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良跟得善两人气喘吁吁地进门, 跪在地上说道:“姑娘, 出大事了!”
养真忙问何事,得善道:“原来那个姓薛的屋里的是个女人, 只是得了病, 一直都在请医调治,可是最近因为花销大, 又没有钱, 医生都不肯过去。”
得良道:“我们去的时候,正那女人又病晕了过去, 我们记得姑娘说的话,并没有撂开手,反而替他去请了大夫, 不料那大夫去了后说,那女人的病已经是不能好的了, 也不必开药之类, 只让她多吃点好的就是。”
养真跟齐嬷嬷听到这里, 不约而同都震惊起来, 齐嬷嬷忙问:“现在呢?”
得良道:“那姓薛的看着很是难过,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就把银子给他放下,自己回来了。”
齐嬷嬷原本心疼银子, 可听说薛典家里竟是这个样子, 不由也动了恻隐之心, 便叹了口气, 说道:“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了。”
养真缓缓地在桌边坐了,出了半晌神,也叹了口气。
齐嬷嬷却怕她伤心,便劝道:“横竖姑娘已经尽了心了,也不要再未了这件事多想。何况咱们明日既然还有正经大事呢,不如先早点安歇了吧,好好地养养精神。”
养真才又想起明儿要进宫见张天师的,当下勉强收敛思绪。
齐嬷嬷才要伺候她更衣,又听外头谢氏来见。
谢氏先是在老太太房里伺候,等老太□□寝,才忙过来看望养真,也知道她明儿进宫,幸喜是有十三王爷陪着,倒是放心的。
于是只又叮嘱了几句就自去了。
这夜养真卧在榻上,先前更衣的时候她故意支开了奶母,便是怕脖子上会有什么痕迹给她看见。
此刻躺着,也觉着颈间一阵阵辣辣的疼,就好像那个人的手仍是扼着自己的脖子一样,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恐惧。
那人的手劲很大,手掌也极大,可养真一时却想不通,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想要她的性命呢?毕竟她才回京,按理说不会得罪什么人……若说得罪,唯独就是先前在钱家庄将计就计弄死了那王家的人。
可是不管是王家还是贵妃,应该都不至于如此对待她才是。
除了这个,却实在想不起还有别的了。
养真抚了抚脖子,有些懊悔没有让奶母那些跌打药油涂一涂,但是贸然开口跟她讨要,她又要大惊小怪,少不得忍忍罢了。
想过了这神秘的蒙面人,养真又想起薛典。
她今日自然是故意要去逛南市的,因为她隐约记得,薛典才进京的时候,在南市街上某一处做过工,所以才去守株待兔。
不管如何,这次绝不会出现薛典跟赵芳敬你死我活的局面。
想到这里,眼前突然浮现赵芳敬和蔼带笑的温柔面容。
养真叹了口气,是啊,这次自己的十三叔也绝对不会再给扣上什么乱臣贼子的帽子。
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才终于有了些许困倦之意。
次日一早,谢氏先早早地起身过来了。
包氏也随着来帮手,端茶送水的甚是殷勤。
虽然先前因为乔桀的事情让包氏心中存着芥蒂,甚至一度随着朱老太太闹了一阵,但自己的丈夫乔安却是纹丝不动,另外连乔桀好像也接受了现在的改变。
包氏见状自然也就无法了,何况儿子既然愿意,她又有什么话可说?
宁肯丈夫说的对,乔桀能够十分出息罢了。
包氏叫人备了茶饭,谢氏手忙脚乱地给养真收拾衣裳。
养真见她又开始慌神,便笑道:“不要紧,何况有十三叔陪着我呢。就算真穿错什么也没有妨碍,何况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包氏满面羡慕,称赞说道:“这自然是极好的,这可是宫中的手艺呢,果然跟咱们外头做的不同,可见十三殿下是真心疼惜侄女儿。”
原来先前端午之后,赵芳敬便叫王府的管事送了些宫内上造的锦缎布匹等过来府内,又一日,是宫中尚衣局的人来亲自给养真量体裁衣,所以这些养真的衣裳首饰种种,竟都是宫内出来的。
养真自然不好这些,可既然是赵芳敬的意愿,也便随他去了。
只是还剩下了许多布料,她便顺水推舟的,分别送了乔英跟乔云各一匹,剩下的便给了谢氏,让她去做人情了。
打理妥当后,门上来报王府来接的车驾到了。
养真出门上车,门口谢氏跟包氏一直又目送了半天,才各自回府。
齐嬷嬷道:“这位谢夫人倒是个真心实意的人,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幸而还有姑娘这样体贴,不然的话,只怕她在乔家的日子也不算好过。”
齐嬷嬷是个老辣厉害的人,自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养真也不置可否。
其实养真心里也始终悬挂着一件事。
因梦境中所见谢氏死的不明不白,故而养真亲自回到谢家,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征兆之类。
然而过了端午到现在又两个月的时间,明察暗访的,竟是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除了朱老夫人日常的挑三剔四,其他府内的诸人对谢氏都还算是恭敬,并没有异样的举止或其他。
养真自己猜测,许是因为她回到乔家的缘故,先是肆无忌惮地顶撞了老太太,后又教训了乔桀,所以原先那些蠢动的人才不敢如何?
又或者一切还不到时候,毕竟自己这次回来的早。
想想先前在钱家庄里,仲春跟丽月的命数已经都改了,想必自己回到乔家,谢氏的命数也会因此而改变。
但愿如此。
***
王府的车驾转了个弯,并没有往宫中去,却反而又绕回去了。
等养真发现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王府门口。
养真狐疑地撩起车帘子,问随行的侍从:“殿下呢?”
侍从躬身道:“殿下身子有些不适,所以先前并没有特意去接姑娘。这会儿也不知好些了不曾,让奴婢进去通报。”
养真忙道:“不必,我去看看。”
侍从答应了声,急忙叫人拿了脚踏凳子,扶着养真下车,请她入内。
养真进门的时候,抬头看一眼头顶的“楚王府”三个字,一刹那,就好像回到梦境之中,自己初次给赵芳敬牵着手,引着她进内的情形。
忙收敛心绪,低头一路往王府内而行,穿过一重厅堂,又过二门,才到了赵芳敬的正房之中。
迎面是一张紫檀木镶嵌绢纱绘山水墨画的大插屏,从插屏旁绕过去,又是整齐垂落的一排水晶帘子,无风而动,闪闪烁烁,十分华美。
养真一看,不由触景生情。
以前才跟着赵芳敬进京,自然是看什么都新奇,可最初也不肯说,毕竟陌生又有些腼腆。
但给他彻头彻尾地疼宠着,不知不觉也习以为常了,看着喜欢的东西也肯说了,想做的事情也肯求着去做。
这水晶帘子,是赵芳敬带着养真出去游玩的时候,看到有珠宝店内卖的,养真一看便觉着很喜欢。
赵芳敬知道小女孩子的心思,便叫给她的屋子里造一张,不料养真偏说:“亮晶晶的这样好看,十三叔也挂一个岂不好吗?”
赵芳敬哑然失笑,他又不是女孩儿,并不喜欢这些过于华丽的东西,但是养真喜欢,那就罢了,于是从善如流地叫人做了一双。
养真在庄子里给放养了两年,何况事情又恍若隔世的,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件事了。
此刻见到那闪闪烁烁的水晶帘子,心也跟着柔软明澈了起来似的。
正在此刻,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帘子后轻轻撩了出来,把水晶帘微微地往旁边一拨,那样眉如春山眼若秋水的容颜便若隐若现近在眼前了。
当看见养真的刹那,赵芳敬的眉眼中慢慢地涌起了三分的笑意,道:“到底是急性子等不得呢,还是惦记着你先前住的地方,特意进来看看?”
养真忙问道:“听说十三叔身子不适,是怎么了?”
赵芳敬叹了口气,转身往罗汉榻上走去。
他果然没有穿王服,也不是正装,头上不戴冠,只用玉簪挽着一个发髻,额前罩着黑纱抹额,却越发显得面如白玉,净色无瑕。
身上只穿着雪白的道袍,连宫绦都没有系,可是在落座的时候,宽大的道袍在腰间堆叠曲折,才稍微地勾显出了一抹劲瘦的腰身。
“其实也没什么,”赵芳敬懒懒地坐了,叹息说道:“就是给气的。”
养真听得诧异,忙问道:“是谁敢给十三叔气受?”
赵芳敬道:“你说呢?这世上还有谁敢平白气我?”
养真眨了眨眼,突然有点心虚,可又不肯承认是自己气到了他,便讪笑道:“总不会是我吧……我可什么都没做呀。”
赵芳敬微微地歪倒身子,左脚踩着罗汉榻的边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养真:“是吗?”
养真的眼珠不由骨碌碌转了转:“真的是我?”
赵芳敬白了她一眼,微微仰头不语。
养真只得小心翼翼地转到他旁边:“十三叔,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哪里惹您生气了?你说出来,我该就是了。”
赵芳敬这才又转开目光看向她:“你昨日出去乱跑什么?”
养真蓦地听他说了这个,心虚加倍:“我……”
赵芳敬才要再问,目光转动,突然发现她的脖颈上似乎有些怪,他皱眉盯着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当下蓦地坐起身来,抬手在养真颈间的领子上一勾。
原本整齐的立领把脖颈上的痕迹遮的十分严密,可给他这么一扯,自然便暴露了。
养真本能地叫了声,抬手捂住。
那是很明显的几片青紫。
看见这个的时候,赵芳敬脸上原先还带着的三分笑意早就荡然无存,他双脚落地:“这是昨日伤着的?”
养真给他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无法遮掩:“其实、没什么……”
“你住口。”赵芳敬抬手一点她,却又忍住怒意,“要是我不发现,你就不说了是不是?”
养真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十三叔担心,何况、你的身子也不好。”
赵芳敬啼笑皆非,衣袖一拂冷冷地哼道:“我原本没什么,现在是真的要气出病来了。”
养真见他果然冷了脸,怕他当真动怒,便抬手给他在胸口轻轻地抚了抚:“不要气不要气,我向十三叔赔不是好不好啊?”
赵芳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是无可否认,给她的小手抚着胸,好像也连带把他才炸毛的心也都给抚慰平静了似的。
他问:“你以后可还乱跑不乱跑了?”
“肯定不乱跑了。”养真很识时务地回答。
赵芳敬想了想:“若遇到这种危险之事,还瞒不瞒了?”
养真道:“绝对不敢再瞒了。”
见她这般乖巧,赵芳敬嘴角微动似乎想笑,却又及时忍住:“答应的这样痛快,你要是还瞒呢?”
养真琢磨了会儿:“十三叔这样圣明,我是真不敢再瞒,要是还瞒着,你……你就打我。”
赵芳敬终于忍不住:“怎么打?是跟皇后打三皇子呢,还是怎么?”
养真红了脸,讪讪说道:“打手就好了,我又没有三殿下那样皮厚。”
赵芳敬嗤了笑起来。
其实这会儿虽说的一本正经,可若是要下手,他还真的舍不得。
养真见他笑了,知道已经哄好:“十三叔,你还不换衣裳吗,今日不是要进宫吗?”
赵芳敬道:“不着急,横竖那老头子不会飞了。”
养真听他以“老头子”呼唤张天师,觉着很对脾气:“他虽然不会飞,但是跑的很快。”
赵芳敬又要笑,却喝道:“不要乱说。”
当下让养真在外等候,自己却转到屏风之后,隔着屏风,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有无数的小太监宫女在里头走动,自然是伺候十三王爷更衣的了。
养真遥遥地看着,心中突然一动。
先前才跟了他回来,彼此心无旁骛的时候,赵芳敬视她如女儿,而她则视他如父兄,时常有起坐不避,亲昵无间的时候,比如他有时候不喜人伺候,养真便会蹦蹦跳跳地过来替他拿衣奉带,十分贴心,有时候养真惫懒,赵芳敬也会或背或抱,毫无避忌。
正因如此,上次在宫内赵芳敬才会给她梳头穿鞋。
可这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因为那一场宫变而变了味。
如果不是那一场糟心的事情,这会儿两个人相见,她也不至于无端的尴尬窘迫,相处艰难了。
***
赵芳敬收拾妥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养真看了他的打扮,只觉着满眼惊艳。
只可惜不敢认真地打量,也不能像是以前一样口没遮拦地各种死命夸赞。
两个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往外上了车驾,齐嬷嬷早就识趣地转到第二辆马车上去了。
而车厢中彼此坐定,赵芳敬才问道:“那个意图对你行凶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养真摇头:“他的手劲很大,还说……说什么让我不要怪他之类的,不知道是不是个疯子。”
赵芳敬失笑。
养真却问:“十三叔,你怎么知道有歹人意图不轨?”这件事齐嬷嬷都不知道。
赵芳敬叹道:“先前钱家庄那件事已经够惊魂的了,难道我竟心大到把你扔到乔家不管不顾?”
养真笑道:“你派了人跟着我?”她笑说了这句,突然又僵住:既然如此,赵芳敬岂不是也知道了薛典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毕竟赵芳敬不似自己一般“梦见”过那些事,纵然知道自己找到了薛典,也只当薛典是乔白昔日的同僚而已。
赵芳敬瞥她一眼,轻声一叹,却并没有再问别的话。
养真自觉跟逃过一劫似的。
两人来至宫门口下了车,早有小太监得了旨意恭候着,当下便引着入内。
养真本以为必然得先去参见皇上,然后再见张天师,不料还没有到乾清宫,就见白玉栏杆前站着一道身着青色鹤氅的身影,却是白须白发,手中捧着一支麈尾,天风浩荡,吹的他整个人飘然若仙。
养真蓦然看见,两只眼睛即刻瞪得大大的。
赵芳敬一笑,拉着养真上了台阶,走前几步,行礼道:“拜见老天师。”
栏杆前的张天师徐徐回身,道:“玄为,这么快又见面了。”
“玄为”便是赵芳敬的道号,他垂首恭敬端然地说道:“老天师心系众生,功德无量。”
这次张天师下山,主要是是为了南边水患后的疫情,所以赵芳敬如此说。
张天师不置可否,目光转动看着养真:“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养真没想到这么快遇见天师。
看着面前这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老头,虽然下意识地觉着是个德高望重不可侵犯之人,但想到自己所梦见的种种,养真鼓足勇气说道:“天师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我、”养真看一眼赵芳敬,压低声音道:“我根本不会当皇后。”
“为什么这样说呢?”张天师笑蔼蔼的问,丝毫也没有恼怒之色。
养真张了张口:“总之我就是知道!”把心一横,又补充了一句:“我只会做到太子妃而已!”
“哈哈哈……”张天师笑了起来,然后他往旁边瞥了一眼,若有深意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并没有错,你也绝不只是到太子妃而已。”
养真只顾瞪着张天师,全然没有留意赵芳敬在旁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赵芳敬心中有个声音伤感而无奈的响起:是啊,这个傻孩子并不是只做到了太子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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