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学生一致认为市立高中这所学校就是个傻逼，但在某些方面学校它确实很有人性。
比如，周一上午升旗的时候广播里只响一次国歌的音乐，而且学生不用跟着唱。说到底学校也是摸清了这个年纪学生的尿性，知道他们绝对不肯主动张嘴，热血沸腾意气激昂地唱国歌。
空中飘着细细的雨，落到肩膀上一瞬间就被校服吸了进去，夏大阳把眼镜摘下来用校服袖子擦干净。
之前集合音乐响起的时候英语老师还在拖堂，出教室因为时间太赶了就忘记了摘掉眼镜，而好巧不巧的是外面又下着雨，于是现在眼镜上就覆盖了一层薄密的小水珠。
张宸站在夏大阳前面，中间隔了七八个男生。他身高还没到一米七五，在大部分女生眼中看来，这就属于男生中的残疾，所以他当前的目标就是，先长超过夏大阳。
各班级从高一至高三按班级顺序依次排好，高一（1）班的位置自然就是最靠学校外边儿了的。
夏大阳伸手蹭了蹭被雨扫的有些发痒鼻子，倍感无聊地听着站在主席台上的校长作千篇一律的讲话。
每个学生都对应操场上的一个点位，二班的女生偏多，所以夏大阳跟右边对齐的学生不是男生而是一个个子比较高的女生。那女生大概一米七左右，头发很长扎成了一个马尾，没有刘海，蓝色的校服裤子应该是改过了紧贴在腿上，她头偏着看向后面，好像还挺激动的样子。
夏大阳好奇地瞥了她一眼，随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少年穿着一身统一的校服站在队伍里，挑高的身材让他尽管处在人群之中但还是很出众。他微微侧着头看向前面的主席台，大概是觉得校长讲的内容太过无聊又偶尔低下头，伸出手捏几下鼻梁。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夏大阳抽回目光，突然就想到了昨天下午高明轩离开之后没多久他爸妈就从超市回来了，还带来一大堆的零食。
“哎，明轩已经走了啊。”夏敏随手把购物袋放到鞋柜旁边的地上说。
“啊，刚走。”夏大阳边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边回道。
夏敏换好拖鞋走进来，她把买来的零食全都放到餐桌上：“你也不知道留他吃顿晚饭再走。”
“呃……，”夏大阳放下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买什么回来了？”
夏敏瞥了一眼夏大阳，拍掉他探向购物袋的爪子：“都零食，你们小孩子爱吃的。”
“高明轩不喜欢吃甜的东西的。”夏大阳迅速缩回自己的手，看向购物袋中各式各样的零食脱口而出。
夏敏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啊，这样啊……没考虑到，这买的好多都是甜的东西，你跟你爸都爱吃甜的我还以为……”
夏大阳趁机快速从袋子里掏出一包薯片，撕开包装后拿起一片塞进嘴里，嘟囔着：“哎呀没事儿，他不都已经走了嘛……”
夏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扬声道：“你少吃点儿啊，回来还得吃饭！”
“知道了！”夏大阳揉了揉脑袋，接着坐到餐桌前，问，“……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特喜欢高明轩？”
夏敏瞥了他一眼，接着在最靠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口道：“那孩子啊，让我想起我一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谁啊？”夏大阳顿时来了兴致，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又不认识，就我上高中那会儿，我们班里有个学生特有钱，他爹是开家具厂的，我们都觉得他老厉害了。”
“以前都用的诺基亚，他也用，而且经常换，款式都不带重复的。有学生问他借手机打电话或者玩玩，借着借着就不还了，他也不去问人要，也不知道这样送出去多少手机，”夏敏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性格反正挺内向的，不爱说话，成绩也一般化，在我们班里也就中等水平，要不是因为家里有钱真没什么存在感。”
夏大阳拖着腮帮子看向陷入回忆的夏敏，开口问：“那后来呢？”
夏敏拨了拨额前的刘海，继续说道：“后来到高三，毕业前一天，写那什么同学录，就那一张烂纸片子上面有姓名生日爱好留言啥的，我也买了，就挨个发呗，我发给他了他也确实给我写了。”
“留言那里他写了一行我看不懂的东西，看起来不像英语更不像日语韩语，谁知道他写的是什么鬼东西，我拿来之后也没细看就放夹子里了，后来就不知道扔哪去了。前几年我在你外婆家原来我睡那间房的床底下又给翻出来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就一个个看呗，然后就看到我那个同学写的。我看那字又像英语又不像的，猜没准儿是法语，我就去网上查着翻译，没想到还真让我给碰对了。”
“那他写的是什么？”夏大阳有些着急地问。
“你急啥，”夏敏斜眼看向他，随后清了清嗓子，“就一行字，翻译出来也很简单。”
“‘为什么你们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她缓缓地说道。
“后来我也是听以前一个同学说的，说他一毕业就去了法国，没回来过，也没再和我们这些高中同学联系。”夏敏耸了耸肩膀。
“其实一直觉得很愧疚吧，当时我就坐他后面，我们都以为他不屑跟我们这些人处朋友。”
“你说啊，这高中三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三年对我来说很充实，但对他来说高中三年就是一片空白，他不联系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不太好受罢了。有些人，必须你来主动啊。”
“高明轩那孩子在学校是不是向来都独来独往的？”夏敏突然这样问道。
夏大阳怔了一下，仔细回想在学校见到高明轩他确实大多都是一个人。就比如上选修课程《汉字演变》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来教室，有几回在学校厕所碰见了也都是一个人在那里洗手，不像大部分学生上个厕所都得拽个人一块儿去。除了上体育课或者上下午大课间做操集队，那时候会有人跟在他身边说话。
“……好像……是的。吧。”夏大阳迟疑地点点头。
夏敏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随后一拍桌子说道：“你妈见过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绝对一看一个准儿！我给你说啊，明轩那孩子一看家庭条件绝对好得很，听你爸说他还是张宸初中同学来着，张宸那小子嘴那么溜，学校发生屁大点儿事都得跟我们讲，这样都没见他提过高明轩，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啥？”
“张宸虽然闹腾了点，但脑子转得快，也是个明白人，你问他他八成就说了，但他不主动提是因为觉得不合适。我又不是没上过学，生你养你都十几年了，见过的小孩多了去了，明轩那孩子家里一定有事，而且问题还不小。”夏敏很直白地说道。
不合适。
夏大阳一听这话内心就咯噔了一下，随即想到了高晴，他想开口解释什么，但最终也是闭嘴保持缄默。
夏敏站起来，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便往厨房走去，嘴里念叨着：“现在家庭和不和睦对小孩儿影响太大了，你看新闻上那些不懂事的家长不管不问闹着离婚啥的，一不小心就把孩子给整成心理阴暗了，这多吓人啊。明轩那孩子我看着就喜欢，也不明白他家是个啥情况，反正把他送给我养我都愿意，这简直就是个宝啊，真是的……”
夏大阳是被落到鼻尖上的冰凉雨珠扯回现实的，碰巧升旗刚好结束，体育组的老师拿着话筒说着各班同学向前聚拢再按秩序退场。一个年级共有16个班，每四个相邻的班站在一起随后一同退场，后面的班先撤退，一班至四班因为靠近跑道所以最后撤离。
视线往下移，夏大阳两眼发直地盯着前面那个男生后脑勺上的发旋，刚惊奇地发现他头顶竟然有两个发旋的时候，就听到旁边因为退场聚拢而紧贴一班的二班学生中，传来一阵骚动。
夏大阳这次很有明见地直接看向前方的跑道，果然看到了那个即使在数人中间却仍像发着光一样，能让人一眼找到的少年。
高明轩微微侧着头，旁边八班的一个男生问他下午要不要一起打球。
“没空，下次吧。”他回道。
那男生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也没说什么，只是表情上看起来有点失望，毕竟高明轩球技不错这是他们常打篮球的那一圈人中都知道的。
高明轩的视线无意地滑向一班的位置，竟然意外地和那个戴着眼镜的小子来了个对视。
那人一戴上眼镜就一身的书卷气息，看起来特别……学霸？
黑色的眼镜框更显得皮肤白，虽然并不难看，但却遮住了那双特别亮的眼睛。
高明轩有点想把它摘了。
夏大阳愣愣地看向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的高明轩，他嘴巴微张着，也来不及收回目光。
随后夏大阳就眼睁睁地看着距离自己并不远的高明轩微微低下头，再抬起头时嘴角竟然有一丝上扬。
“我操！高明轩好帅啊！”站在旁边的那个二班女生拿着小型望远镜，她突然低声叫道。
一脸震惊地看向旁边迅速把巴掌大的望远镜塞进校服里的女生，夏大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就算现在站得比较挤，老师可能看不见你，那你也不能如此……呃，嚣张啊！
下午的雨下得大了起来，虽然也不是太大，但足以让学校广播通知取消做操了。
“我靠啊，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打扫卫生？！”张宸手拿一个拖把，站在新建成的教学楼门口一脸不情愿地喊。
夏大阳揉了揉长时间放在教室里不用而变得有些干巴的毛巾，他瞥向张宸道：“你忘了吗，上午上语文课的时候你找我说话被钱昀看见了，所以她就让我们下午做操时间来这里出公差啊。”
张宸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我就抱怨一下，你别回答地那么认真嘛……”
“哎哎，你怎么也来打扫啊！”张宸看到一个熟人后，立刻扯着嗓子喊道，还用力招了招手。
那男生扛着个扫把一脸的怨念：“妈的别提了，你说国际部的搬来关我们□□事啊，竟然让我们来打扫卫生，高一年级每个班叫两个，我真是这都能中奖啊！”
“啊啊啊我也是啊！我就上课说了句话班主任就让来打扫卫生！”
夏大阳看着已经走过去和人聊开的张宸，先是腹诽了一下他上午并不是只说了一句话，而是至少五句话后才转身上了楼。
没有老师来具体安排学生该干什么，所有来的学生就凭着感觉打扫，夏大阳上到最顶层开始从上往下擦不锈钢的扶手。
“那里擦过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大阳转过头果然看见了高明轩，他拿着一块白色的湿毛巾，站在上方的倒数第二级台阶上。
“你也来打扫啊。”夏大阳有些意外地说。
“上午历史课睡着了，张镭让我过来。”高明轩看了一眼夏大阳手里干巴巴的毛巾，走过去伸手拿过，又把自己的毛巾塞进他手里道，“你用我的，还是湿的。”
“哦，谢谢啊。”夏大阳攥紧手里湿漉漉的毛巾，凭触感应该是条崭新的毛巾，摸起来质地很柔软。
高明轩走进每层都有的卫生间，简单湿了一下手里夏大阳拿来的毛巾，随后回到原来的位置擦起墙壁上的瓷砖。
“你骑车了吗？外面下雨了。”夏大阳蹲下来，擦着扶手下面的瓷砖说道。
“没有。”
“打车回家？”夏大阳问。
高明轩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说道：“嗯，出租车快点。”
“其实都差不多啦，晚上放学回家什么车都堵得要死，半天都动不了，尤其这样的下雨天，就是有点挤。”
高明轩草草地擦着本就不怎么脏的墙壁，回道：“交通卡找不到了，家附近也没有地铁站。”
“我爸有个不用的，要不我明天拿给你？他天天都骑电动车去单位所以用不着，下雨了也都是直接刷我妈的卡。”夏大阳想了想说。
高明轩肯定不怎么坐公交车和地铁，交通卡丢在哪里就找不到了很正常，而且他家附近确实也没地铁站，办不了交通卡，市中心的几个办理处估计他也懒得去。
“嗯，谢谢。”
“啊，没事儿。”
“哎两位同学，你们擦的时候顺便擦一下门框还有门框上面的玻璃啊，如果够不着就去教室里拿椅子或桌子，每层第一个房间都没锁可以进去！”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拿着一沓子资料从楼上走下来说道。
高明轩沉默地抬头看了一眼门框，是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玻璃上部稍微有些高，踩着椅子就足够了。
“我去拿两个椅子吧，好像……有点儿高。”夏大阳仰着脖子看向门框上面的玻璃。
高明轩点了点头，转而又去清洗了一下落上污渍的毛巾。
把两个不算高的椅子分别在入口两侧放好，随后夏大阳和高明轩便同时踩了上去。
玻璃不知道是因为装修还是什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灰尘，需要先用湿毛巾擦一遍，再用报纸或者卫生纸擦干净。
夏大阳用手里的湿毛巾整体擦了一遍，玻璃被擦得相当花，看到的那边高明轩的脸都是一道一道的。
“你有纸吗？”夏大阳看四周显然没有报纸便开口问道。
“上衣兜里，”高明轩手里擦玻璃的动作没有停顿，“自己拿。”
夏大阳低头看了一眼湿乎乎的手，他往校服上随便地擦了一下，便伸向高明轩的校服。掏出一包还没拆封的纸巾，夏大阳从里面拿出两张纸，随后把它放回高明轩的兜里，顺手递给他一张。
高明轩并不喜欢擦玻璃这种费力的活，还没有拖地来得容易。
逐渐清晰的玻璃上能看到对面夏大阳的脸，对方微眯着眼睛仔细擦着玻璃上的污渍，另一只手捏着毛巾按在门框上。
感觉做什么都很认真的样子。无论是给他写作业也好，体育课踢球也罢，甚至是打游戏，还是现在擦着手上的玻璃。
高明轩挑了挑眉，手上擦玻璃的速度也稍微加快了一些。
八分钟左右玻璃擦得差不多了，高明轩大概地看了一眼，发现玻璃上还有一处没擦干净，以为是自己这边的就用纸擦，但却擦不干净。
“这里。”高明轩轻敲了下玻璃，指向那个污点。
“？？？”夏大阳疑惑地看着他。
高明轩看向隔着一层薄薄玻璃的夏大阳，他睁大双眼，嘴唇微张，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前者嘴角禁不住地上挑，他再次颇有耐心地指了指那里道：“这里没擦干净。”
“啊？哦哦。”夏大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伸手用力地擦那个地方。
“好了，干净了，去楼下吧。”高明轩最后看了眼玻璃，满意地说道。
“奥好，”夏大阳从椅子上下来，“那这两把椅子放哪里？拿下去还是放回去？”
高明轩用纸随便地擦了擦椅子表面，接着他提起两个椅子说道：“直接拿下去。”
这栋新建的教学楼有六层，面积很大，而本身市立高中国际部的学生加起来一共也不超过120人，看得出国际部的待遇相当好。高明轩和夏大阳擦的是南侧楼梯的玻璃，一共六块，每块要用差不多十来分钟的时间，所以擦到一半时就打上课铃了。
“上课了啊，这个还没擦完怎么办？”夏大阳一听打了上课铃就慌了。
“这一节是体育课，擦快一点早点回去。”
夏大阳点了点头，擦玻璃的速度快了许多。
过了快半节课的时候，玻璃终于都擦得差不多了，高明轩把两把椅子都擦干净了放到一楼的第一间教室，随后去卫生间淘洗干净两块毛巾。
夏大阳接过高明轩递过来的干净毛巾，之后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外面变得很大的雨，问道：“这……跑回去？”
高明轩皱着眉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最后也只是点头：“只能这样了。”
夏大阳跟着高明轩冲进雨里，往高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啊啊啊，鞋湿了！”夏大阳闷着头往前跑，没注意脚下就一下子踩进了水坑。
高明轩回过头看了夏大阳一眼：“我衣服湿了。”
“……我都湿了。”
“那你还不跑快点。”
“可是我觉得跑快反而会淋得更多啊……”夏大阳嘀咕着。
高明轩一把拉过夏大阳的手臂，说道：“距离比较近的话，跑比走淋得少一些。”
“‘下雨天跑得快会淋得更多’，那是真的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想尽快找到避雨的地方。”他说。
两个人跑进教学楼后，夏大阳的头发也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头发都湿了。”夏大阳边上着楼梯边不满地抱怨。
“嗯。”高明轩伸手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头发。
“我先进去了啊。”到一班门口时，夏大阳转身看向高明轩说道。
“嗯。”
刚拐进一班的教室，全班人的视线包括站在讲台处看杂志的体育老师，全都投了过来。
“呃……，”夏大阳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热视线吓了一跳，“报告！”
“进来吧。”
回到座位上，张宸立刻贴了上来，急切地问道：“大阳你去哪了啊，我和朋友拖完地就找你来着，没找着。”
“我在楼上擦玻璃。”夏大阳从桌洞里掏出卫生纸，擦了擦正往下滴着水的头发。
“擦玻璃？和高明轩吗？”张宸问。
“你咋知道？”
“我没瞎，你进门前不还跟他说着话吗。”张宸翻了一个白眼。
夏大阳惊讶地张大嘴巴：“我去，你坐这儿都能看到？”
“当然了，我火眼金睛，”张宸嘚瑟地晃了晃脑袋，“而且高明轩那么好认，光隐约看个背影就认出来了好吗？”
“哦……也是。”他点头。
楼上的高明轩坐下来之后便立刻脱掉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的校服外套。
他的同桌看向不仅头发湿了，而且全身都湿漉漉的高明轩，好奇地问道：“你干嘛去了，怎么淋成这样？”
高明轩放好校服，随后他偏过头，眼带笑意地道：
“擦玻璃。”
擦个玻璃就淋成这样？？？还那么高兴？？？同桌的眼角抽了抽。
高明轩不会是淋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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