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清明

    愚人节过后没几天就是清明，按照市立高中往年的惯例，高一去扫墓，高二去踏青，高三去远足，其实换一种说法就是去春游的。立州市绝大多数的中学基本上都是这样安排的，只是去的时间和地点可能会稍微错开一点。

    清明的前一天刚好是周五，这天下午市立高中组织三个年级分别去扫墓、踏青还有远足。但凡学生扫墓都是去烈士陵园，里面建有纪念碑纪念塔纪念馆以及各种缅怀革命先烈的事物，依山傍水，亦可作为旅游景点游览观赏。

    站在被店员塞得满满当当的置物架前，夏大阳小声嘀咕着：“怎么都挺想吃的……”话未必就一连拿了五六包薯片。

    高明轩见夏大阳捧着一堆薯片都快看不到他的脸了，便很自然地分担了几包，说：“别买太多，不好装。”

    “没事没事，”夏大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的包不够这不还有你嘛。”

    于是付钱的时候，夏大阳把自己的书包塞得差不多了，还扯过高明轩的包把剩余的零食给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而高明轩背上包后，表情微妙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背着装满零食的书包……走起路来都还能隐隐听到果冻撞到旺仔牛奶罐身的声音……

    也不怪高明轩觉得不适应，毕竟他从小到大对于学校组织的各种外出活动他都是只带个人过去。张宸以前还说过，他们初中春游的时候，根本不用带零食，高明轩只要往那里一站，就有女的送吃的过来。

    但夏大阳不一样，他平时不买零食，一到这种时候就可了劲儿地买，一次性吃个够本。尽管事实上，买来的零食多数进了同学的肚子里，不过这就是图个高兴，不在乎那么多。

    下午两点学生在学校操场集合，高一坐定制公交去烈士陵园，因为那里距离学校较远，高二高三则均是步行。

    然而等到上车的时候高一的学生就傻眼了，这市立高中也太抠了吧，16个班级就只包8辆车？挤都能挤死了！于是就有学生不干了，向班主任请求能不能打车过去，就是累点儿骑个公共自行车也好过挤一路吧。

    班主任自然是不可能跟学生一起挤的，16个班主任结伴而行有开车的有骑电动车的，看那么多学生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也挺可怜就同意了，只不过要求必须注意安全并且在陵园门口等着大部队到，中途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人齐了还得点名，不然周一办公室约谈。

    张宸搭着夏大阳的肩膀等高明轩还有徐元过来，出租车也已经停在路边了。在一班和二班的女生全部上车后，两个班的男生才跟着陆续上车，尽管已经站得够紧凑了，但还是有几个没能上去，他俩就是其中之二。不过打从一开始张宸就没打算上去，他信誓旦旦地说：“高明轩肯定不愿意跟人挤，等他一起，我们打的过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徐元亲眼见到了，高明轩在看到前几个班坐公交车那快挤成沙丁鱼罐头的时候，他的脸当即就沉了。

    见证高明轩这精彩变脸徐元其实是想直接笑出来的，但愣是被他给憋了回去。

    “大阳和张宸在外面等着了，我们过去吧。”徐元回给张宸一条“马上就到”的消息说。

    听到徐元说的话，高明轩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打的过去也就十五分钟的时间，比坐公交少了一半，等他们几个到陵园门口的时候，只有跟他们一样坐出租车来的学生到了。

    “徐遥往我包里塞了可多零食了，”徐元摘下肩膀上的书包，抱在怀里喘了几下，“可累死我了。”

    夏大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假装看别处的风景。而高明轩则是盯着夏大阳的侧脸，轻声说了句：“他也是。”

    张宸顺着高明轩的眼神看到了夏大阳，他抬手压了压高明轩的背包，惊喜地喊：“哇，还真有东西，我还以为你背的一空包哈哈哈！”

    “哈哈哈空包？那还不如不背呢！”徐元一听就乐了。

    “装装样子嘛！”

    等其余学生来了后，一行人回到自己的班级，各班班主任开始点名，最后才按照班级顺序依次进入大门。

    走的是一贯程序，全年级在纪念塔处集合献花圈，学生代表发表致辞，接着默哀三分钟。仪式结束后先是以班级为单位进行参观浏览，剩下的时间就交给学生自由支配，两个小时后在规定地点会合就行了。

    陵园里的人着实不少，其中不乏初中生甚至小学生。等班级解散后，张宸立马拽着夏大阳的胳膊跑去找高明轩和徐元，那架势，就跟见分离多日的女朋友似的。

    当夏大阳看到高明轩戴着帽子和口罩时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周围穿着别校校服的学生很多，就夏大阳表妹夏渝和顾辉两个人所在的学校也都是今天来扫墓。不过确实挺无奈的，长得帅也不好，至少对高明轩来说这是个极大的困扰，你看他每次出门都整得跟个特工似的，若不是那身高衣着还有气场在那摆着了，真能让人误以为是在逃嫌犯。

    但夏大阳也算是看明白了，高明轩虽然早就习惯了别人投他以惊艳的目光，但是很受不了陌生人一直盯着他，如果真那样，他能立马翻脸，回以一个阴沉的警告眼神。

    “哎，徐元他人呢？”夏大阳环顾四周没见着徐元便问道。

    高明轩往下压了压帽檐，说：“找徐遥了，马上来。”

    四月份天气已经转暖了，甚至有点热，尤其是这个时间段的太阳还特别毒辣，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夏大阳倍感不适地揉了揉眼，低下头试图回避那刺得人直想流泪的阳光。

    脑袋上突然多出样什么东西，夏大阳一惊，条件反射地伸手摸了摸头顶——是帽子。他抬头看向高明轩，刚想开口说什么，后者就打断道：“你戴吧。”

    “……奥好吧。”

    一直站在五米开外处打电话的张宸挂掉与顾辉的通话，转过身后他看到夏大阳头上的帽子时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徐遥和徐元就小跑着过来了，前者的怀里还抱着桌布一样的东西，她得意地说：“我问我们班长要了一个，给你们用。”

    张宸摸了摸那块浅蓝色的桌布，质疑道：“能坐下几个人？六个够吗？”

    “当然能了，”徐遥笃定地点头，“这布大着呢。”

    送完桌布徐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打算过会儿再来找徐元。

    其实她是不愿意跟一群男的在一起吃吃喝喝的，若是没有高明轩还好，她对象在这里，她跟来也是理所当然，但关键是有高明轩啊，要真跟他们几个一起扎堆，那她得顶着多大的压力啊，就光他们学校女生的眼神就够剥她一层皮了，现在再加上外校的，她岂不是连渣都不剩？她可不愿意受那份冤枉罪。

    徐遥离开后张宸便带着一行人去找顾辉，他说顾辉挑了个人少而且还凉快的地方。只是几个人走到了地方后沉默了，身为带路者的张宸不自禁抽了抽眼角，他咬牙切齿地道：“这就是你说的人少？”

    顾辉耸了耸肩膀，一副惋惜的口气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人还是挺少的。”

    徐元干脆利索地把桌布摊开铺到草地上，说：“就在这吧，都是树还凉快，人比别的地方确实少了那么，一点点……”

    高明轩和夏大阳站在旁边说着话，见徐元把桌布铺好后就把包放到了上面。张宸则是动作粗鲁地扯开书包拉链，把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都给倒了出来，他笑呵呵地说：“都是好吃的，看，多不多！”

    徐元不甘落后地将自己的包拉开，也把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挑衅道：“小样儿，跟我比试试？”

    顾辉扬了扬下巴，天女散花般地把自己买来的零食倒出来，他嘚瑟地晃着脑袋：“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大佬，我同学还拿走了一些呢。”

    夏大阳默不作声地拉开自己跟高明轩的包，索性也都倒了出来，最后说：“有我多吗？”

    “……”

    顾辉震惊地盯着高明轩的包，那神情就跟看到枚炸弹一样惊奇，他夸张地瞪圆了眼睛：“我去，高明轩你包里竟然有那么多零食，我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就一充电宝！”

    徐元闻言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张宸则是拍着大腿，笑着喊：“哈哈哈哈真不骗你，初中春游的时候我们仨的包全是空的，就只带瓶饮料带个充电宝！”

    顾辉也接话道：“真的！有我们高明轩在，就不怕没吃的！”

    夏大阳在高明轩身边盘腿坐下来，他故意用肩膀撞了撞高明轩，忍着笑说：“可以啊，跟你都不用愁吃喝了。”

    而高明轩偏过头看向夏大阳，眼睛里好像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他沉声说道：“那跟我吧。”

    刚对上高明轩那极其认真的眼神，夏大阳就立刻挪开视线，生怕哪怕再多一秒的对视。他有些慌乱地随手抓来一包薯片，撕开了递到高明轩面前，转移话题道：“你尝尝这个，挺好吃的。”

    高明轩也没有再继续刚才那个关于“跟谁”的话题。

    吃东西总要摘口罩的，夏大阳见高明轩把口罩摘了便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拿下来，然后卡到了高明轩的头上，动作非常连贯和自然，末了他还帮高明轩正了正帽子的位置，又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徐元无言地观察对面两个人的互动。高明轩和夏大阳的关系真的不一般，徐元觉得张宸跟高明轩的关系都不见得有跟夏大阳的好，尽管张宸认识高明轩的时间更久一点。

    其实从很多细节上，徐元也能看出来高明轩对夏大阳跟对他们不一样了。像男生之间关系不错的，哥们嘛，勾肩搭背是很平常的，就他跟高明轩熟络之后，他俩讲话的时候，徐元也会习惯性地将手搭到高明轩的肩膀上，他不算矮，跟高明轩的身高差不超过十厘米，所以搭着也挺舒服。但是，高明轩从来不会去搭他的肩膀。然而，高明轩却经常搭上夏大阳的肩膀，那动作简直不能再自然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另外那画面看起来感觉也很和谐，并不突兀，好像就该是这样的。

    反正这也快一年了，他也没见高明轩主动搭过张宸的肩膀。

    你说哪天高明轩突然肯主动搭他肩膀了，估计他都会吓一跳，光想那画面徐元就能浑身发毛了。

    还有一点就是，眼神。

    就像现在，夏大阳拿着高明轩的手机看视频，他低着头，一边看一边笑。而高明轩，则是微侧头盯着夏大阳的侧脸，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沉眼神。对，就是那个眼神。

    实际上最让徐元无法释怀的，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他现在想想都坐如针毡。当时他跟夏大阳还有高明轩一个考场，座位离得很近，他能清晰地看见高明轩的一举一动。而那个时候，高明轩就在写试卷之余的时间，一直用种莫名的眼神盯着前面的夏大阳。

    这点是最让徐元想不通的。

    你说一个男的有什么好看的啊，又不是个漂亮的妹子，就算是关系好吧，也没到考试的时候也得盯着人家看的程度吧，这很不正常啊。就换个角度，假如换做是你，你的闺蜜或兄弟在考试的时候全程盯着你不放，你不浑身发毛么。

    还有每天中午下午的放学，徐元去十班找徐遥，高明轩则是下楼找夏大阳，有一次坐他前头的王某同学还开玩笑道：“我总觉得我后面坐了俩情侣狗，真扎心。”

    徐元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也仅是猜测。他仔细想了想，会是情侣吗？嗯……不太像。感觉似乎没到情侣的程度吧，还少了点什么，而且如果真是情侣，那夏大阳未免也忒淡定了点儿。但如果说不是情侣的话，那这俩人的关系好像又过了很多。

    总之，徐元到最后也没得出个像样的结论来，只是敷衍地以两人“基友情深”的借口堵上自己那漫无边际的脑洞。

    五个人边吃零食边打扑克，期间徐遥还来了一趟，她先是感叹他们几个就跟来野炊似的竟然有那么多的零食，随后把一大包刚拆封的开心果放到桌布上面，顺便又放了几块大白兔奶糖。

    两个小时说短不短，但说长也并不长，打打扑克聊聊天就晃过去了。见时间差不多了几个人就收拾收拾垃圾和东西去找班级集合，最后再按原路返回。

    他们几个是坐出租车先到的，于是就扎堆在学校篮球场旁边的塑料椅上，正聊着天徐元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奥对了，差点就忘了，待会儿放学的时候你们先别走，徐遥请吃饭。”

    “她请吃饭？”张宸有些意外，他拧上饮料瓶的盖子，问，“为啥啊，这么突然？”

    “今天她生日。”

    “今天的生日？我去，这日子可有点儿厉害啊。”夏大阳愣了一下，说着他便反应过来，“哎，那我们没准备生日礼物咋办啊。”

    徐元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送了她一双鞋，我俩月的零花钱呢，她能乐一年了，你们不必要送，她就是有钱烧的不花浑身难受。”

    “可以可以，能跟着蹭吃一顿！不过她这4月4号的生日，估计她妈很后悔没憋着晚生一天！”张宸打趣道。

    “哈哈哈哈，这倒是真的，但生孩子这事儿也没法忍着啊。”

    徐遥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她挑了个不错的地儿请客，点了不少好菜，还叫来一提半的啤酒。但是其实他们在外头吃零食都已经吃得够饱了，所以饭菜倒是真没吃多少，更多的则是喝喝酒聊聊天。

    张宸偷偷给徐元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掏出放在书包里的功能牌，不怀好意地说：“咱玩游戏吧。”

    张宸立即点头附和：“好啊好啊！”

    游戏玩到半截，夏大阳和徐遥也都算是看出来徐元和张宸心里打的小九九了，但是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破。他们俩那是早有预谋的，显然是要合伙把高明轩给灌醉了啊。

    夏大阳强忍着笑，单手拖着腮帮子看高明轩喝那不知第几瓶啤酒。

    徐遥表情不自然地转过身轻咳了几声，放在餐桌下边的手不停地拍着徐元的大腿，那分明就是激动的。

    紧接着徐元收到张宸发来的消息，他狂刷着表情包，末了还贱兮兮地来了句：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了！憋死我了！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

    而看向张宸时，却见他一本正经地看着自个儿手里的功能牌，那若无其事的样子装得也是绝了。

    面对四个人联起手来的套路，大名鼎鼎的高心机也招架不住了。坐在旁边的夏大阳，从高明轩一开始的眼神清明到后来的没有焦距，他是看得一清二楚。说实话，他也带着些坏心眼儿，他想知道高明轩醉了之后是什么样子。

    “行了行了，不能喝了，对胃不好。”见好就收，夏大阳伸手夺过高明轩手里的酒瓶。

    徐元抿了口酒给自己壮胆，然后他伸长了脖子凑到高明轩脸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醉了吗？”

    高明轩侧过头，微眯着双眼紧紧地盯住徐元，那阴沉的眼神弄得徐元都心虚了，良久才听他声音沙哑地回道：“没有，没醉。”

    紧接着他还又特地强调了一下：“真的。”

    得，这明摆着是醉了。

    夏大阳也没绷住笑了出来，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们得先走了啊，他是真喝多了。”

    见目的已经达成，张宸放开了声音大笑，天知道他全程忍得有多辛苦：“真受不了了，他喝了多少啊，可算是醉了哈哈哈哈！”

    徐元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嗯……喝了挺多的吧，他酒量确实不错了。”

    张宸嘚瑟得就差没跳起来了，他乐呵呵地说：“我生日他都没怎么喝，可算是补回来了！”

    徐遥看向她对面正面无表情坐着的高明轩，那个似乎是醉了的少年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他微低着头，从徐遥这个角度看去，少年额前并不长的细碎头发刚好巧妙地遮住了他的双眼，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子、微抿起来的嘴唇和尖削的下巴。

    而后，徐遥看到那个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少年，他慢慢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捏住站在旁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夏大阳的校服一角。

    后者弯下腰，安慰似地拍了拍少年的前臂，看口型像是在说：“等下，我们回家。”

    夏大阳很庆幸高明轩算酒品相当好的了，喝醉了之后和平时没啥区别，反而是更沉默了，打的回去的路上高明轩一直都低着头闭眼休息，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袖子不放。

    一回想起来上一次张宸喝得烂醉的场景夏大阳就异常恐惧，那家伙哭天喊地，不断地倾诉自己的感情路有多么多么坎坷，喜欢的妹子都喜欢同一个男的，那涕泗横流的模样要多绝望有多绝望。

    至于去年张宸的生日，夏大阳自己也在KTV喝多了，尽管日后高明轩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但夏大阳相当有自知之明，他喝醉后准不会安分的，肯定得絮絮叨叨一路，至少不会像高明轩这样，一声不吭的。

    只是，夏大阳还是打心底里希望高明轩能因为醉酒而说些心里话的，哪怕就一点点都行，然而结果不尽人意。

    夏大阳给夏大海打了个电话，说他今天晚上去高明轩家就不回去了。挂掉电话后夏大阳弯下身子，脸凑近高明轩，却发现他好像睡着了。

    轻轻地从高明轩手里抽出自己的校服袖子，还没等夏大阳松一口气，高明轩就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不悦，手也索性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

    夏大阳也没反抗，任由高明轩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

    看向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与霓虹灯，夏大阳轻叹了一口气。

    自从去过秦生的画展，他心中的疑团被无限放大，除此之外，还有那日益明显的奇怪感觉。

    每当对上高明轩的眼神，夏大阳的脑子里就立刻浮现出那个笑得甜甜的小男孩，他会想起小男孩清澈的眼睛，想起那孤寂的守塔人，想起年初二那天影院中少年美好得如电影慢镜头般的回头，想起那个少年在总是抓不到娃娃后的失落眼神，甚至想起更久之前，少年抱着巨熊对着他笑的那个瞬间，想起那天午后，坐在秋千上的少年轻笑着抬头，像个孩子似的告诉他刚才做了一个梦……

    这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在夏大阳的脑海中肆意穿梭游荡，像是要迫不及待地宣告些什么，他挣扎着想要拨开，却终究徒然。

    窗外璀璨明亮的灯光落入夏大阳的眼里，他有些疑惑地锁紧着眉头，仿佛所见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幻觉，但手腕处传来的感觉，却又那么真实。

    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只是当局者迷。

    好不容易到了高明轩的家，夏大阳把包随手放到沙发下面的地毯上，催促着高明轩赶紧去洗澡，他自己也在一楼的卫生间简单地冲了个澡。

    怕高明轩喝醉洗澡会出什么意外，夏大阳洗得很快，换好衣服后就飞速上了楼，见高明轩房间里的卫生间门还是关着的，里面还有哗哗啦啦的水流声，他敲了敲门，喊道：“在里面吗？”

    “嗯。”里面传来含糊不清的回答。

    夏大阳这才放下心。

    等夏大阳端着一杯温水上楼的时候，高明轩已经洗完澡横躺在床上了，他只穿着条休闲裤，裸着上身，线条分明的肌理上有晶莹的水珠滑落，不仅如此，他的头发还是湿的，将枕着的巨熊的身子都浸湿了一小片。

    夏大阳把水杯放到床头，推了推高明轩的手臂说：“起来，喝杯水再睡。”

    “不起。”高明轩翻了个身，干脆地拒绝。

    夏大阳失笑，他把手伸到高明轩的腰间，威胁道：“不起的话我就挠你痒痒了啊……”

    高明轩顿了一下，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拉我起来。”

    夏大阳握住高明轩的手，卯足了劲儿把他拉起来。然而，刚拉到半截，高明轩就稍微施力一扯，把夏大阳给轻松地拽到了床上，随后他用手臂压住夏大阳，低声说道：“别动，我困。”

    挣不过高明轩，夏大阳最终只得放弃，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估摸着等高明轩啥时候睡着了他啥时候再起来。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脖子上，夏大阳颤栗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前缩了缩。

    高明轩皱起眉，似乎是在不满夏大阳躲避的动作，他把湿漉漉的脑袋直接凑了过去，头发也贴到了夏大阳的脖颈上，还嫌不够似的又来回地蹭，夏大阳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湿了一大片，再者头发湿水后变得不再柔软，刺得夏大阳忍不住发笑。

    夏大阳拍了拍高明轩的手臂，他笑着说：“你别弄，太痒了。”

    “哦。”高明轩闷闷地应了一声，停下了动作。

    之后便是一片沉寂。过了很久，感觉高明轩已经睡着了，夏大阳这才巧妙地挣开高明轩环住他的手臂，给他盖上了一层毛巾以免着凉。

    夏大阳把他跟高明轩换下来的衣服包括校服都拿去洗衣间洗了，现在时间还早，都不到十点，像平时上学期间他都十一点多睡的，假期延后，所以现在让他硬睡是肯定睡不着的。

    最后选择舒舒服服地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那是一部科幻大片，看起来也挺带感的，看电影的期间夏大阳还去把洗干净的衣服拿去晾了。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看完刚好十二点左右，夏大阳关掉电视，伸了个懒腰准备关掉所有的灯后去睡觉。

    走到二楼的时候，夏大阳刚想踏进高明轩的房间，就听到从楼上传来窸窣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显得十分突兀。夏大阳心底一惊，警惕地沿着楼梯延伸的方向往上看去。

    入目的是一片漆黑，这延伸的楼梯尽头就像一张扭曲的黑色的嘴，无情地吞噬闯入的一切。

    夏大阳顿时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有去过高明轩家二楼以上的地方，而且他也没见过高明轩往上去过。

    他咽了咽口水，伸手摸索着打开安置在墙壁上的开关。楼梯一下子明亮起来，环绕式的壁灯照亮了造型精致的楼梯的每个角落。

    夏大阳往高明轩房间里看了一眼，见那人睡得正熟，就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他算是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做战战兢兢，走的每一步仿佛真的都是在锋利的刀刃上，后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那窸窣的声音还在不停地响着，有点像风吹动窗帘的声音。

    就是窗户没关好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夏大阳自我安慰道。

    终于到了三楼。夏大阳的心脏立即悬了起来。他所看到的房间均是紧紧锁死，鼻息间还隐隐飘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像是尘封已久。

    最后，夏大阳挪到了走廊最深处的那间房。他紧张不安地望了望自己的四周，感觉莫名的害怕。

    他突然很佩服高明轩，敢孤身一人在那么大的房子里生活，就他现在已经快绷不住了，脑子里闪现的全是电影里惊悚的画面和桥段，他的额头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层薄汗。

    但是……一想到此刻就在楼下熟睡的少年，他的紧张与害怕就会减少一点。

    夏大阳握上房门的把手，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下定决心般按下去。他想，如果门打不开他就立刻飞奔回去睡觉，但是……

    门打开了。

    借着走廊不甚明亮的灯光与外面的月光，夏大阳看清眼前的一切，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里放着一台钢琴，一台被砸得破烂的三角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