳靠着车窗。高明轩用余光密切关注着身旁的人，看他伸手抵住上唇，然后吸了吸鼻子。
下车后高明轩迅速撑起伞，动作娴熟地将夏大阳拉得更靠近一些，而自己小半个肩膀被雨水淋湿。
雨水落于伞面发出啪嗒的悦耳声音，伴随着车轮碾压水洼的哗啦声响，汽车鸣笛在雨幕中显得缥缈且遥远，潮湿的空气中飘来一股刚出笼的鲜肉包的香气，混杂着沁人心脾的青草芳香。
两人就这样手臂紧挨着手臂，一路沉默地往学校走去，没人开口，也无需开口，这种纷乱中的安静已然十分可贵。
正要进校门，从身后就传来张宸的笑声。他的笑声极富特色，以致于可以毫不费力地穿透层层人群，传入马路对面之人的耳中。
夏大阳一听见这声音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转过头往声源看去，只见张宸左手拿着伞，右手捏着一个包子，跟旁边的徐元挤在一块儿，后者举着手机给张宸看着什么，逗得他直乐呵。
徐元无意间抬头看见了马路对面的高明轩和夏大阳，他用胳膊肘顶了顶张宸，示意他往前面看去。
张宸只瞥了一眼便立刻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念叨了句“那么巧”后就继续看他自认为搞笑至极的聊天记录了。
张宸在路上又跟徐元闲聊几句磨蹭了一会，短短几分钟的路硬生生被他俩拖成了十分钟。当他进教室的时候，夏大阳已经在那坐着了，正看着今天要默写的英语单词。
“大阳，给你说，笑死我了！”张宸把书包甩到桌子上，迫不及待地分享方才看到的东西，“早上徐元给我看了个东西……”
听到张宸的声音，夏大阳放下书，等待他说出一些趣事，毕竟这可是张宸的拿手绝活。
陆宇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怏怏地背着英语单词，眼角的泪珠哗哗地往下淌，又被他粗鲁地抹去。
楼上的徐元伸了个懒腰，他扫了眼高明轩，后者悠哉地掏出书包里的作业，然后心情不错地凝望窗外那个幽静的小公园。
急促的雨滴拍打到玻璃窗上流下道道水痕，仿若将净如明镜的玻璃割离成无数碎片，轻薄的雾气覆在玻璃表层，迷幻而朦胧。
徐元看了眼时间，提醒高明轩要拿出书早读了。
大课间的上操由于天气原因取消了，第三节课刚下课，张宸就拖着夏大阳和陆宇翔去了学校小卖部，说要买干脆面、怪味豆还有薯片。
高明轩拿着刚补完的作业走进办公室找物理老师批阅，前天的物理作业他少做了一题，老师让他补上。
张镭虽然还教历史，但不带七班的班主任了，由物理老师接管，那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性情温和体态可掬，书教得也好，学生都挺喜欢他的。
他儿子是市立高中上上一届的学生。说来也挺励志，虽然身为物理老师，但是儿子并不喜欢物理，高一高二都不怎么学，等到高三总复习时期每逢考试也只有一二十分，于是物理老师费尽心思找到适合自己孩子的复习方法，给他加班补习，下了不少功夫，最后高考的物理如愿以偿取得高分，并考入国内一所知名学府。
物理老师抿了一口茶，他将高明轩补做的那道题的步骤详细看了一遍，然后点头表示赞赏：“这方法的角度挺特别的。”
虽说高明轩的物理成绩只有刚过及格线的水平，毕竟他向来不听课，不过物理老师还是很欣赏他，并不说他在数学上取得的辉煌成绩，而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思维逻辑相当惊人，超乎常人的缜密，而且善于发散思维，不拘泥于课本上恪守成规的东西。
虽然根本的原因是高明轩几乎就没怎么看过课本。
物理老师批好等地跟日期，将作业本递给高明轩，连同两只又大又圆的橘子。
“刚买的，特别甜，拿去尝尝。”他说。
高明轩怔了一下，他接过橘子，回道：“谢谢。”
物理老师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韩雨趴在桌子上打了一个哈欠，她百无聊赖地转动眼珠，坐她前面的女生转过身子，不倦地摆弄着她笔袋里各色各样的水笔。
就在韩雨张开嘴准备打第五个哈欠时，看到窗外走廊走过一个瞩目的少年，她随即闭上嘴，眼睛跟着那个少年的身影移动。
那个少年走过教室前面的窗户，径直走向教室后部的那扇窗，在看到靠窗的那个座位上没人时，便自然地拉开窗户，将什么东西放在了课桌上，之后便关上窗离开了。
韩雨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想看清那个少年放在夏大阳桌子上的东西，还没来及辨别事物的形状，坐她前面的女生就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哎，还喜欢他呢。”她一脸的嫌弃，“劝你多久了咋还没醒悟呢。”
韩雨一脸诧异地看向她：“我喜欢他？不不不不，没有没有！”
她轻咳了一声，眼神开始飘忽起来。
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向往的，她承认自己在看到高明轩的第一眼就被狠狠地惊艳到了，也曾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喜欢高明轩的脸，但是确实对他的性格完全招架不住，久而久之那种虚假的悸动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纯粹而真实的心动。
“我喜欢的才不是他呢……”韩雨小声地嘀咕，脸颊浮上两片红晕。
而她的同伴并没有相信，权当她是死不承认。
夏大阳回到教室的时候校服外套上能填东西的地方全都塞满了小零食，路上他们遇到了钱昀，手忙脚乱地把零食往身上的口袋里塞，钱昀抱胸似笑非笑，揶揄道：“给班里同学也带点儿呗。”
三人均是笑得一脸尴尬，杵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才松一口气。
夏大阳把零食全掏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有两个“面相”不错的……橘子？
“这橘子你……”他随手拿了一个把玩着，刚想问张宸是不是他的，当看到橘子皮上不起眼的一处时便立即打住。
张宸看到橘子毫不客气地抢来，手指甲都插进橘皮一半了就被夏大阳一把夺过去。
“干啥干啥，还想吃独食啊。”张宸立刻不满地嚷嚷。
夏大阳飞速把橘子藏到桌洞深处，面不改色地撒着谎：“这是别人让我拿给高明轩的。”
张宸故意大声地“哼”了一声，掐着腰控诉夏大阳变了。
夏大阳不置可否。毕竟这橘子可是高明轩送来的，他才不要给张宸吃。
中午放学那会雨还没停，下雨天上下学就是相对麻烦一些，夏大阳跟高明轩回到家比平时晚了十几分钟。
夏大阳没见着夏敏，就随口问了句：“我妈呢？”
刚坐到饭桌前的夏大海身形顿了一下，然后状似无意地回道：“单位有事，她要回去一趟。”
夏大阳“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倒是跟在他旁边坐下的高明轩看了夏大海一眼，但只是保持沉默。
吃完饭后夏大阳迫不及待地上床睡觉，他现在困极了，眼皮子都在打架。
见高明轩躺上来，他轻声说了一句“午安”便立刻翻过身子。
高明轩垂眸，盯着夏大阳头顶的发旋发呆，良久，背对着他的人又翻身面向他，语带不满地问道：“你咋不回我一句？”
夏大阳就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先是一怔，随即笑出了脸上的浅浅酒窝，他伸出手无比自然地搭上自己的腰，然后沉声说道：“睡吧，午安。”
夏大阳轻咳了一声，遮掩一般立刻翻过身子，好不让对方看到自己飘上可疑绯红的脸颊。
高明轩望着近在咫尺的耳朵，看覆于耳尖的浅浅粉色，笑而不言。
昨晚夏大阳写完数学作业已经十一点多了，按高明轩以往的作息安排，十点出头就要睡觉的，但自从跟夏大阳在一起后，他每天的睡觉时间便往后拖了一个多小时。
毕竟……毕竟那是自己的恋人。
虽然高明轩从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对于这种事他还是有点自觉的，他肯定不会放着夏大阳在那边写作业自己这边倒头就睡，至少要等夏大阳睡了之后自己再睡，他要跟他说上一句“晚安”才能睡得好。
所以昨晚上等夏大阳跟高明轩两个人都躺上床时，分针悄然指向四十五。
高明轩困意十足，但是他睡不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环住夏大阳的腰身，而是平躺着，目光清明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有两个字堵在他的喉间，他想说出来，但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因为那对他意味着太多太多。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扇叶扇动的呼响，夜风吹动窗帘，飘扬起来的窗帘下摆划过一道带有月光碎影的弧度。
黑暗中立在墙壁前的书架像是一只巨大猛兽的影子，那玻璃橱窗是它的可怖巨嘴，摆在上面的图书是它的骇人獠牙。
夏大阳盯着天花板上的壁灯，看壁灯上隐隐发光的猴子图案，秒针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响在黑夜里无限放大，他感到自己本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缓下来。
“你睡了吗？”
对方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没。”出声低沉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动人。
夏大阳下意识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关于影子怪物的。”高明轩说道。
“影子怪物？”夏大阳重复了一遍，摇头，“没有。”
高明轩沉吟了一下，似在组织语言，接着用他那深沉的嗓音娓娓道来。
“每个人的影子都是有生命的，每当夜晚，在人们睡着的时候，影子就会自己跑出来。”
夏大阳往上拉了拉薄被，聆听高明轩这难得一次的讲故事。
“有一个怪物，叫做无，它喜欢吞食人类的影子，尤其是美味的影子，它想拥有影子就必须让影子的主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当夜幕降临时，无就会出现。”
夏大阳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什么是美味的影子？”
高明轩稍加思索，回道：“影子主人的灵魂越干净纯粹，他的影子越美味。”
随后他继续道：“无寻找美味的影子，锁定目标后便对他出手，如果无得手了，影子的主人将永远在黑暗中沉睡。”
“只有一种办法可以阻挡无的袭击。”
夏大阳来了兴致，他侧过头看向高明轩的侧脸，满怀期待地问：“什么办法？”
高明轩没有说话，半晌，他的手在被窝中摸索，找到旁边那人的手后便将五指插进他的指缝，然后牢牢扣住。
“只有这样。”
夏大阳愣了一下，他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用力地回握住，揶揄道：“挺会编故事啊你。”
而高明轩却相当理直气壮，他攥紧了夏大阳的手，说：“还行吧。”
下午两人起得挺准时，闹钟一响就醒了。
因为下雨天可能会出现未知的路况问题，所以公交车不一定会准点到，提前去车站是上策。
到学校差五分钟到两点，高明轩上了楼后夏大阳就径直走进教室。
他从教室的前门进去，然后从后门走了出来。
夏大阳站在走廊处往楼下看去，雨水扑面而来，他不适地眯起眼睛。
果然，没多久他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出校门。他目送高明轩离开，然后默不作声地回到教室。
夏大阳已经记不起来高明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周四的下午还是会跟他一起来学校，只是上课前就独自离开，临近放学再回来跟他一起回去。
窗外雨声淅淅，夏大阳的心情自高明轩出学校后也跟着消沉起来。
旁边的张宸各种钻空子往嘴里塞零食，最后不小心打了个嗝引来老师的侧目。
夏大阳偷偷摸摸地掏出藏在桌洞里的橘子，用指肚摩挲那质感粗糙的橘皮。两个橘子上面各用黑色的水笔画了一个笑脸，旁边附有三个字母。其中一个写着“GMX”，另一个写着“XDY”。
既含蓄又热烈，害怕自己的强烈感情灼伤对方，只好小心翼翼地收敛几分，但又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尽数抛给对方，哪怕只是别人给的一块糖果，都想留下来拿给他。
那种感觉，是喜欢。
下午放学时雨已经停了，夏大阳刚收拾好书包余光就看到高明轩来到走廊了。
他动作略为粗鲁地拉上拉链，背上包小跑着出去。
夏大阳在景合小区那站下了车，下车后他又站在原地等那辆公交车开出去很远才离开。
回到家后晚饭已经做好了，夏大海还没回来，夏大阳就先跟夏敏一起吃了饭。
作业开始多了起来，尤其是副科的作业，毕竟要开始为明年年初的学测做准备了。
高明轩七点多钟到的家，吃完饭后夏大阳就催他快快去写作业。
十一点半，夏大阳写完作业，他给高明轩发了条消息：
【写完了，睡觉睡觉。】
对方很快回过来：
【好的，晚安。】
【晚安。】
夏大阳神情复杂地盯着聊天界面，一直到黑屏了都没有放下手机。
他想知道高明轩每周四下午去了哪里，想知道想得快要疯掉，但是高明轩不说，他就不会去问。
旧伤疤被揭开，成为新伤口，若是坦白会受到伤害，那夏大阳这辈子都可以绝口不提。
这是他给高明轩的独家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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